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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春色 (12-22)作者:云深处见月 - 长篇色情小说

[db:作者] 2025-09-11 11:50 长篇小说 4760 ℃

第12章

殿内,周瑕也没什么话要和皇帝说,虽然竭力冷静,但他三魂七魄仍有大半被之前的种种所牵绊,堪称魂牵梦萦,想入非非,魂不守舍,简而言之就是魂飞了。

总之,他现在没心情听皇帝如何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自己的背信弃义。

皇帝这会儿也余惊未散,拉着周瑕也只是想说一说摇光的事,好安慰自己定定自己的心。

因此,倒也没发现周瑕的不对劲。

草草应付了皇帝,周瑕找了借口留在宫中夜宿,皇帝没在意,随口就同意了。

周瑕离开后,皇帝依然没能冷静下来,他来回踱步,忐忑之余,又想起消息泄露的事,有心想找出那个胆敢将消息泄露给摇光的狗东西处理掉,但时间太晚,困意上涌,他便将孟二叫来骂了一顿,让他早点把人找出来,便就自己去睡了。

余下孟二自己,叫来自己的心腹,想着早日找出人,好到陛下那儿交代。

可不管怎么说,这一夜的兵荒马乱,总算结束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关于这次的风波,其实才刚刚开始。

登基之后,为表亲近,皇帝在宫中给周瑕留下了一处居所,摇光亲自选定,就在紫宸殿后的一处宫殿,名为长庆殿。

夜深人静,周瑕躺在榻上迟迟不能入眠。

他不由的想起之前种种,越是回忆,越是心声如擂,越是激动难耐无法入睡。

如此辗转许久,才在明日还有正事要做的情况下终于艰难的生出了些睡意——

“阿瑜,去为我寻一个名医。善于调养身体,使女子更易孕产的……名医。”临走前,嫂嫂叫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周瑕乱七八糟的心跳渐渐沉稳下来。

为她。

为嫂嫂。

凡是有关摇光的事情,他总是忍不住百般辗转,反复琢磨。

皇帝此生不能使女子有孕这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嫂嫂要这个所谓名医做什么?

如麻的思绪中,周瑕渐渐入睡。

-

紫宸殿的消息是瞒不住人的,尤其是在摇光有意放松了对宫中消息的控制好,这不,夜里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勋贵重臣们,差不多都知道了。

早上上朝时,互相对视一眼,俱是意味深长。

只是看一眼站在众臣前面的宁王,谁也没说什么。

皇帝宠信宫女,对一众心心念念要送女入宫的朝臣们来说,是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这意味这大家一直期待的机会,到了。

但事不能急,免得被宁王那个疯狗盯上。

慢慢来,毕竟,他们都是看陛下的意思。

如此,一个早朝安安生生的度过。

下朝后,皇帝照旧留下了六部尚书和周瑕以及另外几个心腹往紫宸殿去议事。周瑕漫不经心的听着——

一副对朝政不感兴趣,只是敷衍了事的样子,即便是在皇帝开口询问他的意思后,他大多数时间也只是附和皇帝。

这种表现让皇帝很放心,虽然不喜,但仍旧觉得周瑕忠心,可堪一用。

而事实上,周瑕的确对朝务不感兴趣,他之所以留下,是为了掌控住皇帝和几部尚书的动向。

免得……某些事超出了意外。

小朝会罢,周瑕向皇帝请辞,表示要去见摇光。

皇帝忙开口想要一起去,被他劝下。

“嫂嫂现在余怒未消,看见陛下你,难免又想起不高兴的事情,这会儿,正该少见面才是。比起过去,陛下你不如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让嫂嫂欢喜开怀。”

周瑕自然不愿意再让皇帝去恶心嫂嫂,遂不动声色的说,“我再想办法在嫂嫂那儿为您说说好话,慢慢的,嫂嫂肯定就没那么生气了。”

皇帝一听,想起昨夜种种,深觉周瑕说的话有道理,便就按下担忧不舍,隐约又有些松了口气,同意了。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但一想到要面对摇光的失望幽怨,他就不由的心虚,下意识就想要逃避。

不见,也好。

待过些日子吧,届时周瑕哄好了摇光,她心绪平稳了,平静下来,就好了,皇帝如是想。

相较往日,今天的凤仪宫要安静许多,往来的宫人眼瞧着越发的小心翼翼。

喜乐出来引路,目光忍不住的往周瑕身上飘。

周瑕敏锐的察觉到,心下一个辗转,就生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眸中不由一颤。

嫂嫂,没有瞒平安和喜乐吗?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他眼底不由的就浮现了喜色。

刚要开心,周瑕就听喜乐说,“刚刚裕太妃同九公主来找娘娘,这会儿正在花厅说话呢,娘娘说了,让王爷先稍等片刻。”

“是为了九公主选婿的事?”周瑕有些不高兴,淡淡道。

他想见嫂嫂。

“正是。”

先帝膝下子嗣兴旺,皇子皇女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个,这会儿大多都已经成家嫁人,但排行靠后的却还要靠摇光这个皇后嫂嫂操持。

九公主去岁及笄,裕太妃就开始挑选驸马的人选,但由于裕太妃出身不高,对宫外的事情又不太知晓,便就造成了有心迎娶公主的她瞧不上,她看得上的没这个意向的窘境。

这会儿忙忙活活一年也未能定下,最后只好求到了摇光这里。

花厅内,看着裕太妃满脸殷切,一腔慈母之心,摇光多少有些动容,而后笑道,“太妃之意,我知晓了,只是不知您想给九妹妹,寻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裕太妃面上顿时一喜,笑着道,“无须如何出挑,只求家庭和睦,性情宽厚就行。这孩子性子老实,应付不来那些复杂的事情。”

“好,我会让阿瑜帮着留意一二的。”

“若有宁王相助,自然再好不过。多谢皇后费心。”闻言,裕太妃稍的迟疑之后,就欢喜起来,堪称喜笑颜开。

宁王凶名太盛,但如今大权在握,知道的青年才俊也更多,若他愿意费心,那自然再好不过。

摇光笑笑,说,“小事罢了,太妃不比如此。”

周家皇族多出美人,九公主生的自然不会差,容貌随了裕太妃的秀丽温婉,大约因为母妃不受宠的缘故,性子略有些软糯,总之垂着头,安安静静的。

这会儿听了摇光的话,面上已经飞上了红晕,被裕太妃轻轻拍了一下后,慢慢抬头,轻声说,“多谢皇嫂。”

摇光对她笑了笑,对于乖巧的孩子,她总是要更喜爱上一分。

“这样好的时节,也该多做身新衣裳,回头我就叫尚服局的人去,给妹妹们都添置几身。”

女孩子都是喜欢衣裳首饰的,闻言九公主的面容也多了些生动的喜色,又谢了一遍。

先帝不是个长情的人,后宫嫔妃众多,喜爱的时候多宠一宠,珍宝华服随意赐予,不爱了就抛在脑后再想不起来。

但不论如何,到底是自己的女人,逢年过节,先帝都有赐予,是以一众嫔妃们倒也衣食无忧。

可如今,一朝改天换地,周瑾自然不会对父皇的女人们多加照顾,年节时气的,按照规矩给点东西,平日里都是拿俸禄过日子。再想像当初那样锦衣华服,随意享用,自然就不可能了。

或许那些位份高,当初受宠的能凭着手里的东西过得还好,但那终究是少数。

似裕太妃这种,被先帝抛在脑后,等待周瑾登基,才加恩晋为太妃的自然不在其中,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尚服局按例做的,虽不难看,但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中规中矩罢了。

之后又闲话几句,裕太妃略有迟疑,说起一件事。

“本没想着打搅皇后娘娘,还是今天早上宜太妃提醒,我这才想起来。当时宜太妃还说,宫中适龄的公主不少,若能举办一场宴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我想着聚宴到底费心费力,不敢劳烦。只勉强厚颜来求皇后援手。”

相较裕太妃这个被周瑾加封的太妃,宜太妃在先帝时是有正经的妃位的,只是周瑾登基,为了表示仁达孝道,凡是有子女的俱都加封一品,可妃之上加无可加,所以都只是加了俸禄。

至于真正的原因,自然是皇帝深深厌恶先帝身边那些位份高的妃嫔,当初没少给他使绊子,所以用这些小事来恶心人。

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裕太妃一向是关起门老老实实过日子,是以根本不知道昨夜的事情——

虽然当时的确动静不小,但也不是谁都能打听到的。

不过再不知道,她也知道素来和自己交情淡淡的宜太妃不会忽然就关心起自己,这其中必有缘由。

是以,这会儿和皇后说完,只是稍加迟疑,立即反手就将人卖了。

摇光眉梢微动,略笑了笑。

说实话,她并不在意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而怎么处置,早在听裕太妃开口后,她就想好了。

“原来如此。”她轻声说。

第13章

裕太妃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其中果然有事,心下多少有些不安,也没有多留,这就起身告辞,而后便带着九公主离开了。

宁王来的时候有宫人进来禀报过,虽然没听清,但她也知道是有人来找皇后,便也就没多耽搁。

待出了门,两人就瞧见正站在院中桃花树下,仰首赏花的周瑕。

银发雪衣,出尘绝世,如花中仙。

“是宁王啊,你来看望皇后?”对于这位如今大权在握的王爷,裕太妃不敢大意,含笑温和的说。

小时候不提,近几年来周瑕凶名赫赫,再加上小时候没少忽视这位兄长被人欺负,这会儿见了周瑕,九公主就不由的害怕,悄悄往裕太妃身后躲了躲。

在对摇光之外的人时,周瑕大多数都维持着面无表情,冷淡漠然且疏离,自然而然给人一种傲慢之感,让人轻易不敢接近。

“正是。”周瑕转身间随意撇了一眼,应声时抬步就往屋里走,可一抬眼,却见摇光正在门口,便就止住了脚步,原本漠然的神情霎时就生出了暖意。

“嫂嫂。”他不由笑道。

毕竟他好哄的很。

九公主忍不住睁大眼,裕太妃也不由多看一眼。

虽然两人都不是第一回看到宁王这般变脸,但每看一回,都忍不住侧目。

眼见着周瑕显然不准备搭理两人,裕太妃也不想讨嫌,又朝摇光微微颔首,而后就带着九公主离开了。

摇光收回目光,朝平安抬了抬手,举步往桃花树下走去。

凤仪宫中有好几处花林,杏花,桃花,海棠,眼下已经三月,桃花开得正盛,摇光便想着多来看看,所以选了此处。

平安抬手,让一众宫女退下,她则和喜乐一起守在外面,保持着既不会打扰到两人,有能注意到外面动静的距离。

“有些人太心急了。”摇光驻足的桃花树下,随口道。

周瑕接道,“嫂嫂是说裕太妃?”

摇光嗯了一声,“有人从她这旁敲侧击,想要以为公主选婿为由,在宫中举宴。裕太妃老实安分,却也不傻,只托了我为九公主选个合适的人选,便就全盘托出。说是,宜太妃。”

“嫂嫂觉得不是她?”周瑕闻弦歌而知雅意。

宜太妃家世不显,膝下只一女,排行十二。她没什么脑子,能封妃全凭着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被先帝宠爱,手底下没什么得用的人手,朝中更无势力,这会儿第一个冒头,只怕也是被人利用。

摇光唔了一声,表示她就是这样想的。

“看来有人不安分。”

“一转眼也有几年了,再清理一遍吧。”摇光轻描淡写的说。

周瑕垂眸,应是。

没再提这些小事,周瑕小心上前拉住摇光的手,见她没有反对,心下顿时欣喜又安然,乖巧安静的站在那儿陪她赏花。

摇光伸手一点枝头开的正盛的那枝桃花,问,“阿瑜,你看,那枝花好看吗?”

“好看。”周瑕从来都不会反驳摇光,虽然他从来懒得欣赏花木这种娇弱且脆弱的东西,但摇光说好看,他就认认真真的想出了好几处赞扬的地方。

连带着,也将刚才的问题压下,既然嫂嫂不想说,那他就不问。

“帮我摘下来吧。”摇光说。

“好。”周瑕脚下一点便就轻而易举的上了树,踩着枝干,准确的寻到摇光要的那枝花折下。

树下,摇光后退几步,赞赏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花妖乎?不,更像花仙。

“嫂嫂。”如枝头落花般,周瑕的身影飘然站定,笑着将花枝递给摇光。

摇光伸手去接,指尖似无意般划过周瑕的指尖,而后抬头看着他招了招手,说,“过来。”

周瑕心跳微快,抬步靠近。

摇光伸手,从他的冠帽和肩头取下粉色的花瓣。

平安和喜乐在落后几步外的地方看着这一幕,宁王俊美出尘,摇光端丽明艳,实在是赏心悦目。

尤其是经历过昨夜的事情,两人不由生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周瑕垂眸,乖巧安静的由着摇光的指尖在他身上划过,只觉每一处都仿佛有火苗点燃般,灼的他骨髓都滚烫起来。

“花落在身上了。”将花瓣一一摘下,摇光摊开掌心给周瑕看。

周瑕心中怦然,“谢谢嫂嫂。”

摇光笑着低头吹落了掌心的花瓣,看着它们缓缓飘落在地上。

“阿瑜,你怕吗?”她抬起头,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看着眼前人。

他才十九,正该是轻狂的年岁,却全然一副冷酷幽深的心肠,唯有在她面前,才展露出些许亲昵柔软来。

有时摇光想让他更有这个年岁的少年意气,快快活活的,有时又觉得,他这样也好。

生在这样的家世,如今又是这样的地位,心思深些,总比死的不明不白来的好。

昨夜之后,摇光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最深刻的那个念头就是,他与她有了这样的关系,若是一着不慎,她输了,他的下场……

他尚年少,只有满心的欢喜期盼,全然想不到——

或许想到了,但他还意识不到,那真正意味着什么。

她更年长,也想的更清楚,却也正是她,昏了头将他拖进这个泥潭之中。

“我不怕。”周瑕一如既往的说的坚定,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每每这个时候,他总是想努力让嫂嫂看清他的真心。

然后周瑕失望的发现,摇光依旧笑的轻柔,她显然认真听了,但并没有真的当真。

甚至,还有些无奈和担忧。

他似乎达到了反效果。

“阿瑜,你该怕的。”摇光看着周瑕的眼,说,“畏惧从不是坏事,那会让人更加小心,更加谨慎,也更加清楚,不能输。”

“进而,拼尽全力。”

“你记住,既然我们已经走到了这条路,那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若败,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周瑕肉眼可见的神情一震。

他不怕死,但他怕摇光会死。

摇光成功的用这句话在他心中烙下了恐惧的痕迹,周瑕眉目凝重,说,“我知道了,嫂嫂。”

摇光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说,“乖。”

周瑕或许的确与常人不同,但不是外表,而是内里某些更深的东西——

从将他带到身边起,这么多年,摇光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敬畏,不论是对失去,对生死,亦或者是对皇权,他都是淡漠的。

当年情势最严峻的时候,这小子甚至想过弄死所有皇子,强逼先帝让位。

冷漠对应的,是毫无节制的疯狂。

摇光并不赞成这一点。

但无奈周瑕似乎天生就没有这种情绪,任她想尽办法,也不能让他长出来,只好时时提醒,再三小心。

-

当天下午开始,西苑诸位太妃太嫔等处,以及别处许多宫人一个个接连被以各种错处叫走,按照罪名的轻重责罚,又以治下不严的过世重重问罪了各处宫殿的掌事姑姑或者嬷嬷们,狠狠的下了一批诸位主子的颜面。

她的手腕委婉,但又足够强硬,霸道的表示,我不管是你们谁做的,既然不老实,那我就让你们老实下来。

那些被抓走的宫人,全都是各宫用来和外界联络的人,消息就是这么送出去的。

当初周瑾刚登记的时候,摇光清理过一批,但这种人就像旷野里的杂草,只要有利可循,随时随地就能长出一批来。

她之前是懒得计较,毕竟宫中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但现在不同了,这些人,也该清理了。

不然,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会坏了她的事。

先帝留下的诸位太妃嫔们如何恼怒自不必说,反正也不敢问到摇光面上,毕竟是她们理亏。

摇光借着这个由头,将宫中清理了一遍,心里也舒服多了。

紫宸殿处,皇帝知道了消息,惊讶过后,略有些出神,而后将种种情绪掩下,带着些许希冀的对孟二说,“摇光发了这么大一顿脾气,应该没那么生气了吧?”

孟二自然连连附和,只当没看到皇帝刚刚神色中的复杂。

这世间知道陛下如何忌惮皇后的,怕是只有他了吧。

很显然,他们这位陛下,并不想要一个太厉害的皇后。

与此同时,周瑕的人手暗中从禁军之中揪出了一批人,或是出意外,或是犯错被处置。

禁军宿卫宫城,宫内外若想勾连,免不了要过这一关。

如今既然摇光要动手清理,那他自然配合。

时隔许久两人再次联手,让众人再次想起了当初皇帝登基前的那些腥风血雨。刚刚因为皇帝接纳女色而躁动起来的心,再次老实下来。

宫中上下皆因皇后的雷霆手段噤若寒蝉,一个个再三小心。

但在这件事之外,凤仪宫却始终平静,唯一不同寻常的是皇后坚持不肯见皇帝。

第14章

皇帝倒是表现得分外殷切,每日早晚都会让人前去问候皇后,私库中的珍宝更是流水一样送往凤仪宫,处处都表现着他的小心讨好。

一些不知事的小宫女见了不由眼热,羡慕于皇帝对皇后的深情,甚至不理解皇后为何生气,不过是嫔妃而已,她是中共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谁人能比,竟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难免……有些小气嫉妒。

所谓流言,总是随风而动,摇光自然听说,她懒得理会这里面会不会有谁的手笔,转手放出皇帝当初的誓言。

什么嫉妒,哪儿有皇帝违背自己金口玉言的许诺来的稀罕。

很快,就没人敢再说这个了。

凤仪宫中,摇光只是冷笑。

紫宸殿中,皇帝似乎丝毫没察觉到外面的种种,每日烦恼的叹息,连梁芷都抛在了身后。

梁芷丝毫不敢冒头,老老实实的待着,连皇帝面前都很少去了。

如此一转眼,就过去了十来日。

周瑕天天在紫宸殿和凤仪宫往返,这一天陪着摇光坐了会儿,说了些宫外的事,眼看着要到自己该离开的时候,正心怀不舍磨磨蹭蹭的想要开口,就听摇光开了口:

“时间差不多了,再拖下去不合适,回去皇帝再问,知道怎么说吗?”她含笑看着周瑕。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接连半个月的时间,只有他和摇光相处,皇帝不再出现在摇光身边,就一同被他潜意识强行忽略掉,仿佛如此,那个人就能真的不存在一样。

他就像个鸠占鹊巢的小偷,小心翼翼又理直气壮的霸占着得来不易的幸福,仿佛这样就能成为真的。

可假的就是假的。

周瑕的肌肤如玉般莹润,也没有常人会有的红润血色,这也是他看着诡艳绮丽不像正常人的原因之一。

可这会儿,恍惚间他竟好似更白了些,几乎要透明了一样。

然后他就被摇光弹了一下额头。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摇光无奈的说,发现这个家伙随着两人关系的亲近,越来越爱娇,明明在外面凶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可在她这儿却总表现的格外脆弱,一个不小心就要失落给她看。

都是惯的。

摇光心想,就不该理他,冷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可又想,哄就哄吧,反正也费不了多大功夫。

毕竟他好哄的很。

“还不到跟皇帝闹掰的时候,还是要安抚一二的。”她解释一句。

周瑕黯淡的神情一亮。

“嫂嫂。”他唤,下意识想祈求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要什么,就那样看着摇光。

摇光朝他勾了勾手。

明明是凶猛的狼兽,却温顺乖巧如同家犬

喉间滚动,周瑕起身凑了过去。

外面白日正好,将近月末,桃花盛放到极致,开始纷纷飘落,荼蘼将至。

迎面而来的桃花香气将摇光包裹,恍惚中仿佛要浸透她的五脏六腑,深入骨髓之中萦绕纠缠不放,至死方休般。

摇光一时分辨不清,这香气到底是从暖风从外面的桃花林中吹进来的,还是从周瑕身上带来的。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周瑕开始常年用桃花香。

桃花的香气较浅,很清淡,更多的是草木独有的微苦,搀着一点点的清甜,若是不注意,说不定会直接忽略掉。

从前摇光只是偶尔在靠近的时候会嗅到些许,直到如今两人关系越发亲近,那香气就也越发的明显起来,让人想忽视都不能。

尤其是情动之时,骨血燥热,就也熏得那香越发浓郁了。

触手是温热细腻的肌肤,他白的像玉,却没有玉的冰凉,热腾腾的,只是靠近,就能冲淡那些让她恶心反胃的记忆。

她的手肆意在掌下的肌肤上游走,尤其是脖颈处。

每每看着周瑕将他脆弱的致命所在全然信任的放在自己掌下,明明是凶猛的狼兽,却温顺乖巧如同家犬,连丝毫挣扎都没有,就会让摇光的心被种种复杂的情绪涨满。

愉悦,傲慢,得意。

那是人类劣根性中因驯服而生的快感。

但周瑕不只是猛兽,摇光也不是什么驯兽人。

手指后移按住他的后颈,她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好了。”她说。

这是继上次紫宸殿事发那夜后,摇光和周瑕的第二次亲近,皮毛被打湿的家伙需要安抚,但这次的他却格外贪婪,在本该结束的时间里却一直纠缠着,迟迟不肯退去。

摇光不得不捏住他的后颈,将人拉开。

一瞬间的冲动让周瑕想不去理会摇光的催促——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时候了,摇光可以轻而易举的控制住他,像狗崽子一样将他拎起来。

他的武艺在出色的天赋下已经早就超过了摇光,加之继承了宁腕骨一脉的天生神力,只要他不愿意,摇光根本拿他没办法。

但也只是一瞬间。

周瑕乖乖的随着摇光的力道后退,面上温润含笑表情下意识带上了些讨好卖乖。

就像他刚到摇光身边不久的时候。

摇光看去,不由一笑,竟有些怀念。

当初她刚把周瑕接到身边的时候,彼时的小崽子在度过一开始的防备,确定她的无害和亲近后,就自然而然的开始黏着她,十多年的无人照管让他有着一种近乎野性的直觉,是以,在确定摇光对他的善意后,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开始讨好卖乖,撒娇痴缠。

直到后来他读了书,学了道理,渐渐变得懂事,礼仪周全,全然变成一个矜贵端方的模样。

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了。

可越是如此,摇光越是清楚他的蠢蠢欲动,遂捏了捏他的后颈,说:

“乖。”

“要听话。”若说刚才是夸赞,那这一句就是警告了。

知道摇光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周瑕不免有些心虚不安,就又笑了一笑,把摇光也看笑了*,随手捏了捏他的脸。

然后,就毫不留情的把人推开了。

这一下自然不能把身手极好的周瑕如何,但他因着心虚,心中一动就随之往后倒去,半撑着手臂躺在榻上。

摇光看他装样,余光斜着撇去一眼,周瑕只觉这一眼就像像勾子一样牵动了自己的心神,但摇光已经没再理会他,自顾自起身打理起她乱了的衣裳。

收拾好后,又闲散的商量了一下正事,周瑕这才离开。

不管是进宫还是出宫,都要去紫宸殿一趟,这次也不例外,但他并没有立即就和皇帝说,而是等到第二天进宫,要去凤仪宫时,才有些迟疑的道:

“这两日嫂嫂的态度看着和缓了许多,似是没那么生气。”

闻言,皇帝精神一震,欣喜的说,“当真?”

周瑕作势略有迟疑,说,“我看着应当是,不如皇兄去试试?”

皇帝起身踱步,思虑重重。

有些事若当时一鼓作气解决了还好,一旦拖延,人的勇气似乎也就随着时间渐渐消散了。

他有点担心会看到摇光冷漠和哀伤的眼。

更担心会从那双眼中看到怨恨。

如此几番纠结,皇帝叹了口气,才道,“也好,这就去。”

“去试试,你跟我一起。”

这样摇光万一还在生气,也有个人能劝慰安抚。

“是。”

周瑕垂眸,总是神情冷淡的面上,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一抹浅笑。

于是,两人就一起动身,往凤仪宫去。

一切都像戏台上早就排好的戏剧一般——

每个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思,但面上却都按照戏曲的安排给出该有的反应。

摇光的冷淡,皇帝的殷切,还有在旁旁观的周瑕。

冷淡没有赶走殷切的皇帝,但摇光却也没愤怒亦或是幽怨的责怪,皇帝为此深感庆幸的松了口气,在凤仪宫盘桓许久,直到摇光表示要休息了,他才起身离开。

周瑕随之离去,但等到了外面,忽然想起他帮九公主挑中的几个人选忘了给摇光,就又折了回去。

皇帝面上不说什么,似乎信了这个理由,但周瑕做事向来妥帖,所谓忘了在他看来更像是借口心里却不由生出些犹疑来,怀疑两人是不是背着他在商量什么事。

但再一想,左不过就是女人的事情,想来摇光即使默认了,心里还是有些疙瘩,之后他慢慢安抚就是。

至于女人,也无所谓,若是能让摇光开心点,都随她处置就是。

如此一想,皇帝就将这件事搁下了。

殿内,见周瑕折回来摇光也不奇怪,撇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手中内折。

自前朝起,宫中便设置了女官之制,仿前朝六部尚书设立六局,分别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

六局之下,又分二十四司,分管宫中各项事务。

除六局二十四司外,还有一宫正司,掌宫内监察法令等事宜,举凡宫中之事,皆在其职司之内。虽然是一司,地位却不比掌管六尚的女官低。

第15章

而在今朝,自摇光入主后宫,主掌后位之后,女官的地位越发显赫。

所谓内折,就是六尚一司递上来的折子。

这一封更为不同,乃宫正司宫正冯鸢递上来的。

自前段时间她开始大张旗鼓处置西苑诸位先帝妃嫔身边的人后,宫正司就开始忙碌起来,虽然那些大鱼都被抓出来了,但还有些小虾米混在人群之中。

当然这些小事都不需要摇光操心,冯鸢这封折子里主要说的是她从那些被抓住的人口中撬出来的隐秘。

作为宫中人人皆知的皇后座下第一走狗,冯鸢自然是第一时间将这些消息递给了摇光。

摇光看了眼,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些事,没什么稀罕的,不过用来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周瑕随手将袖中的名单放在摇光一侧,大致说了一句。

摇光唔了一声,合起折子放下,拿起看了眼,便不甚在意的又放下,抬手向周瑕。周瑕自然而然的微微俯身,扶起她的手。

不知不觉,他已经长得很高了,曾经只能仰望的摇光现在还不到他的肩膀高。

“快一个月了。”摇光没头没尾的开口,但周瑕还是第一时间就领悟了她的意思,说,“皇兄大概要失望了。”

一个月的时间,虽说诊脉查出是否有孕有些勉强,但还是能发现端倪的。

皇帝应该早就盼着了吧,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大夫找到了吗?”摇光转而又问。

“找到了,两日后就能进京。”周瑕立即应声,妥帖道,“都已经安排周到,不会有问题。”

摇光唔了一声,眸光慢悠悠落在了周瑕身上,周瑕下意识觉得她有话要说,但最后直到他离开的时候,也没等到这句话。

他想知道,但在心中惶恐的驱使下,到底没能开口。

嫂嫂若要生子,必定要选人。

周瑕很希望那个人是他。

但事实上,他异样的发色和瞳色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后代子嗣。毫无疑问,他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最安全的做法,是找别人,可一想到会有这个可能,周瑕就想要杀人。

周瑕深知嫂嫂找他并不是源自男女之间的喜爱,而是合适二字。

若他不再合适,她自然会去找更合适的人选。

他不敢问摇光,担心得到肯定的答案,更担心连现在好不容易偷来的亲近都没有了。

自凤仪宫离开,周瑕抬手,自鬓角,到眼睛,他面无表情,空前的怨恨起自己这生来与人不同的发色和瞳孔。

这个念头他少时有过,逐渐被现实打磨的认命,甚至咬牙不驯的想,就算不一样又如何。待到后来成了宁王,权势在身人人敬畏,再没有人敢就这件事开口,他又觉幼时的念头可笑起来。

旁人欺他,不过是因为他弱,瞳色和发色只是个借口。

直到现在。

“王爷。”身边跟着的宫人心惊胆战的唤道,几乎怀疑宁王会伸手扣下他自己的眼,但好在片刻之后,他到底慢慢放下了手,这才松了口气。

周瑕放下手,不发一语,抬步离去。

“悄悄的,别让人知道。”她轻声叮嘱。

皇帝最近烦心于摇光的事情,眼下见她态度有所和缓,不免心情舒缓。

除了这十多天的担忧外,摇光态度的松动也意味着对他接纳美色的放任,这让他如何不快慰,恨不得立时作乐才好。

是夜,他小酌几杯,顺手便想拉了梁芷来作乐。

梁芷的脸颊发白,小心翼翼表示自己来了月事,皇帝顿觉扫兴。

再找一个宫女容易,只是他心心念念着子嗣的事,早先还想着孩子说不定已经在梁芷肚子里,他也有理由同摇光辩解。

眼下这么一来,不止表示他的念想落空了,顺带还戳破了他自欺欺人的想法。

“退下吧。”皇帝一挥手,目光在余下的宫女中徘徊,而后招了一个顺眼的过来。

梁芷只好苍白着脸退下。

孟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念叨,“你呀你,太不争气了。”

梁芷心中惴惴,回了个苦涩的笑,说,“总管见谅,我也没想到。”

“你是陛下第一个收用的宫女,这天大的机缘,可不是别人能比的。梁芷,你要抓住啊。”

“眼下皇后娘娘那松了口,以后陛下身边的美人,只会多,不会少,你若是不争气,以后陛下身边说不定就没你这个人了。”孟二一番话说得颇有些阴阳怪气,但的的确确是在提点梁芷。

毕竟当初劝说皇帝的话是他说的,他自然也希望梁芷能争点气,这样他面上也好看些。

“多谢总管提点。”梁芷笑的勉强,这些道理她岂会不知。

寻常宫人入宫五年后即可出宫,她十五选进来,迄今为止四年,眼看着再有一年就能出宫,却遇到了这种事。

被皇帝幸过,就算无名无分,也不会再被放出宫去了。

若不得帝王宠爱,被抛之脑后,等待她的,只会是孤寂老死宫中这个结局。

能好好活着,谁会想落得这个下场。梁芷早就认命,也想明白了,她最好的结局是诞下皇嗣,等皇后娘娘松口,得一个位份——

这是必然的事情,任陛下再如何说不会给名分,可若真的诞下子嗣,朝臣们一定会上书奏请。

总不能让皇嗣生母无名无分。

可想法只是想法,现实就是,前半个月梁芷和皇帝几乎夜夜亲近,她仍旧未能怀上身孕。

如今又因为月事,使得皇帝宠幸了别的宫女,她的运气似乎总是差了点。

孟二只是顺口说两句,毕竟似梁芷这样的宫女,没了这个,还有下个,宫中多得是,说两句都已经算他大发善心了,一转身就走了,没再搭理梁芷。

梁芷便也就默默的退下。

偌大的紫宸殿,一夕间平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被点燃了野心,开始明争暗斗,试图成为下一个被皇帝选中的宫女。

没人再记得之前帝后争执时心中的忐忑不安。

但凡宫中的消息,从来都瞒不过凤仪宫。

院墙重重,巍峨华丽的深宫之中,门窗紧闭,帐幔已经落下。

平安一步步入内,在床帐外压低声音,小声禀报了紫宸殿中发生的事情。

“知道了。”

帐内,摇光眼也不睁,淡淡道。

平安心中担忧,见她声音平和,才心下一松,小心问候过见她无事,又悄然退下。

夏初时间,天越发的长,不过卯时,天就已经慢慢亮了。

摇光这些年调养身体,起居都养成了习惯,不论春夏秋冬都是卯时正起身,先洗漱,而后在殿内打一套养神的掌法,然后再洗漱梳妆,今天也不例外。

收拾的差不多时,皇帝来了。原本安安静静的凤仪宫顿时热闹起来。

近来摇光表现的多多少少有些冷淡,但皇帝倒是越发热络,每天早中晚都会来看她,还要留下用过膳后才走。

“怎么想起打开你的百宝箱了?”

摇光自门口接了人,皇帝本想挽住她的手,被她一转身似不经意般错过,心下不免有些失落,待落座后,就见榻上有个眼熟的箱子,不由笑道。

箱子不大,大约臂长,是云摇光小时候她娘为她准备的,里面专门放一些她稀罕喜爱的东西,曾经被她的兄姐们戏称百宝箱。但每逢佳节,她们都会用心的用上各种精巧的玩意给她,一年又一年,她的百宝箱满了又取出去,只放最最喜欢的东西——

或是珍贵的,或是精巧的,总之要得了摇光的欢心才好。

可等到后来云家家破人亡,只剩下她自己,她便将曾经兄姐们送的东西都好生收了起来,连同曾经的回忆都一起,好好珍藏了起来。

这百宝箱中,只剩下她自己的东西,偶尔取出来,怀念一二。

后来被她从边关带到京中,当初两人新婚情浓之时,也曾依偎在一起,一件一件细数里面各个小玩意的来历和曾经历过的故事。只是随着后来争夺皇位等事情发生,一转眼许多年的时间,周瑾都未曾再看见这个箱子了,如今乍然看见,心中顿生许多感慨。

“昨夜忽然想起,今天便就翻出来看看。”摇光浅笑,指尖拂过箱中的一件件东西。

皇帝过来看了眼,捡起回忆同摇光说了一会儿,涉及回忆,摇光不觉温和许多。

这是自梁芷事后,两人难得的和谐时光,周瑾心中不由欢喜,最后是笑着走的。

摇光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去。

她惯爱独处,除非有事,并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这会儿也是。宫人们都候在殿外,只平安和喜乐候在她左右。

将箱子中被打乱的东西一一收拾整齐,摇光最后从里面拿起一个布葫芦,用的上好的布料,织着宝相花的纹路。

这是她幼时,姐姐送给她的礼物。

垂眸看了一会儿,摇光轻巧的打开了葫芦,从芯里取出一个卷成小细条的纸条。

第16章

将纸条放好,她取了针线来将葫芦缝好,又不急不缓的收进箱中,把百宝箱收好,这才打开纸条。

这是两道药方子。

若分开,任何一道都无碍,但若一起用,那就是奇毒。

垂眸看了一会儿,摇光怔怔的有些出神,又将纸条收好,待周瑕来给她请安,摇光便将这个方子给了他。

“悄悄的,别让人知道。”她轻声叮嘱。

周瑕看了眼。

“好,嫂嫂放心。”他问也不问一句,摇光让他做,他便去做。

又两日,周瑕带了那名医入宫。

宁王府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更何况这次宁王寻名医,并未隐匿踪迹,有心的人都知道了。

有人试图添乱,有人冷眼旁观——

若靠一个名医皇后就能有孕,那太医院内名医无数,她这些年早该怀孕了。

众人皆知,早年边关那一战中,皇后虽然险死还生,得以存活,却身受重伤,伤了根本。虽未明艳,但大家都觉得,她想来是在那时受了伤,再不能有孕。

这也是这几年朝中众臣敢顶着宁王的威势跃跃欲试的缘故。

皇后不能有孕,那早晚都会退步,这不是她想不想的缘故,而是为了皇家传承,必须要做的事。

如今请了名医进京,可见皇后也是有些急了。

宫中皇帝自然也早早知晓,心下不免动容怜惜,一扫之前摇光对他冷漠时生出的疑虑,心想她还是在意他的。

要不然,怎么会要周瑕寻名医。

如此一想,他心中隐约的忐忑和不安竟定下了一半,眼见着周瑕携名医进宫,只是问过几句,就起身要同他们一起去凤仪宫,看望摇光。

周瑕应声垂眸,略压了压嘴角。

在皇帝面前,周瑕虽然表现的没那么冷漠,但也只是稍微温和了些,似乎只是如此就足够表现出他对皇帝的尊敬。

是不是姑且不知道,但不管是皇帝,还是身边侍候的人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

名唤廖方的名医起身,小心翼翼的跟在宁王身后,心中不由惶恐。

这位善调养,能使女子更易孕产的名医年岁并不算大,约莫三四十,在江南一地名气极盛,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宁王派遣的人选中。

虽然早就被宁王的人告知,此番是为了助皇后调养身体,但等真的进了这巍峨皇城,甚至面见了皇帝,廖方还是不由紧张。

心知这样不行,他竭力使自己放松。

凤仪宫中,帝后落座。

周瑾温声问候了摇光几句,表现的比以前还要亲昵温柔,摇光言笑自若,但总透着些若有似无的冷淡——

周瑾并不介意,甚至还有些新奇和欢喜怜爱。

新奇于摇光鲜少用这种态度面对他,欢喜于她在皇权,他的皇权面前让了步,进而越发怜爱。

居高临下的怜爱。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周瑾心中拧成一团,让他不知不觉没了懊悔,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么多年了,摇光看似温和,但内中强硬,刚成婚的时候,这是情趣,但随着他登基称帝,偶尔却还要被她的意见左右,这不免让他心中生出些不喜烦恼。

直到如今。

他看到摇光也匍匐在皇权之下。

这种快感,甚至让周忍不住想起当初登基时的心情。

心中种种想法一闪而逝,周瑾面上含笑,看着那周瑕从江南寻到的名医上前,小心翼翼的为摇光诊脉。

片刻之后,他报出摇光身体的大致情况,和宫中太医所说相差无几,这不免让他有些失望。

周瑾还是想要一个他与摇光两人的孩子的。

摇光背后没有家族,即便诞下中宫嫡子也无影响,加上她如今已经认输,他心中没了顾忌,也可以放心宠爱这个孩子。

六月,宫女楚芸有孕。

廖方心中也纳罕,这皇后瞧着的身体瞧着,虽然伤了底子,略有些虚弱,但不影响有孕,怎么会成婚多年不曾有孕……

想着他目光微动,余光扫过皇帝。

他擅妇人小儿疾病,这些年看诊无数,很清楚一件事,若夫妻无子,妻子没问题的话,那多半有问题的是丈夫。

只是世间之人普遍将问题归咎于女子身上,加之男子将此疾视作丑闻,不许外传,导致鲜有人提起。

莫非……

但廖方也只是想想,这一点他都能想到,何况宫中那么多太医,既然如今都安然无事,不管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曾外传,他都不会傻到说出来。

他来是为了为皇后调养身体的。

这般想着,廖方继续说出自己的诊断,笑道,“娘娘身体无碍,只需慢慢调养,子嗣是早晚的事。我行医多年,倒也见过不少这种例子,不少夫妻身体康健,却迟迟不能有孕,只是少了些缘分罢了。”

来之前有人叮嘱过他,皇后的身体无碍,找他是为了求个心安,他还想过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如今一验果然如此,遂也敢放心大胆的说了。

这话太医也说过,只是皇帝之前总疑心太医不敢说实话,就算是现在廖方的话他也不怎么信。

他心中有些失望,面上不显,留廖方在宫中为摇光调养身体。

调养是个费时费心的事情,动辄要半年之久,且期间不能行房事。

皇帝已经许久未能同摇光亲近,心里难免想念,但闻言也只能克制——

或许他心中也清楚,摇光仍有芥蒂,并不想同他亲近。

这个念头多少让他有些不悦,忐忑。但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他的皇后,又想要孩子,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他高坐御座,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想。

他这会儿女色上没了顾忌,摇光又不约束,紫宸殿近身伺候他的那几个宫女他几乎全都收用了,如此夜夜笙歌,倒也不执著于摇光。

紫宸殿中歌舞升平,一派和乐。

又是一日晨起,皇帝起床之后,殿中宫人开始忙碌起来。

龙榻收拾整齐,换上被洗好熏好的枕被。帝王御用的东西自然都绣着团龙纹,横眉冷目,威势凛凛,在殿中袅袅的龙涎香雾气中,隐约有些扭曲的瞪视着宫人们。

晨起过后,皇帝又去见摇光,喝下一盏茶,聊了一会儿,离开去上朝。

待他走后,平安亲自收拾了他用的茶盏。

如此日复一日。

这么一晃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夏天了。

时间一进五月,就一天比一天更热。

皇帝受不住热,移驾至东苑的蓬莱殿。蓬莱殿三面环水,便是夏天的热气也好似被这水尽数扑灭,是上好的避暑所在。

其景致绝佳,每逢早晚,水雾蒸腾,如在仙境。

皇帝动身,摇光这个皇后总不能自己留在宫中,也跟着移驾过去。

好在蓬莱殿建时就是朝着别宫所建,大大小小的宫殿群加起来差不多有半个皇城大小,比紫宸殿和凤仪宫加起来还大。

除了每天要见到皇帝比较糟心外,这里的景致倒是不错,摇光甚是喜欢。

与此同时,经过一个月的时间,眼看着皇帝宠幸宫女,皇后无动于衷,朝臣们几次试探之后,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迫切的想要送女入宫,挣得满门荣宠,但也不能表现的太迫切,遂想了个由头——

“摇光,今日早朝,有朝臣上奏,说是今年朕生辰,请求大办,朕已经同意,接下来要劳累你了。”早朝过后,皇帝直接来寻了摇光,言笑晏晏,堪称意气风发。

如今朝政皆在他掌握之中,原本还总会约束劝慰他的摇光越发顺从,连带宁王也事事依从,周瑾只觉处处顺利,这般随心随遇的日子过着,格外快慰。

摇光微笑,说,“如今国泰民安,都是陛下治下有功,合该如此。举宴而已,是臣妾该做的,何谈劳累。”

皇帝虽说的顺和,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摇光冰雪聪明,自然明白朝臣们这个请求为的是什么,他隐约有些担忧,谁知一开口摇光就同意了,心中不免一喜。

“宴会繁杂,事情又多,若非朝臣上奏,我可舍不得你劳累。”心绪一开,皇帝忍不住拉着摇光的手,温声哄慰。

摇光垂眸浅笑,道,“陛下又哄我。”

说着,她轻轻抽出手,递了茶给他。

“夏日暑热,蓬莱殿清凉虽好,却也不可过分贪凉,陛下,饮些热茶吧。”

皇帝接过茶盏,浅啜一口,不凉不烫,温度正好,只觉摇光贴心,越发熨帖。

“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也要注意,寒凉的东西要小心着用。”摇光又说。

“我知道了,回头就吩咐下去。”听了摇光的关怀,皇帝心中越发的快慰,神情言语全都越发的柔和。

摇光面上噙着笑,平静中却又好似带着些落寞低落,口中一转,道,“九妹妹的婚事已经定下,我倒也惦记其他弟弟妹妹,不少人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第17章

“陛下寿宴,百官齐聚,想来会有不少出色的郎君和姑娘们在,不如趁这个机会为弟弟妹妹们也定下婚事?”

周瑾想了想,若非摇光提醒,他早就将那些弟妹们抛在了脑后——

当初的对手或是死了,或是悄无声息的活在自己的王府,不敢冒头招他的眼,呆在皇宫的都是还未成年,没来得及出宫开府的,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随太妃们呆在西苑,无甚需要在意的。

“摇光说的是,便按你说的做。”周瑾并不在意。

到时候随便指个人就是,他想着,摇光心中多少应当还是有些不痛快的,所以才会寻了这么个由头。

摇光略笑了笑,她本就是趁机说说,若答应的太痛快了,皇帝不免多想。

左右,皇帝的生辰在八月,迄今为止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说罢这件事,摇光又和皇帝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而后便打发了他。

待到皇帝离开,她便起身离开,先用早就准备好的水洗了手,力气略有些大,弄得手上的肌肤都泛了红,面上神情却始终淡淡,无喜无怒,面无表情。

周瑕侍在一旁,见状没按捺住轻轻握住了摇光的手,取了帕子为她擦拭。

“嫂嫂,莫气。”他关切的看着她。

平安和喜乐带着人退到外面的殿中,偏殿只两人在。

摇光目光扫过,转身靠近周瑕的怀中,伸手拂上他的脖颈,自领口划入。

指下的肌肤顺滑温热,如上好的暖玉,轻而易举的就驱散了她的烦躁。

摇光忍不住喟叹一声。

“我不气,只是烦。”早在做下决定的时候,摇光就斩断了所有感情,如今,只剩下不得不虚与委蛇的烦躁。

周瑕的面颊早在摇光的手落进衣内后就已经染满红晕,眼中亦不由浮现了水色,带着些许渴求。

但听了摇光的话,他还是挣扎出了一片冷静漠然出来,道:

“眼下这样太慢了些,不如我——”

直接杀了皇帝,刺杀也好,下毒也好,总好过留着人整日这样让嫂嫂心里不痛快。

“嘘,”摇光抬头,轻轻摇头。

“他的性命无甚要紧。”摇光噙着笑,声音淡淡,但却莫名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但不能影响到你我。”

“阿瑜,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光要度过,而且要快活的过,莫要让无关紧要的人破坏。”

闻言,周瑕眼中盘桓的杀意才慢慢散去,又化作满目的柔和和希冀来。

几十年的时光,他和嫂嫂。

“我听嫂嫂的。”他乖顺的说。

“乖。”摇光微笑,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捏着他的下颌,周瑕配合的弯了肩背,垂下头,接住了摇光的那个吻。

只是浅浅的一个,摇光手指下滑在他的喉结处,看他忍不住的吞咽滚动,下颌绷紧,不由微微笑起。

在周瑕处,她才知,自己原也是有些恶劣的。

不然,怎么会这么喜欢欺负他。

“嫂嫂。”周瑕难耐的唤,却始终不曾抵抗,只是用含着水意的眼看着摇光,无声的祈求她的垂怜。

摇光略笑了笑,没再坏心眼的逗弄他,收回了手。

可周瑕非但没能松口气,反倒越发不满足起来。

他想要更多。

更多。

“两个月的时间,皇帝开始有些着急了。”摇光轻轻为周瑕整理着衣襟,轻声道。

“该准备下一步了。”

周瑕始终听她的话,从未多问。

有些朝臣们在他背后说的话,周瑕十分赞成。他的确是嫂嫂座下走狗,而走狗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只要忠实执行主人的命令就行。

从前如此,往后亦是。

“嫂嫂准备怎么做?”

低头看着摇光的动作,周瑕在变快的心跳中道。

摇光神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淡下来。

“皇帝膝下无子,若能诞下第一个孩子,自有无限尊荣富贵。”

这是在她旁观皇帝接近女色就定好的计划。

不算高深,也不算阴险,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但她知道,一定会如她所想那般。

“可陛下不能使人有孕。”

周瑕隐约猜到了摇光的意思,开口试图问的更明白。

“就看那些宫女里面,有几个聪明人了。”摇光轻声细语,说,“阿瑜,让你的人帮她们一把。”

“假孕也好,借种……也好。”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旁敲侧击,总有人会按捺不住的。”

就算周瑕不问,摇光也是会说的,不然她担心这小子会把事情做得直接——

比如直接找人使那些宫女有孕。

摇光相信这种事周瑕做得出来。

他从来都是如此,缺少对皇权的敬畏,缺少对人的同情,缺少对未知的忧虑。

摇光有时觉得像他这样肆意妄为很好,没了那些顾忌,人也能活的更快乐。

但也只是想想。

她的肆意,早在云家破灭的时候,就随之消逝了。

慢慢来,左右,事情总会发生到她想要的那一步的。

“是。”周瑕应下。

蓬莱殿。

不知什么时候起,皇帝所在似乎成了传闻中的后宫,一众宫女围绕着他想方设法的争宠,她们面上似乎一如往昔般言笑晏晏,亲切友好,但背地里却频频下手,一而再的恨不得推占据了皇帝视线的人去死。

梁芷为此感到恐惧。

她开始深深的怀念曾经帝后恩爱,陛下满心满眼只有皇后娘娘的时候。

可皇后娘娘如今,想必已经对陛下彻底失望,再也不愿意理会他了吧?

作为陛下身边最早承宠的女人,她承宠后已经两月有余,可随着这个月月信再次如约而至,梁芷能感受到陛下的失望和别的姐妹们松了口气之余,那暗藏的嘲笑和更深处的不安。

她们承宠也一个多月了,但同样未成有孕……

大家都知道,陛下膝下无子,若能诞下第一个皇子,那等待她们的会是何等的荣华富贵,说不得,还会被封妃,成为娘娘的。

再者,帝后已经定下今年陛下万寿大办,过后说不定会进不少大家闺秀,一种宫人们心中更加不安。

陛下寿诞在八月。

现在是五月,她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在这种暗藏的紧绷下,有人渐渐生出了别的念头。

六月,宫女楚芸有孕。

周瑾大喜。

许妃位,如何?

在叫来太医诊脉,确定有孕为真后,周瑾欢喜的当即就笑了起来——

这些年摇光一直未曾有孕,但太医诊脉却说她身体虽虚弱,但并不会影响生育后,周瑾不是没怀疑过自己。

但他也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心中想想。

莫非是他不能使女子有孕?

但在人前,周瑾从不会表露出分毫,他不愿意承认,更不允许有人有这个猜疑,一想到会有那一天,他就想杀人。

好在,楚芸有孕了。

种种猜疑尽数破碎,周瑾空前的欢喜,大手一挥赏赐过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起身,要去摇光所住的方壶殿。

他满心的欢喜愉悦,想要告诉摇光,他有后了。

他没问题。

但行至一半,周瑾就慢慢冷静下来,理智的回归让他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前后利弊。

宫人有孕,于他而言的确是大喜,但对摇光可就未必了。

他的摇光看似温柔沉静,实则冷酷强硬,野心勃勃。

这些年她稳坐中宫之位还不够,几次通过周瑕插手朝政之事,她又开始调养身体,这样的她,真的愿意皇长子从别的女人腹中诞下吗?

不能。

周瑾想。

但今日这样大的动静,只怕瞒不过摇光。

御辇上,周瑾轻敲扶手,开始考虑该如何安抚摇光。

方壶殿。

当初建此行宫时,以蓬莱殿为主,附以方壶,瀛洲二殿。

方壶一半架在水面上,每日早晚,都能看到水面上随风拂动的雾气,如仙境般,摇光很喜欢这个景致,就选择了这里。

皇帝没猜错,摇光已经知道了楚芸有孕的消息。

甚至比他更早。

在几天前,她就得了信,楚芸停了换洗,她还知道,楚芸所谓的有孕,是通过秘药伪装出来的脉象。

至于那秘药是谁给的——

这是个秘密。

她还知道,皇帝正在考虑怎么糊弄她。

“娘娘,蓬莱殿那边传信,陛下往这边过来了。”

中午,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摇光身体不好,要少用冰,是以躺在临水的轩中乘凉,宫女小心进来轻声禀报。

“去准备吧。”

摇光应了一声,想,皇帝比她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当了四年的皇帝,非但没有让周瑾更加谨慎沉稳,反倒浮躁起来。

第18章

随着靠近方壶殿,周瑾的心越发的静,那点初时若有似无的忐忑也越发的明显,越发的让他难以胡思。

摇光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彻底对他失望?

她会恨他吗?

周瑾不确定,他一时想,自己已经是皇帝了,纳美生子都是理所应当,摇光不会不敢也不应该恨他。

一时又想,到底,是他对不起她。

心中如此辗转,竟让周瑾有些煎熬了。

终于,方壶殿到了。

周瑾率人往内行去,走到一半,就瞧见穿着一身碧色罗裙的摇光迎来。

夏日的衣裳轻薄,裙角随着她轻缓的莲步浮动,飘帛随风轻动,若烟云般将她笼罩其间,她本就生的美貌,清丽而秀美,在这如仙境*般的方壶殿,如同仙子一般飘然而来。

他心中霎时怦然。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何时看到摇光,周瑾都不由的为她心动。

哪怕明知她安静无害的面容下是暗藏的冷漠无情,展露出的病弱只是表象,实则手腕强硬凌厉,他还是不可遏制的喜爱她——

若她能柔弱些,无害些,就好了。

在这一刹,周瑾克制不住的想。

“陛下。”摇光笑着唤。

周瑾回神,手已经自觉的伸出扶起了摇光,面上含了笑,说,“不是说了不用出来迎我,外面热,你受不住。朕自己进去就是。”

“应该的,再说,陛下要来,我自然要迎。”摇光笑吟吟,声音轻柔。

周瑾心下一滞,原本在心中几经盘算,才终于想好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他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不动声色,移开笑看摇光时无奈的眼,对平安和喜乐等一众宫人说,“下次拦着点你们娘娘。”

平安喜乐立即领命,只是看着摇光的眼还是有些迟疑。

摇光自然而然的收回手,无奈嗔道,“陛下…”

“听朕的,万一你身体不适,朕可是要心疼的。”周瑾轻声。

说话间,两人往殿内走去。

周瑾心中惦记着事,再加上这段时间摇光不动声色的疏离,倒也习惯了,竟也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一路入殿内落座,之前摇光一直歇在水轩,这座殿还是知道皇帝要来才匆匆收拾出来的,冰鉴也是刚挪进来,不长的时间,殿内多少还是有些热。

这个温度对摇光来说差不多,但周瑾多少有些热,只这么会儿的时间,鬓角就有些潮了。在加上他心里放着事,隐约间有些坐立不安,却要强行按捺着不能表现出来,只眉眼间透着些微的焦躁——

满殿的人,大概只有摇光和孟二能看出来。

平安喜乐或许能察觉出一点。

摇光不动声色,看宫女上茶后退下,才笑问,“这么热的天,陛下怎么赶过来了?”

周瑾喉间吞咽了一下,端起茶盏稍作掩饰,而后才看着摇光,将小心和警惕深藏至不露分毫,迟疑的,缓慢的,甚至有些担忧不安的道,“今晨,蓬莱殿有个宫女查出有孕。”

摇光神情微动——

“摇光你放心,不过是个宫女罢了,等生下孩子,我就把她打发了,绝不会让她来打扰你。”

“到时候,那孩子就养在你膝下,你的后位也能更稳。”

不待摇光表现出喜怒,周瑾便匆匆道,小心翼翼,殷殷哄劝,仿佛生怕她生气一般。

“有孕了啊。”摇光似有怅惘,目光轻飘飘落在周瑾身上,而后勾起一个勉强的笑,“这是好事,恭喜陛下。”

周瑾满心的防备霎时消去大半,被填充上酸软。

“摇光,是朕不好,但是你放心,朕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到你的尊荣,朕说到做到。”他的声音褪去了那些微的紧绷,越发的温柔起来。

就好像,回到了她们成婚不久的时候。

但摇光已经不在意了。

“陛下说的哪里的话。”虽勉强,但她依然慢慢微笑起来,“陛下有子,是大喜事,理应庆贺。”

“您也不要为了哄我,说这些玩笑话,皇子之母,哪里能说什么打发,若如此,孩子长大了,不得怨恨你。”短短两句话的时间,摇光已经冷静下来。

“陛下也不要担心我,既然我已经同意,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摇光徐徐道来,“您看这样如何,若能第一个诞下皇子,许妃位,如何?”

眼前的皇后是如此通情达理,言语亲和,处事妥帖,周瑾心下一松,但莫名的,又觉得差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离开方壶殿的路上,他有些茫然的想。

这份茫然如水面的涟漪,漾开片刻后,就渐渐平静下来,再无痕迹。

想起那尚在腹中的孩子,周瑾又欢喜起来,回到蓬莱殿后,就说了这件事,楚芸立时喜不自胜,但紧跟着的,就是警惕——

她隐晦的看过殿中其她被皇帝收用的宫女,再无曾经的情意,只余下种种算计和防备。

这偌大的蓬莱殿,除了陛下,只怕没人会乐于见到她腹中的孩子降世。

妃位。

那可是妃位,一想起来,楚芸就心中灼热,而后弥漫出大片大片惶恐惊惧来。

可她这个孩子,是假的啊。

楚芸提心吊胆,根本不敢想象若被人发现这件事,她会落得什么下场。

暗自咬牙,她下定决心。

第二日,周瑕来给摇光请安。

今儿个是阴天,眼瞧着一场雨只等憋不住的时候掉落,但很可惜,夏天燥热的天气并没有因为风雨欲来而散去,沉甸甸的闷热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摇光讨厌这种天气。

她深深呼吸,试图驱散心里的沉闷,但并不起效。

周瑕见状,宽慰道,“嫂嫂,不如乘船去湖上转转,散散心。眼瞧着这雨要不了多久就会下,届时泛舟湖上,一边赏雨,岂不快哉。”

“也好。”摇光支手撑着额头,一手由周瑕握着,轻轻为她按揉。

平安很快就安排下去,摇光同周瑕一起上了画舫,离岸往湖中去。

将岸边的大片荷花抛在身后,偌大的三仙湖一时看不到边,暗压压的仿佛和天连在了一起,天上乌云翻滚,惊雷乍起。

起风了,大雨将至。

呼啸的风总算让这份沉闷散去了不少,摇光推开窗户,打断了窗扇摇动的声音,铺面的风仿佛裹着水汽,让呼吸都沉重了不少。

“假的终归是假的,楚芸只要不傻,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一个合适的人。”她轻声开口。

周瑕应声,“嫂嫂想怎么做?”

“这样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浪费。最近朝上跳的最凶的那几个,唔,就户部尚书吧。”摇光转头,对周瑕一笑,在软榻上落座。

周瑕立即就领悟了她的意思,微的一笑。

“嫂嫂交给我就是。”

户部尚书位高权重,是皇帝心中第一等的心腹,家中多出美人,最近名声可不小。

周瑕一时间不能确定,嫂嫂选中他家,是为着那几个女人,还是为了别的——

事关皇帝,摇光的心思总会更复杂些,没了那些全然冷静且精准的谋算。

“咱们的人里,暂时没人能安排到这个位置,嫂嫂心中可有人选?”明知不该揣测,但周瑕还是没能忍住,低声问出了口。

他想凭借一个女子分化自己和嫂嫂的关系。

摇光抬头看向他。

周瑕眸子微垂,略有些忐忑,又有些懊悔。

他清楚,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嫂嫂。

但摇光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笑了。

她没有提周瑕会主动开口——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周瑕惯来都是听她的吩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问。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会问,是好事。

摇光总归还是希望这个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不……

已经是男人了。

总归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像个正常人的。

“我们的人。”摇光收回眼,这句话从她舌尖滚动出来,略有些微妙。

“皇帝高居宝座,掌握皇权,朝中一切都依附在皇权之侧,便是你我也不例外。哪有那么多你我的人。你信不信,有朝一日皇帝若朝我们下手,没几个人会不顾一切的出手。”

“我信。”周瑕很认真,“嫂嫂说的我都信。”

摇光失笑。

“不必考虑那么多,只要手中攥着些东西,关键时刻能支使动就行。”她一字一句同周瑕说,一如既往的带着些教导的意味,“那些人依附的,是皇权,但,在乎皇位上坐的是谁的,不多。”

“我们所要关注的,就是这份‘不多’。”

这不多的人,或是因为利益,或是因为仇怨,身家性命都挂在皇帝身上,一旦皇帝出现意外,他们就会一无所有。

户部尚书就是其中之一。

先帝时,户部尚书只是一个四品官,在京中毫不起眼,直到他投奔了皇帝,才一跃到了正一品尚书之位。

第19章

可以说,他一切荣辱尊贵,都因皇帝而起。

就是不知,这还没诞生的皇子,能否撼动户部尚书的地位。

但摇光想,周瑾应该不会让她失望的。

毕竟,他已经是皇帝了,天下都握在他的手中,又哪里会在意一个尚书呢。

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

就像她这个曾立下誓言的皇后。

滴答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发现的时候,雨声已经开始淅沥沥的不绝于耳了。

商量完正事,摇光起身推开另几扇窗赏雨,周瑕在旁帮忙。

丝丝雨线接连天地,入目的一切都笼上了朦胧的水汽。

闷热被浇散,有风吹来,总算叫这闷热的夏多了些凉爽。

摇光瞧着喜欢,一时也不急着回去。

周瑕巴不得能多和她相处,也没说什么,画舫就这样在雨雾朦胧的三仙湖上慢慢游动,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冲散了雨水落在湖面的痕迹。

一场及时雨冲散了夏日的炎热,让凡间的芸芸众生都松了口气。

最妙的是,雨未停,就这样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是好几日。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摇光坐镇方壶殿,主持宫中内外事宜,大多繁琐,却也顺当。

倒是蓬莱殿的日子,格外热闹。

楚芸有孕,简直就像热油锅里倒下去的那瓢水,闹得整个蓬莱殿噼里啪啦的热闹起来。

暗里如何不消说,明里楚芸倒是成了无比金贵的宝贝了。

只是摇光很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了这个宝贝,想来她面前晃悠的胆子。

周瑾吗?

雨停两天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日头越发的毒辣,只早晚能见一点清凉,其它时候,又热又晒,闹得人都不敢出屋。

趁着早上凉快,也是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周瑾早上起来后,第一件事是来方壶殿同摇光一起用早膳。

按照往常习惯,用罢早膳后,周瑾就会回蓬莱殿,面见群臣开早朝——

搬来蓬莱殿避暑后,早朝就放在了这里。

只是今天用完膳后,周瑾却端起茶杯,看样子似乎有话要说。

摇光不动声色,他不开口,她也不急,笑盈盈陪着,只等时间到了他自行离去。

周瑾没等到摇光的体贴,多少有些恼,但又有点喜。

这段时间摇光待他总是冷淡,好像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在意了。这点小脾气,反倒能让他回忆起从前,得一些心安。

如此想着,他微的一笑,略有些迟疑的说,“楚芸说想来跟你请安。”

摇光眼波一动。

说不上生气,她更多的,是觉得可笑。

请安?

“不妥。”摇光拒绝的干脆,直言道,“陛下,楚芸有孕,可谓是万众瞩目,不知多少人盯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并不在意,毕竟不管是谁,也影响不了我。可陛下你想过,朝上那些人吗?”

周瑾心中一跳,随之细想起来。

“朝臣们送女入后宫,一为讨陛下欢心,二来,亦是指望着家中女孩儿能诞下皇嗣,有望储君。”

“这种情况下,他们会乐于见到这个孩子诞下吗?”

“陛下,我是中宫皇后,不管您将来有多少子嗣,我的孩子都是嫡子,不惧那些。可其他人呢?”

摇光一连抛出几个问题,面上沉静道,“陛下,臣妾不能见她,万一被什么人暗中下手,害了她的孩子,推到臣妾身上,臣妾可说不清。”

周瑾心中不自觉的认同了摇光的话。

至于摇光会对楚芸下手,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过这个想法,否则也不会开这个口。

周瑾比任何人都知道,摇光心中的傲骨。

她不屑对那些女子下手。

“摇光说的是,这件事倒是朕疏忽了。”周瑾敛了笑,郑重道。

这段时间他因为那个孩子十分开怀,满心想着自己有后,更不要说这个孩子的到来还破了他心中对自己的怀疑不自信。

如此一来二去,他竟忘了关注外间种种。

蓬莱殿,楚芸自有孕后就被安置到殿后一处空殿阁,周瑾吩咐了人精心伺候,里面一应物事都是上佳,更不要说夏日必不可少的冰,因为她怕热,给的很足,在殿门口就能感觉到那种清凉。

自有孕后,虽然没有位份,但楚芸已经不用伺候人,孟二拨了一批宫女太监精心伺候着。

宫人们小心翼翼打着扇,将凉气拨往正在用早膳上的楚芸处,见她眉心舒展,小心下才一松。

从前如何不必再说,自有了这个矜贵的肚子后,楚芸就一日比一日难伺候。一开始还有人摆不正身份多少有些疏忽,被她察觉出来挑了刺狠狠责罚了一番,如此几次之后,大家都谨慎起来,不敢有丝毫大意。

楚芸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着膳,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尤在惦记之前同陛下撒娇提起的事。

皇后……

会不会见她?见了她,会不会生气责罚。

向着,楚芸伸手捂住小腹。

这个莫须有的孩子不可能一直瞒天过海,她这段时间一直想着,该怎么做才能用这个肚子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好处,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就把主意打到了摇光身上。

若这个孩子因皇后落胎……她不指望因此就能动摇皇后的地位,但多少能让帝后之间生出嫌隙,借机,说不得能让陛下怜惜。

想起俊美温润的陛下,楚芸明艳的芙蓉面上不由飞上了红晕。

陛下待她那样好,事事依从,处处周到妥帖,想必,想必也是在意她的吧。

楚芸自进宫后就一直在紫宸殿伺候,几年的时间里,她目睹陛下待皇后是何等的圣宠喜爱,心中一直存着艳羡,更不由的生出了妄念。

之前见陛下宠爱梁芷,更是嫉妒,好在,陛下心中也是有她的,很快就宠幸了她。

陛下,陛下。

楚芸轻轻咬唇,眼波晃动,情意绵绵。

用过早膳后,楚芸就一直等待着陛下回来,但左等右等,刚听到陛下回来的消息就已经到早朝时间了,她就只好按下急切,继续等。

可早朝过后,陛下还要和几位尚书商量朝事,商量完,还要批折子。

楚芸等啊等,等的心焦,总算等到几位尚书离开了,就带了人去议事的尚书房外求见。

孟二看见楚芸就有些不耐。

刚得宠时,楚芸也算乖巧听话,但有孕后就骄矜挑剔起来,连着在他面前都少了恭敬,多了些颐气指使。

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不显,含笑劝说,“姑娘且先稍等等,陛下正同宁王殿下说话呢。”

听说宁王二字,楚芸心中顿时警醒,不敢有丝毫大意。

宫中谁不知道,宁王见不得皇后受半分委屈,前朝大臣们若有不恭不敬之处他都饶不过,更不要说她们这些卑微的宫人。

可这一等着,就苦了她了。

楚芸苦夏是真的,尤其是这段时间养尊处优,更让她经受不住,只这一会儿就有些难受,忙让孟二给她安排了左近的殿阁进去休息。

外面的种种影响不到殿内,等几位尚书走后,不等周瑕开口告辞,周瑾就笑着提起了一件事,“阿瑜,你可还记得十皇妹?”

“臣未曾注意。”

“我前儿个倒是见了眼,淑太妃家世代出美人,十皇妹更是其中翘楚,颜如舜华,实在是个美人。”周瑾很是夸赞了一番。

周瑕在他开口时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只是冷淡的敷衍着。

如此几次三番开口,见周瑕不接话茬,周瑾索性直言道,“前几日淑太妃找到朕,说想给十皇妹寻一个如意郎君,竟是瞧中你了,你觉得如何?”

“陛下,臣无意娶妻。”

周瑾语重心长的劝说周瑕,“男子成家立业,绵延子嗣,哪里能不成亲,十妹容貌出众,贤淑温柔。如今淑太妃有意,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你不如再好好考虑考虑?”

周瑕还是不愿,拒绝的干脆。

周瑾几次开口都未能促成此事,最后只得无奈道,“眼看着你都要及冠了,寻常人家孩子都有了,你府里还孤零零的一人。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肯娶妻?”

周瑕心中早在周瑾开口时就有些不耐。

这些年给他说亲的人很多,朝臣们或许是眷恋他的权势,但皇帝会上心,只有一个原因——

他想凭借一个女子分化自己和嫂嫂的关系。

可到底是什么给了皇帝这个信心,让他觉得自己会因为一个陌生人放弃嫂嫂?

除嫂嫂外,任何人,对周瑕来说只有两个区别。

暂时不杀,随时可杀罢了。

“嫂嫂,我总在想,要是我能早生几年就好了。”

眼见着周瑾不依不饶还要再说,周瑕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僵,说,“陛下可还记得先帝膝下三皇子。”

闻言,周瑾口中一顿,想起那位曾经让他不得不俯首的三哥。

第20章

“除陛下外,当时几位皇子同我那几位兄长关系都不错。”周瑕话说的平静,但周瑾抬眼看着他冷淡下来的脸色——

周瑕对待人,大致分三个态度。

摇光面前乖巧温柔,皇帝面前从容淡定,外人面前冷漠无情。

皇帝闲暇时想过,周瑕对他的好脸色,也不知是看在摇光的面上,还是看在他是皇帝的缘故。

但这会儿,他一向的好脸色竟也没了,有些冷硬。

他顺着周瑕的话想起当初的事,心中多少有了些心虚愧疚。

但也只是一瞬,紧跟着的,就是恼怒。

他可是皇帝,周瑕如此说,是在怪罪他吗?

种种心思在心中一闪,他面上保持了好言好语,劝慰道,“都过去了。”

“陛下宽仁大度,臣拜伏。”周瑕抬手一礼,冷淡道,“但臣这里,过不去。”

“臣还记得当初三皇子和臣那几位兄长是如何欺辱臣的,臣不是大度的人,最爱迁怒。”

“不论哪位公主,臣都不想见。”

这话说的决绝,周瑾被堵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几乎想问,他也是皇室中人,怎么,周瑕也迁怒他吗?

“陛下。”有些事,周瑕只是懒得费心思,不是蠢钝,说罢后,便放缓了语气,说,“臣永远记得那年春,嫂嫂和您对臣的恩情。”

“再生之恩,臣肝脑涂地也难保万一,纵使您让臣去死,臣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只是同皇室结亲这种事,便罢了。”

“臣这样的样貌,不想再耽搁子嗣,也从未想过娶妻成婚。”周瑕说的认真,“带以后有缘,抱养一个孩子在膝下就是。”

他回忆着嫂嫂的语气,语气中自然而然的带上了落寞叹息。

“求陛下成全。”

“不娶妻,这哪成。”周瑾心中一动。

若周瑕不娶妻,他自然乐见其成。但话不能这么说,任心中如何想,他还是表现的很不赞成。

周瑕面色淡淡,但很坚持,如此几番言语下来,皇帝就也收了意思,没再说下去,末了叹息一声,“可惜了,朕还想着能与你亲上加亲一番,听你叫一声姐夫呢。”

“嫂嫂和陛下于我而言便如亲生兄嫂无疑,哪里有亲上加亲一说。”周瑕不动声色。

皇帝一想也是,这些年周瑕对他的支持是做不了假的,只是他总惦记着,周瑕更支持摇光这件事。

皇后势大,多因他的支持,用帝王多疑的的心思来想,总归有些不喜。

只是以周瑕如今的身份地位,他若不想结亲,谁也不能勉强,任皇帝心中如何做想,他既然不愿,他就也不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周瑕告退,去方壶殿见摇光。

偏殿楚芸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得知宁王离开,不消问她也知道对方是去见皇后了。

一个异姓王,外男,和皇后这样亲近……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的浮现,楚芸一愣,跟被响雷惊到一样,心猛地跳了起来。

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楚芸没来得及多想,起身去见皇帝。

周瑾最近尤其宠她,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楚芸越发爱娇,看着他的眼满是依赖欢喜。

等听到皇帝说皇后不准备见她,心中丝毫不奇怪,甚至有些轻松,但面上还是有些失落,道,“陛下,娘娘可是不喜欢我?”

周瑾摇头,说,“摇光大度,不会在意的。”

没想到皇帝会这样说,这里面对皇后的信任让楚芸心中一堵,不等她继续说,就听皇帝说了摇光的话,眼波不由一动。

朝臣?

这倒是她没想过的。

陛下八月的寿诞在即,过后说不得会有多少贵女入宫。楚芸近来被皇帝的宠爱冲昏了头,差点忘了这一点。

一想到那些精通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的大家闺秀们,她心中顿时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

皇后再如何,只要宁王在,就影响不到她的身份,相比之下,这些可能会入宫的各家千金们,才是她的心腹大患。

不安之余,楚芸心中几经辗转,生出许多心思来。

对着撒娇的楚芸安抚了一番,又给了赏赐,皇帝就让她退下去休息。

他该看折子了。

殿中侍候的宫女们在旁侍候,精心的送上茶水,搅乱了他的心思,不免又是一番纵情。

孟二侍候在外,等殿内结束了,命人去收拾,他俯视在皇帝身侧,看着皇帝的脸色,心中隐约有些忧心。

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总觉得陛下最近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没之前那么康健了。

大概是宠幸多了些。

孟二心中斟酌着,还是放弃了劝说的想法。

陛下如今正在兴头上,他说这个话太过扫兴,怕是会引得陛下不悦。

无病无灾的,应该也没事,回头好好补养补养就好。

穿戴好之后,周瑾深吸了口气。

最近总觉得身子有些沉,大概是整天上朝批折子,没怎么活动的缘故,待回头没这么热了,去猎场散散心,疏松疏松筋骨。

-

大概是刚刚提起了过往的缘故,周瑕难得的分神,想起了从前。

他的生母是宁王府一个歌姬,生的貌美动人,高鼻深目,虽黑发黑眸,但颇具异域风情,被先宁王看中收入房中,得一时圣宠,甚至,很快就有了孩子。

可一切的一切,都在他出生后变了。

她生下了一个生来白发碧眸的孩子。

消息外传之后,很快就引起了议论纷纷,有些无知的人称他为妖孽,宁王心生不喜,纵使他娘亲辩解长辈是异域之人,碧眸可能是传自先辈,依旧失去了宠爱。

偌大的王府,美人无数,失去宠爱,甚至被府邸的主人厌恶之后,母子两人的日子过得连仆妇都不如。

他的母亲得宠时几乎被宁王专宠,不知遭了多少嫉恨,等到失宠,随之而来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报复。

失去了宠爱的美人就如同凋零的花一般,勉强支撑到他六岁,就彻底凋谢,在一个早晨后再也没睁开眼。

不过她在或不在,对周瑕来说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甚至更轻松了些。

再也不用听她哀怨凄婉的哭泣,不用听她的抱怨和不敢…甚至责备。

责备他为什么生的这幅样子。责备他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讨宁王喜爱。怨怪着因为他,她的一切都毁了。

最好的是,他不用再听她所说的,如何讨那些日日欺凌他的所谓兄长的欢心。

虽然他从来没照做过,但他讨厌听到那些话语。彼时的周瑕日日都在想着,如何等到合适的时机,将那些欺负他的人都杀光。

讨好?他只想要他们死。

他的不逊自然而然的给他带来了更多的欺凌,周瑕也学会了躲避,繁华富贵的宁王府,对年少的他来说就是一个遍布危机的深山密林,他要步步小心,才能活到长大。

但再怎幺小心,也会被逮到。

他的几位兄长带着仆役拦住了他,他绞尽脑汁逃走躲了起来,才总算避开了那些豺狗。

摇光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

周瑕和摇光相识的时间,比所有人知道的都早。

彼时十三岁的摇光刚刚因为家破人亡,被帝后接进京照顾,尚不能伪装出京都贵人们所谓的雅致风度,整日勉强伪装,满心不耐。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八岁的周瑕,见他被欺凌,很有些不平,就暗中教了他一些对付人的法子,好让他自保。

宁王奢靡,好享乐,府上频繁聚宴,每每摇光赴宴,都会寻机见一见周瑕,教导他一二。

如此几次三番,两人渐渐熟悉,见摇光,成了那时的周瑕最期待的事情。

之后,摇光十六岁许嫁七皇子,十七岁成婚,搅入皇室争斗。借机将他从王府接走,养在身边教导。

一年又一年,随着争位越发激烈,周瑕开始在暗中一一剪除那些兄长们,最后要了他那个沉迷女色的父王性命,成为宁王,助周瑕踏上皇位。

彼时的他只想让嫂嫂幸福,恣意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不知什么时候,这份心思变了。

周瑕生出了贪念。

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想过做什么,只觉得能一直看着摇光就好。直到今年——

脚下微顿,方壶殿到了,周瑕收回思绪,冷漠的面上自然而然的含了笑。

所以说,真要多谢皇帝。

有朝一日,他会让他死的痛快点的。

方壶殿,周瑕做不动声色的随意状,同摇光说起刚才的事情。

“他太急了。”

摇光点评了一句。

周瑕轻轻为她揉着肩,见她如此平静,不由有些失望。

他不是想让嫂嫂生气还是什么,只是,只是总归不要这样平静,平静的……好似并不在意这件事一样。

“嫂嫂,”他转身绕到摇光身前,跪地握着她的手,仰首看她。

第21章

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就那样眼巴巴的看着她。

摇光垂眸,噙着笑,盈盈回看。

这般对视一会儿,周瑕不由红了耳根,垂了垂眸,又坚定的回看,说,“嫂嫂,我不娶妻。”

“除了嫂嫂,我谁也不娶。”

摇光不由的就笑了。

“原来我家阿瑜,想娶嫂嫂。”

大抵是觉得这句有些绕的话说来可乐,摇光笑了起来。周瑕却很认真,说,“我只想娶嫂嫂。”

“嫂嫂,我总在想,要是我能早生几年就好了。”

早生几年,他一定想方设法娶嫂嫂为妻,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待知道自己心意后,悔之已晚。

摇光的笑意顿住,看着他俊秀如玉般的面容,有些出神。

“我也没说让你娶妻啊。”只是片刻,她回神后抽出手捏了捏周瑕的脸。

“从前也还罢了。”摇光声音很轻,带着回忆,有些羞惭,有些无奈,但话说的很认真,“我可没有把自己的人推给别人的想法。”

“阿瑜,我没那么大度。”

“若你背叛我,我会杀了你的,阿瑜。”这两年,摇光已经隐约明白她和皇帝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也知道皇帝对她的忌惮,但面对周瑕,她仍旧毫无遮掩的表现出自己的冷漠狠辣。

她不屑为了所谓的感情伪装自己,那样得来的感情,也不会是她想要的真情。

周瑕听了,却笑了。

“若有那一日,阿瑜任凭嫂嫂处置。”

“但,”他开怀至极的笑着,话语中笃定非常,“不会有那一天的。”

若真有那一天,周瑕冷漠的想,他会杀了自己。

“傻。”笑的太过灿烂,就显得有些傻乎乎的,摇光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心,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眸,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垂首落下一个吻。

周瑕乖乖的跪着,挺直了腰背,紧紧扣在榻边的指节泛起难耐的白。

良久,待分开,他面上布满粉晕,乱了呼吸,深碧色的眸泛着水光,如同沁在水中的宝石。

是摇光最喜爱的情动模样。

她的指尖没入了他的衣襟,轻轻一挑。

-

七月中元节。

帝后往太庙祭祖,晴了段时日的天应景的下起了雨,约莫是太庙太阴冷的缘故,皇帝呆了一段时日,回去后就得了病了。

这似乎还是摇光今年第一次来到蓬莱殿,她坐在榻边,关切的看太医为皇帝诊脉。

太医细细斟酌,最后得出陛下风寒的结论,忙去开了药。

摇光松了口气,含笑道,“是妾身疏忽,忘了太庙阴寒,该叮嘱陛下多穿衣服才是。陛下,可还好?”

周瑾含笑拉了她的手,说,“莫要这么说,朕没事,是朕疏忽才是。要怪也该怪孟二,如此大意。”

孟二忙躬身请罪。

摇光微微一笑,道,“那孟二以后侍候可得仔细些。”

“是,是。”孟二连连应声。

说话间太医已经呈上了丸药,摇光端了茶盏,亲自喂皇帝服下,边道,“药可煎下了?”

丸药救急,若论对症,还是要煎药。

“煎下了,奴才叫了人盯着,皇后娘娘放心。”摇光素来心细,孟二时候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早就安排妥当。

“那就好。”摇光说,放下茶盏,又取了蜜饯来,呈给皇帝,说,“陛下快用一个。”

药味苦涩,纵使制成丸药也没能好多少,周瑾最不爱这个味道,每次生病最烦心的就是吃药,都要配上蜜饯才行。

他取了一枚吃下,目光却都凝在摇光身上。

自他宠幸宫女的事发后,到如今七月,好几个月的时间,摇光待他一直生疏冷淡,今天这样的关怀温柔,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不由的欢喜快活起来。

“别忙了,摇光,你也歇歇,陪我一会儿吧。”周瑾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和摇光聊聊天,但等到开口,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刚成婚时他们有说不尽的话,你问问我,我问问你,对对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后来为了夺位,两人互相扶持,朝堂,人心,算计,话还是说不尽。

刚登基时,他也总爱和摇光说朝堂上的烦心事。

可后宫不可干政,随着他地位渐稳,在一些老臣们的叮嘱下,渐渐就不与摇光说了。

然后,周瑾似乎就没什么话好和摇光说了。

他们原本不必走到这一步的,他有些分神的想,就算摇光接触朝政,也不会害他的。可心中每每浮现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就不由想起当初夺位时,死在摇光算计下的那些人,就不寒而栗。

如此来回拉扯,一步一步就走到了今天。

他希望摇光体谅他的难处,希望摇光乖巧些,温顺些,希望她待他一如从前。

慢慢来,他愿意给她时间。

她是他的皇后,在这皇宫之中相互扶持,她们注定要一辈子在一起。

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周瑾看着摇光,忽视掉心中那点不安。

摇光含着浅浅的笑,坐在这里陪皇帝说起了话。

她有的是耐心。

两人低声轻语,气氛一时间堪称和睦。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些许喧闹,有宫人进来,小心翼翼的看了孟二一眼,孟二精神一震,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时间有些急,偏又不能问,心中不由生出些不安来。

“陛下,娘娘,殿外……楚姑娘求见。”小内侍迟疑了一下,选择了姑娘这个称呼。

虽然楚芸怀有身孕,加上陛下宠爱,但到底没有位份。

“她来干什么,让她滚回去。”周瑾正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和摇光说说话,眼见着摇光面上的笑因着这句话变淡,心中顿时生出恼怒来,随之呵斥一句。

到底是个宫女,蠢钝狭隘,没有丝毫眼界,他心中顿时生出了些厌弃。

殿中侍候的宫女们都垂着头,闻言神情微动。

眼见着孟二要动身,摇光开了口,温声道,“且慢。”

“陛下,她想见你,不过是担心你,何须这般严厉。再说,她腹中有孩子,这可是你膝下的第一个孩子,不能大意。”

“就让她进来吧。”

随着摇光的话,周瑾渐渐平静下来。

近来他对楚芸一直宠爱有加,殿中都是禀报一声就能进的,自不会为了这点事情生气,他只是担心摇光会不高兴,所以才如此恼怒罢了。眼下摇光安然,这点恼怒自然也就散了。

“不过是个宫女,没规没矩。”周瑾略有些不耐的说,对上摇光的眼后却不由的有了笑,“也就是你心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对敌如何不必说,但寻常日子里,对这些下人,尤其是女子,摇光总是会多几分怜惜,道她们不易。不过是群下人罢了,他不太在意,但因为是摇光,倒也觉出可爱来。

“这般胡闹,合该重罚。”皇帝说,语气熨帖温和,说,“看在你的面子上。孟二,让她回去,没事别乱跑。”

孟二忙应声,亲自出去应付楚芸。

“孟总管,陛下如何?可还好?”楚芸收到消息后就过来了,见孟二出来,立即上前关切的道,说话间就自然的准备往内走去。

孟二伸手拦住她,神情略有些无奈,带着些说教的意味道,“楚姑娘,陛下吩咐了,让您先回去,没事不要乱跑。”

“什么?”楚芸不可置信的说,下意识就想反驳,理智险险的拦住了她。

孟二在陛下身边近身伺候,身为内侍大总管,是一等一的心腹,绝不会乱说。

可为什么,难道是皇后从中作梗?

“多谢总管,我这就回去。”楚芸有些失魂落魄的行礼,而后离开,心里忍不住一遍一遍的琢磨,对摇光生出了些怨恨来。

明明已经是皇后,拥有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切,却还要来为难她,她只是想见见陛下,关切一二罢了,只是这也不愿意成全!

怀揣着这个念头,纵使后来听殿内侍候的宫女说是陛下的意思,皇后还劝了几句,她也没改了心中想法,甚至更恼恨了几分,只觉皇后假惺惺,若非是她,陛下怎么会对她生气。

皇后,皇后——

死命揪着帕子,扯坏了上面精美的刺绣,这是江南来的贡品,整座宫城,只皇后配用。寻常宫人别说用,只是看一眼都算开了眼,她这一方还是之前陛下赏的,却也只给了她几块,而且还是皇后挑剩下的,才给了她。

越是被陛下宠爱,楚芸就越是嫉恨皇后。

她知道,皇后是不同的。

角落,梁芷看着她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

她悄然离开回了自己的住处,眉间染上了愁绪。到陛下身边已经四个多月,她依旧未能有孕,不止是她,还有别的姐妹也是,只一个楚芸是例外。

她能感觉到,随着最近楚芸的盛宠,不少人心思都焦灼浮躁起来——

第22章

一为艳羡,二为楚芸得宠之后,开始明里暗里打压她们,难免气闷担忧。

若如此下去,以后该如何是好?

梁芷不是例外,在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中,同样承宠的其她宫女们心中都浮现了这个念头。

终于,在那些流淌在暗中的,不动声色的煽动中,有人动了其它心思。

嫂嫂想诛皇帝的心。

楚芸有孕后,常常欺压她们,现在还没有位份就已经如此,若等到她真的诞下陛下第一个孩子——

不拘男女,想必陛下都会十分看重,那时候,只怕就没有她们的活路了。

有人试图向楚芸下手,但皇帝十分看重这个孩子,保护的很周到,这段时间,已经有好些宫人被拉下去处置了,剩下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大家都是宫女,都有幸承宠,被陛下选中,谁又愿意低别人一等。

楚芸有今日,都是因为有了陛下的孩子,那她们为什么不行。

这个想法大家都有,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只有一个楚芸有此幸运,自她之后,又过了一个月,众人几经尝试都不能成功,眼下被楚芸步步紧逼,终于,有人生出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既然陛下不行,那……

宁王府自开国之初至今百余年,几经修更改,早已不再是刚开始的威严肃穆,堆金砌玉,富丽堂皇至极。

就好像一代代宁王那样,再无当初的威武骁勇,逐渐被奢靡享乐侵蚀。

倒是此代的宁王周瑕,是个例外。

不过他素来对外物不感兴趣,有吃有住就行,也无心对王府做什么更改。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先任宁王在时,整日聚宴享乐,歌舞喧闹,不分白昼。

但周瑕喜静,从他承袭王位之后,这座府邸仿佛在一夕之间就安静下来,来往的仆婢们都敛声静气,再无从前的气象,待入了夜,整座府邸都仿佛随着落日一起开始休息。

“王爷,刚刚收到宫中的消息,动了。”

满府中唯一灯火明亮的书房,护卫站在书桌前,垂着头低声说。

周瑕垂首在指腹大小的玉珠上面镌刻着经文,一笔一划皆小心翼翼,摇光生辰在冬月,这是他为她准备的生辰礼物。

闻言,他眼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见他没有其他吩咐,护卫行了一礼,悄然退下。

门外的护卫目不斜视,好似没看见他一般,身影几闪后,他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瑕低着头,就着灯火不急不缓的,将手下这一笔刻画完,而后收手,仔细观摩,觉得没问题了,才收起,开始思考刚刚护卫禀报的消息。

关于摇光吩咐的事,他总是会分外尽心竭力,从不会有丝毫的马虎大意。

这几年,皇帝对嫂嫂越发防备,身处皇宫,嫂嫂难免束手束脚,越发小心,所以这些外面的事情都是他来安排。

这次的事情更是从一开始,嫂嫂就全都交给他来办。

皇帝收用的宫女全都是紫宸殿中近身伺候的,平日里朝臣往来,禁军也是随时可见的。

几年的时间,青年男女朝夕相见,难免会生出些情愫来。这些消息并不难查。而现在,迟迟不能有孕的宫女,若胆子大的,自然就会将主意打在曾经的情郎身上——

尤其……是在有人煽动引诱的情况下。

周瑕要保证的,是没有人会发现,让这个宫女顺顺利利的怀上孩子。

嫂嫂想诛皇帝的心。

嫂嫂,嫂嫂……

周瑕漫不经心的想了一下,觉得不会有问题,念头一拐,就全部落在了摇光身上。

明明上午才见过。

可现在,不,早在刚刚分开的时候,周瑕就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中元节这场雨瞧着一时半会不急着停,就这么慢悠悠的下了几天。

皇帝的生辰是八月初五,虽然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但皇帝寿辰不容疏忽,摇光已经早早开始吩咐人忙碌起来。

后宫上下,皆在摇光掌握之中,如此一番调度安排,寿宴顺顺利利的安排好。

一转眼,八月初五,到了。

蓬莱殿景致虽美,但到底是行宫,皇帝寿诞这样的大日子,还是安排在了前朝的万福殿。

万福殿寻常不得启用,只每年初一大朝会时等重大节日宴饮会敞开殿门,用来举办宫宴,宴请百官群臣。

这日一早,宫门大开,禁军四下巡视,戒备越发森严,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

这样的大日子,若出现什么意外,只怕禁军统领都要吃挂落。是以,早在传出要举办宫宴的消息时,禁军统领梁国公世子张成茂就已经开始严加训练禁军上下,为了这一天做准备了。

梁国公同样是开国世袭的爵位,传承至今,虽有沉寂时,但从未没落,这一代更因当初夺位后期站对位置,而成了皇帝心腹,连守卫皇城,护佑天子安危这样的重任都交给了张家。

老国公年逾七十,已经上了岁数,所以统领一职交给了国公世子。

此等森严的守护下,百官依次入内,在内侍的引领下一一入万福殿落座。

只寥寥几人,被引到紫宸殿先行拜见皇帝,无一不是天子心腹。

摇光捧茶,含笑看着,余光扫过左首的周瑕,目光一触,而后分开。

垂眸间,听着旁边周瑾意气风发,和朝臣们说话的声音,思绪却不由的一拐,到了之前种种身上。

周瑕皮肤白,稍微用点力气,就会泛出红来,若一情动,能从脸颊红到脖颈,但最显眼的,还是他噙着水光的眼尾,搁在那张男生女相的艳丽面容上,妖气十足,勾魂摄魄。

想到这里,摇光轻轻咬了咬下唇,露出一角洁白的贝齿。

周瑕窥见,心中猛地一跳。

摇光惯于忍耐,便是在那种时候眉目也是平静的,只会在克制不住的时候,轻轻咬唇。

嫂嫂,在想什么。

他隐于袖中的手指不由蜷缩了一下。

说笑间,周瑾未曾忘了摇光,下意识回首看向她,却只看到她静静的低头饮茶的画面。

他迫不及待想要在摇光面前展示自己作为皇帝的权利,想从她眼里看到钦佩,爱慕,敬仰,看到一切一切那些可以从别的女子眼中看到的东西。

但他看到的却是摇光的平静淡然。

不是冷漠,而是不以为意,如风拂过的从容自若。

周瑾的心仿佛被人掐住,有些疼,竟忘了呼吸。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因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接下来的时间里周瑾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孟二上前说时间到了,该移驾去万福殿,他起身朝摇光伸出手,她浅浅一笑,伸手搭上,刚刚那口堵在心口的气,才徐徐的吐了出来,连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似乎也一起消散了。

两人携手上了轿辇,一路去往万福殿,在众人起身见礼,山呼陛下万岁,皇后千秋的声音中在最上首落座。

“平身。”

“诸位请起。”

帝后二人先后道,齐刷刷屈膝见礼的朝臣以及家眷们一一直起身,后退至自己的座位里。

摇光垂眸扫过,只见席间桃红柳绿,一个个小姑娘们娇嫩如花朵儿般,或娇艳,或清丽,或明艳,或端庄,千娇百媚,让人目眩。

余光微扫,果不其然,周瑾正垂眸看着。

一扫而过后,摇光举杯为陛下献上祝寿词以及寿礼,然后依次是周瑕梁国公以及一众朝臣们。

殿中立即热闹起来。

寿礼过后,歌舞声起。

周瑾垂眸欣赏,不时同摇光说几句话,鉴赏一二。

摇光含笑附和,一一点评。

不时有朝臣们应和一二,引得皇帝朗笑出声,摇光浅笑。

如此赏乐一番,就有人笑着开口,道总是这些歌舞难免无趣,提议各家青年才俊和闺阁千金们献艺。

周瑾开怀朗笑,道,“好。”

“皇后觉得如何?”话已出口,他好似才后知后觉想起摇光,转头笑问。

摇光含笑,说,“臣妾也觉得极好。”

“众位闺秀们都是精心教养出来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来比这歌舞有意思多了。”摇光不止赞同,还笑着夸赞了一句。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对于女子,摇光总是要更怜惜三分,但很可惜,周瑾和朝臣们不这样觉得,见她如此,有人心中甚至不由升起警惕——

皇后莫非另有谋算?

但不管是不是,帝后既然同意,众人心中还是欢喜的,立即忙碌起来。

摇光垂眸,静静看着。

各家敢推到御前的姑娘一个个自然都是极其出众的,虽样貌气度不一,然世间美人,便如春华秋菊,各有其独特之美,非是轻易能分出上下的。

这会儿她打眼一看,只觉各个出众。

不过,摇光倒是知道皇帝的喜好。大约是早年被先皇后压制狠了,后来又有她约束他,是以他更偏好柔弱清丽的美人,若再楚楚可怜,娇娇怯怯些,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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