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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春色 (23-33)作者:云深处见月 - 长篇色情小说

[db:作者] 2025-09-11 11:50 长篇小说 8490 ℃

第23章

真是……

可怜可笑又可悲。

摇光心中漠然的嗤笑。

这点喜好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发现,朝臣们并不清楚,是以场中百花齐放,各种样子的都有。

而摇光已经发现,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其中某个娇柔的女子身上。

似乎,是嘉城伯府的姑娘,叫苏卿语。

嘉城伯夫人本就是难得的美人儿,女儿肖母,连那柔弱无辜的气质都像了七成。不过,嘉城伯夫人虽看似柔弱,心机却不容小觑,不知这女儿,又是如何?

堂下女子垂首抚琴,身姿婀娜,柔弱娇怯。

摇光转动目光,扫过周瑕,满殿人生喧闹鼎沸,但周瑕还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又随着摇光收回眼神后,他也垂下了眼。

一曲毕,苏卿语起身行礼。

周瑾合手,赞了句好。

殿中诸人一个个都注意着皇帝的心神,立即就察觉出他言语中的喜爱,不由侧目向嘉城伯府中人。

而嘉城伯府却在不动声色的注意着上座皇后的喜怒。 可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自始至终,皇后都神情平静,难辨喜怒,让人捉摸不透。

难道皇后真的伤了心,决意再不管女色之事?

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好事,送女入宫只需恭敬小心些即可。

可怕就怕皇后是装出来的不在意,心里存着气,那女儿万一入宫,只怕就要遭罪了。

如此心中辗转琢磨,一时难安。

当然,只有疼爱女儿的如此想,更多的人在担心惹了皇后不喜,会引来宁王那个疯子针对自家,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紫宸殿。

万福殿的舞乐声隔着宫殿遥遥传到这里,丝竹声声,引得不少闲暇下来的小宫女探首倾听,心里如猫爪似的好奇,想象着那宫殿里会是何等的景象。

但也有人听见了,只有满身的心浮气躁,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小宫女竖起耳朵听着忽然起的喧闹,慌忙拉了身边的小伙伴跑远了。

这个动静一听就知道是后面那位楚姑娘在骂人,自她怀了孕,陛下越发宠爱,她的脾气也越发的大,尤其是这几天,每天都有小姐妹挨骂,前儿个还有人被掌嘴,打的脸都红了。

听说,就因为被陛下多看了一眼。

如此种种,让小宫女们越发的害怕,几乎可以说是敬而远之了。

这不,这会儿一听到声音,就赶紧避开了。

楚芸这会儿的确在发脾气,一想起那边宫宴上会发生什么,她就坐立不安。

那么多的女孩儿,都是各家精心娇养出来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就这么送到皇帝面前,他怎么会不动心。

若她们来了,陛下还会记得她吗?

如此一想,楚芸就害怕起来,几天前她试图跟皇帝撒娇,一起前往宫宴,哪怕只做个奉茶的宫女也可,但被陛下拒绝了。

陛下说的好听,宴会上人多吵闹,担心影响到她腹中的孩子,但她伺候陛下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他就是觉得她身份低微,出去了让百官群臣们看到,会给他丢人。

陛下啊陛下。

让惹了她不顺心的小宫女出去跪在太阳底下,楚芸坐在那儿,愣了会儿神,忽然就哭了。

她爱陛下,陛下那么温文尔雅,对她那么好,但她又忍不住恨他,不在意她为何要宠爱她,为何要给她希望,现在又让她失望。

这般哭了一会儿,听着那边的热闹,楚芸面无表情的让人关上了门窗,用过午膳后,便准备小憩一会儿,可谁知睡着睡着,忽然被一阵腹痛惊醒。

她痛苦的蜷缩起来,下意识尖叫着让人叫太医。 殿门打开,小宫女们慌慌张张的进来,看她这样顿时六神无主的开始叫人。

至于楚芸说的叫太医,这满宫里只有帝后两人能叫太医,这会儿就算再紧急,也得先去禀报了陛下。

事关皇嗣,宫人们不敢大意,第一时间就去了万福殿。 孟二得了信,面上微惊,忙转身去找皇帝,心里却有些嘀咕,寻思着是真是假。楚芸想和陛下一起到宫宴但被拒绝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会儿忽然说身体不适,莫非是借病邀宠?

不无可能啊。

听说了这个消息,周瑾眉微皱,略有些不耐,似这样的手段,先帝后宫里他见的多了,心里并未在意,只随口吩咐让孟二去交太医。

孟二领了命退下,随手招来一个小内侍去跑腿。 宴会照旧,摇光漫不经心的拣着吃食,想着一会儿之后,皇帝会是什么反应。

想想就很有意思。

殿中舞乐依旧,小姑娘妙手一支琵琶曲,技惊四座,虽不算大师,但也堪称绝佳了。

这女孩儿生的俏丽,小脸圆润上带着些稚气,很是可爱。但很显然,并不得帝王喜爱,从始至终也没看几眼,但摇光倒很是喜欢。

她曾想,若自己能有个女儿,会是什么样子,她一定会将最好的捧到她面前。

曾经,因为周瑾的身体,她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接受了余生都不会有孩子的结果。但——

如今时移势易,摇光只觉当初那个为了男人就放弃拥有亲生孩儿的自己傻。

琵琶曲终,皇帝不轻不淡的赞了几句,已经开始期待下一个献艺的人了。

眼见着小姑娘抱着琵琶站起身,怯生生,有些失落,但又松了口气的样子,摇光轻轻笑了笑,盛赞几句,还让人给了赏。

“你的琵琶弹得极好,看来,再过个几年,我大丰又能多一位琵琶大师了。”摇光笑道,鼓励了一句,“望你莫要懈怠。”

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屈膝谢过。

摇光一笑,周瑕扫了眼那琵琶。

百般乐曲,嫂嫂都喜欢,但最喜欢的,是琵琶。 他也会。

特意学的。

琵琶曲后,是一支剑舞。

刚柔并济,但柔更胜一筹,身姿窈窕,腰肢柔软,婉转间使人移不开眼。

皇帝觉得不错,很是打起了几分精神。

如此不知不觉,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孟二再次凑到皇帝身边低语。

“什么?”

听到皇帝一声低呼,摇光眸中适时的浮现关切转头看去,悄悄好对上皇帝看来的双眼。

那双眼中,是惊怒,是杀意,是怀疑,又或者,是猜忌? 但只是一瞬间,待摇光定睛去看,只看到皇帝眼中的怒火。

“陛下,怎么了?”摇光眉微皱,问。

周瑾打量着摇光分毫间的反应,见她生出些恼怒来,心中反而松了些。

摇光自来就不喜欢被冤枉,应当不是她做的…… “刚刚传来消息,楚芸小产,孩子没了。”

满殿的舞乐声还在,朝臣百官,宫中仆婢们都在尽心竭力的为陛下的寿辰祝贺,可她们为之侍奉的陛下,却在刚刚接受了这段顺风顺水的时日中第一个锥心之痛。

那个被他赋予了种种别人所不知道的期望,让他觉得可以证明自己‘行’的孩子,没了。

周瑾怒恨,心痛,茫然。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摇光,但有了这个孩子后,他倒多了许多心安理得,他想,自己是为了后嗣,为了大丰的江山延续,他不是好女色的人,他虽然对不起摇光,但他心里只有她,那不算背叛。

待有了孩子,有了储君,他就再不理会那些女人,只守着摇光度过余生。

可现在孩子没了,立时就显得他那些自欺欺人的挣扎可笑起来。

皇帝霎时没了继续聚宴饮乐的心情,忽的起身,一甩袖离开了。

殿中众人虽各自作乐,但都注意着上座的帝后二人,见状不由瞩目噤声,殿中霎时安静了许多。

“娘娘,陛下这是?”周瑕看向摇光问。

若摇光能笨些就好了。周瑾第无数次想。

摇光眉微蹙,似有忧心,口中却只道,“陛下有些闷,想去透透气。”

“原来如此。”虽然大家都知道不止如此,但听摇光如此说,还是配合的露出恍然的神情来。

“终归是陛下亲政爱民,不好享乐,这宫中许久未举行过这样热闹的宴饮,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了。”摇光笑道。

周瑕垂眸,配合的赞,“陛下如此,是吾等的福分。” 众人立即附和,舌灿莲花,相较之下,摇光和周瑕的两句赞叹倒点的有些拙劣了。

摇光浅浅笑了笑,让众人继续饮乐,便也随之离开了。 周瑕起身跟上。

众人皆知,定是宫中有变故,不要心生许多猜测,一个个都有些坐立难安。

离了万福殿,摇光率人直接往紫宸殿走去。

在摇光留下安抚众臣的时间里,周瑾出殿之后就吩咐了孟二严查这件事的始末,转头又叫来了手中的暗卫——

这支暗卫大丰皇室代代相传,先帝驾崩前,亲自交到他手里,只听他一个人的吩咐。不管是周瑕,还是摇光,都不清楚分毫。

第24章

这是周瑾最信任的力量。

吩咐下去后,周瑾直接去见楚芸。

满殿的血腥气中,床榻上的楚芸面色苍白,见着他后小脸立即亮起,依赖的唤道,“陛下,”

说话间,她起身行礼,盈盈间泪水滑落。

“陛下,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这一刻的楚芸无比希望能得到皇帝的慰藉和关怀,可在她的目光中,皇帝甚至连榻边都没走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落座,寥寥一句让她起身后,开口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芸心中一空,寥落的起身,低头徐徐道来。

“陛下,一定是有人在奴婢的午膳中下了毒,陛下,您要为奴婢做主啊。”她哀哀的说。

短短的半个多时辰里,楚芸心绪可以说是大起大落。 从发现自己腹痛,要请太医时,担心被发现自己假孕的慌乱,到被太医确诊小产后松了一口气的庆幸,再然后,是种种谋算,如何能更多的博得陛下的怜惜——

但那都在皇帝眼下的冷淡中化为乌有。

楚芸甚至感觉,陛下是厌恶的,他对她再无从前分毫的温情宠爱,甚至可以说不喜。

她心中越发的下沉。

听完始末,周瑾不欲在这满是血腥气的殿中多待,一句多余的吩咐都没有,起身离开。

如此冷清,让楚芸浑身发冷。她抓紧身下的锦被,目光在殿中巡视,恍惚中有种错觉,好像殿中人都在笑话她,都在心中想着该怎么报复她。

之前借由这个肚子,楚芸没少颐气指使得罪人,那时她总想着,万一没了孩子,以陛下对她的宠爱,她也无惧这些下人们。

但如今皇帝的样子堪称给了她当头一棒,将她一下就打醒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分明的意识到皇帝的冷漠与薄情。 那她呢?她该怎么办,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楚芸几乎不敢想。

周瑾刚出了殿门,孟二就靠近禀报,道皇后娘娘和宁王殿下到了,已经被请进了紫宸殿。

他嗯了一声,脚下速度不变,心中思绪却如波涛般汹涌起伏。

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是不是摇光?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周瑾一时恼怒,一时却又忍不住的生出种种遐思——

这段时间摇光表现的很大度,很温和从容,但周瑾见过摇光在意他的样子,所以他很清楚,摇光这样的表现意味着什么。

她没以前那么爱他了。

可若她对楚芸下手,那是不是说明,摇光还是在意他的? 周瑾一遍又一遍的想,摇光已经开始调养身体了,若可以,他们可以要一个嫡子,届时,他一定会封她为太子。

若摇光不试图左右他的决定,不暗中做那些事,愿意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合格的皇后,该多好。

插手前朝的事终归不妥,还是要压一压,周瑾仔仔细细的盘算着该怎么做。

最好的选择是除掉宁王,他可以说是摇光的左膀右臂,除掉他就能除掉摇光大半的实力。

但不说宁王府世代攒下来的势力,只周瑕就不是个好对付的。那小子看着冷淡疏离,其实内里就是个疯子。

若惹急了他,周瑾毫不怀疑他会鱼死网破。

皇帝能坐稳这个位置,少不了摇光的筹谋和宁王的支持,若想动她们两人,难免会动摇自身,说不得还会让别人趁虚而入。

比起那种结果,还不如维持现在。

说到底,还是因为周瑕,摇光,和皇帝三人一同走过夺位间的种种风云,相互之间太过了解,一步步从信任到相互猜忌,其中种种纠缠,又哪里是说分清就能分清的。

周瑾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动手有些心急,但他从不敢小看摇光,再过几年自己的皇位固然能坐的更稳,但摇光的势力也会扎根更深。

他不敢赌。

若摇光能笨些就好了。

周瑾第无数次想。

念头落下,他已经到了紫宸殿,入目摇光起身迎来,面上敛了笑,眉微皱,带着些许忧愁和烦恼,却又要保持住端庄和柔和,一步一步走向他。

既然宫宴,她穿的是皇后礼服,正红的衣裙,上绣只皇后可用的凤凰文,头戴九凤冠,南珠步摇自耳边垂落,一身华贵。

若寻常人,只怕会叫这一身压得容色惨淡,可在摇光身上,却将清丽和华美完美的融为一体,宛若古画上的神妃仙子,非凡俗中人。

摇光的容色算不得倾国倾城,但她那一身雍容自若的气度,世间却无几人能及。

周瑾每每见得,都不由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这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

“陛下,可查出什么?”摇光见礼过后,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周瑾知晓她还在因为自己刚刚的怀疑心中不高兴,多少有些愧疚的上前扶住她,对见礼的周瑕点了点头,按下心中那点不悦,而后一同落座。

他斟酌着该怎么和摇光说,但最后先出口的却是,“阿瑜怎么来了?”

这是家事,皇帝可以和摇光商量,但周瑕算什么,也要掺和进来,摇光却还默许了。

只是一想这其中蕴含的种种微妙,他心里就不舒服。 周瑕心里哂笑一声,不动声色道,“看陛下似有着急,嫂嫂很是担心,我不放心,就跟来了。”

这句话包括了两人,周瑾这会儿心神躁动,一时间也懒得计较他到底是担心他还是担心摇光,一句话将他打发了,“朕这边没事,你先回宴会上去吧。”

周瑕的目光和摇光碰了一下,起身应了一声是,走了。 他从来都不放心嫂嫂,哪怕他知道嫂嫂很强,很厉害,但不放心就是不放心。

随着周瑕离开,孟二招了招手,叫了殿中伺候的人都退到角落里,平安和喜乐也随之退下。

帝后二人一同坐在榻上,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那些被这段时间表面温情所覆盖的猜忌,揣测,疏离,在这个忽如其来的意外冲击下,再次蠢蠢欲动。

皇帝一时想摇光不会这么做,一时又忍不住怀疑—— 她的确不屑对一个女子动手,不屑对一个孩子动手,但若是为了稳固她的皇后之后呢?

想必……是会的。

皇帝有事甚至忍不住会想,若有朝一日,若是他挡了摇光的路,她是不是也会对他动手。

他就那样暗暗的想,然后暗暗的担忧,恐慌,防备。 这番心中的担忧无处可以倾诉,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他堂堂帝王,竟然害怕自己的皇后吗?

心思辗转间,摇光已经先开了口,她垂眸,冷冷清清道,“这件事来的蹊跷,陛下好好查,臣妾先回去了。”

见她说着就站起身,周瑾啥时间就忘了自己刚刚的种种猜疑,下意识伸手拉住她,有些歉疚的唤,“摇光。”

他防备她,却又离不开她。

在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在这深宫之中,处处都是危机陷阱,一步踏错,就会带来他不想要的后果,周瑾享受大权在握的同时,偶尔也会心生不安。

每每这时,他都会想到摇光,一想到有她陪着他,他心里就踏实了。

周瑾从没有想过动摇摇光的皇后之位。

他不能失去她的陪伴。

“刚刚是朕太着急了,朕只是担忧,那些人能对楚芸下手,那是不是说明,也能对朕下手?”周瑾放软了声音,拉着摇光坐下,心中已经定下想法,就算是摇光做的也无所谓。

或许他该高兴。

摇光蹙着的眉好似怎么也散不开一样,依言安慰了他一句,“陛下莫要多想,但凡能到你身边的东西,都经过重重验证,不会有事的。”

闻言,周瑾心中安定了许多,思索着边道,“摇光,你觉得会是谁?”

“最有可能动手的,似乎就是臣妾。”摇光冷静的说。 “摇光,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相信不是你。”皇帝皱眉,不赞同的纠正。:

“你不会这么做的。”他重重道。

他也不知这句话是安慰摇光,还是安慰他自己。 摇光心中平静的想。

冷静的勾起一个笑,摇光说,“臣*妾知道陛下相信臣妾,但其他人呢。臣妾可不愿意莫名其妙背负罪责。这件事,臣妾请陛下严查,也好还臣妾一个清白。”

“而且,臣妾怀疑,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离间你我之间的信任。”

摇光注视着皇帝,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好似砸在皇帝心上。

“陛下,臣妾这个皇后,可是碍了很多人的眼。” 皇帝心中一震。

若说刚才只是皇帝下意识给摇光开脱,那听完这几句话后,他就有些不确定了。

中宫之位,嫡出的皇子,的确很招人眼。摇光身后无家族,只她自己孑然一身还好说,可其她人呢?

但也不一定,说不得摇光这几句话是故布疑阵……第25章

周瑾沉吟片刻,很是郑重的说,“好。”

眼见着自己的话撬动了皇帝的心弦,摇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轻嘲一笑。

朝臣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动摇皇帝对她的信任,反过来,她也能。因为,皇帝就是这样一个多疑耳根又软的样子。

摇光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闲聊几句,万福殿的舞乐声依旧,作为今日寿宴的主人,她们也不能一直离开,便就起身回去。

帝后归来,众人见礼,这场寿宴热热闹闹的继续下去,只是有那心思灵敏的发现,皇帝已经没了之前的兴致,面上的笑意有些淡,似乎心情不太好。

宫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纵使皇帝没有兴致,也不能半途而废,传出去难免会让臣民们胡乱揣度,心生不安。

只是,不管接下来的歌舞有多精彩,皇帝都没心情看就是了。

这般一直到晚宴后,帝后才起身离席,昭示着宫宴的结束,百官家眷们想走随时都可以走了。

宁王率众起身恭送,目光和摇光浅浅一个交错,而后一个转身,一个垂眸。

楚芸本就是秘药做出来的假孕,今日又用药做出小产的症状。

但她小产,只是个开始。

如何将这件事按照摇光的想法,巧妙的推到户部尚书身上,才是最大的难题。

帝后离开之后,宁王率先动身。

席上,十公主忍不住遥看他的背影。和周瑕的婚事她母妃提过,她本没什么想法,但得知他拒绝后,心里却多少有些介意。平日里见不到他,今日宴上总算想与,便忍不住多关注了几分,可整个宫宴,从头到尾,她清清楚楚的瞧见周瑕除了皇后,谁也没有理会。

真是傲慢。

可他有傲慢的本事,世袭的宁王,若能嫁给他,就是超一品的宁王妃。

皇后真是好运气,当初救了他。

十公主忍不住想。

从万福殿离开后,帝后一起走了会儿,自紫宸殿外分开,摇光直接回了凤仪宫。

之前一直住在蓬莱殿,凤仪宫有些时日没住了,不过如今回来,倒也不会觉得生疏。毕竟,她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闹腾了一天,摇光现在只想安静点,脱去有些沉的礼服,取了发冠,褪下妆容后,就都让退下了。

热水已经备好,她泡进去后,不由舒了口气,只觉今日缠了满身的喧闹和倦怠霎时就散了一半。

喜乐滴了些茶露进去,随着清新但略带苦涩的草木香弥漫开,摇光缓缓舒着气。

先将头发梳通,而后轻手轻脚的按揉,平安则在一旁低声说着今日的种种。

“如娘娘所料,暗卫动了。”她道。

摇光闭着眼,只眼睫颤了颤,没吭声。

平安晓得她听到了,每次吵闹过后,她都会有一段时间不想说话。便就又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奴婢保证那些人都查不出什么。”

“不能大意。”摇光低喃。

“是。”

周家皇族有一支世代相传的暗卫,负责保护皇族安全,以及暗中监察百官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云家就是其中之一——

或者说,但凡有权有势的人家,都会豢养暗卫这样的存在,只看能不能发现罢了。

摇光一开始就知道有这么一股势力藏在暗处,所以当初为了夺位布下暗棋的时候,就有意避开,虽不敢确保一定不会被人察觉,但想查到她身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况且……

这些年,她也没少往皇族暗卫里掺沙子。

也就皇帝,抓着先帝给他的暗卫,就高高兴兴的觉得万无一失了。

可这世上,哪儿有万无一失的事物或者人呢。

阴晴雨雪,四季轮转,一切都是会变的。

洗漱过后,摇光穿上轻薄的寝衣,让平安和喜乐继续为她按揉。

感受着不轻不重正好的力度,她半阖着眼,忽然有些想念周瑕了。男子的手总是比女子的更大些,骨节分明,按揉起来也更舒服。

这边凤仪宫一切静好,紫宸殿就不行了。

因为这桩突如其来的事情,皇帝心情很是不好,孟二忙忙碌碌的同时,还要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皇帝,一时间十分煎熬。

周瑾给人的感觉惯来是温文尔雅,即使成了皇帝,身带威严,却也未曾让宫人们有太多敬畏害怕,可今日他脸上没了笑,众人顿时都提心吊胆起来。

就在刚刚,奉茶的宫人一不小心发出了点声音,就被他呵斥着退下了。

孟二这一下午都没闲着,小心翼翼禀报了他查到的消息,膳食是从御膳房送来的,红封未曾动过,也就是说明,出事的不是送膳的路上,而是御膳房,或者是楚芸身边。

御膳房接触过膳食的人再三盘问过,楚芸身边的人也都拿下了,其中一个小内侍消失不见,最后是从井里捞出来的,目前猜测可能是杀人灭口,孟二已经命人根据这个小内侍的线索往下查了。

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别的发现。

这着实不算是个好消息,周瑾撑着额头,想骂一句废物,可孟二到底伺候了他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收了回来,让他继续查,然后滚下去。

孟二弯着腰,小步快速退下。

然后是暗卫,暗卫们快了孟二一步,已经查出那个内侍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皇帝却有些沉默。

他按揉着额角,缓缓睁开眼,然后才开口,说,“和皇后有关吗?”

再没人比暗卫们更清楚皇帝对皇后的忌惮——

这两年,皇后是暗卫们首要的关注目标。

“只目前发现的这些人,没有。”暗卫们谨慎着措辞。 皇后是个聪明的人,也足够谨慎,只暗卫这几年关注下来,她将后宫紧紧握在手中,但几乎从未对陛下身边的人动过手脚。

劝诫也好,插手朝政也好,都光明正大,从未在暗中行事。

也正是因此,他们第一时间就能确定,这些人和皇后无关。

周瑾觉得自己本该松一口气的,他也的确松了口气,但莫名的,心中却不由的有些闷。

摇光,果然没有动手吗?

她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些怀有身孕的宫人们吗?那他呢?

“继续查。”短暂的出神过后,周瑾沉声吩咐。 暗卫应是,起身退下。

从始至终,楚芸有孕这件事并未大肆张扬,但朝臣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会儿她小产,同样如此。

有心送女入宫的人家高兴之余,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揣测来。

是真的意外,还是人为?会是皇后吗?还是别人家? 种种思绪中,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静观其变,只在心中惋惜,寿宴上出了这种事,只怕陛下进来没心思关注美人的事情了。

这样一想,皇后倒越发显得可疑了。

唯有其中少数几乎人家,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警惕防备起来。

这件事来的蹊跷…

他们之前也想过除去楚芸腹中的孩子,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如今无嫡子,长子这个名分就显得很是重要,既然有意送女入宫,他们自然想长子从自家女子的腹中诞下。

怀揣着这种想法,他们自然做过安排。

但他们并没急着动手!

可如今楚芸腹中的孩子还是没了,若陛下有意追究,只怕自家要被牵连。若再有有心人掺和其中,只怕……

要出大问题了。

户部尚书周启年就是其中之一。

能做到六部尚书一职,别管是怎么来的,哪个不是老油条。他得了信后,第一时间就做下安排,试图将自己摘出来。

但很可惜,他应对的再及时,又如何敌得过早有预谋。 几日之后,暗卫们历经曲折,顺着周瑕留下的线索,查到了他头上。

“嫂嫂哄哄我,疼疼我。”

凤仪宫中,摇光静坐,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紫宸殿再传喜讯,又一个宫女有孕了。

摇光霎时笑了。

因为这个喜讯,皇帝阴沉了好些时日的心情总算好了些,同时也坚定了他某个决定。

这段时间随着暗卫们的深查,那些他往日信重的朝臣们的心思一一摊开了展现在他的面前,分外让周瑾心惊。

他们试图插手宫中的事,试图左右皇嗣的事,试图左右他的想法。

如此种种,在时隔几年后,再次让皇帝感觉到了那些朝不保夕,惴惴不安的从前。

这个时候,周瑾第一个想起的,还是摇光。

同样也是这些朝臣们告诉他,皇后野心日重,让他小心。 他一次又一次在夜里问自己,他听信那些朝臣们的挑唆,试图压制摇光,甚至违背了他们之间的诺言,是不是错了。

周瑾不敢想。

这个喜讯来的突然,却又时机正正好,让皇帝松了口气,得以从那些纷杂的思绪中抽身出来,展露了笑颜,命人赏。

第26章

先叫来孟二好好保护好那个宫女,又吩咐了暗卫加紧防备。周瑾没再像上次那样高兴,只是让人去跟摇光说了一声,跟着就按照之前定下的想法安排下去。

皇帝要让那些胆敢对后宫伸手的人知道代价。

一番忙碌,去凤仪宫报信的人恰好回来,周瑾心中一动,问,“皇后心情如何?”

宫人仔细思索了一下,徐徐道来。

除却刚开始略微的惊讶外,皇后一如从前般从容自若,道知道了,就让他退下了。

周瑾听罢,心中多少有些苦涩。

也是,之前都有过一次了,摇光想来早已经接受,又哪里会有其她反应。

早知如此……

随着暗卫们追查下去,户部尚书周启年早有所觉,心惊之余,试图挣扎,甚至想过去皇帝面前认罪求情,但还没等到他下定决心,皇帝的处置就已经落下——

他为官多年,一步一步汲汲营营走到这一步,自然不会真的清清白白。

这也意味着,只要想,自然能抓到他身上的小辫子。 周瑾自然不能以谋害皇嗣的罪名处置周启年,若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外人怀疑皇家无能,一个朝臣都能谋害皇嗣。

所以自然是其它的罪过。

御史参奏,户部尚书周启年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帝命严查。

朝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一为竟然有人剑指二品大员,二为皇帝竟然允了。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户部尚书是当今心腹,是从夺位之前就有的情分,按照常理来说,发生这样的是,陛下多少应该会回护一二,但他却毫不留情。

是陛下处事清明?

不止如此,众人思索之下,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前段时间宫中传出的消息。

莫非……

可不管如何,周启年的亲朋也在尽力周全,如此两厢拉扯,足足一个月后,才总算定下他的罪责,抄家没官,贬回祖籍。

这还是因为周家亲朋这段时间奔走后的结果。

但能留下命来,终归是件好事。

如此忙忙碌碌许久,时间已经到了十月末,眼看着就要到冬月了。

这件事,总算落下帷幕,画上了句号。

但这会儿宫中完全顾不上前户部尚书的事情。

无他,皇帝病了。

秋冬交际,天气反复,皇帝一个不慎得了风寒,如今正仔细养着。

皇帝身体不适,摇光这个皇后自然要前去探望。 她接过孟二呈上的药,用玉勺一口一口的喂给皇帝,末了将空了的碗递给孟二,取了帕子轻轻为他擦拭,轻声低语,“陛下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这已经是你今年第二次风寒了吧?”

她说话时轻声细语,带着关切,没有丝毫责备说教之意,但皇帝还是不可抑制的有些不好意思和羞愧。

太医说了,他是因为纵情太过,才导致的身体虚弱…… 一时不能确定摇光这样说是不是在点他,周瑾轻咳了一声,声音略有些哑,道,“我知道。摇光不必担忧,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过些时日就好了。”

“那陛下可要好好吃药。”摇光温声道,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无奈。

这般仔细照顾了一番病人,待皇帝用完药犯困入睡后,摇光起身离开。

“陛下身体不适,你们这些照顾的,要多尽些心。”她叮嘱。

孟二连连应是。

“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你记得吩咐御膳房,让细心准备些药膳来,好好为陛下补养身体。”

“是,奴才知道了。”

这般细心叮嘱着,摇光抬步已经到了殿外。

一众宫女内侍都在殿外候着,见皇后出来,立即屈膝见礼。

梁芷在人群之中看着皇后坐上步辇离开,又随着众人四散,各自开始忙碌,待到安静无人时,才满怀庆幸,徐徐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她没有生出过妄想,也未曾有孕。

一个多月前还嚣张跋扈的楚芸现在已经安静下来,再无曾经的气焰,皇帝曾经的百般宠爱也昙花一现般,随着那个没了的孩子一同消失了。

如今的她依然留在紫宸殿伺候,但皇帝不想见到她,如今竟连进紫宸殿都不能了。

曾经还心心念念想着诞下陛下第一个孩子,就能一步登天封妃,成为主子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淹没在着繁华的宫城中,倒是她这个被人几经嘲笑没用的还安安生生的活着。如此反转,倒让一群之前被陛下许诺迷了心的宫女们都安静沉默下来。

这皇宫之中,满目的富贵荣华,又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呢。 陛下薄情如斯,她们的性命轻飘飘宛若蝼蚁。

但总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眼瞧着最近怀孕的周瑶被陛下百般呵护,又有人没忍住,动了别的心思。

周瑶……

梁芷想起对方,神情忍不住顿了顿。

都是一起近身伺候陛下的宫女,相处几年,互相都颇为了解,比如楚芸的轻狂张扬,还有周瑶的心细胆大——

可就是因为如此,梁芷不由的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周瑶不是胆子小的人,她聪明,有眼见,按照她的性格,本该趁有孕多为自己谋好处,而不是现在这样安静的样子。

是担心腹中的孩子吗?

眼瞧着时间一晃已经进了十月,现实皇帝寿诞,然后是楚芸小产,再皇帝生病,前前后后的事情折腾的时间都变快了。

踩在秋末的尾巴上,红枫银杏,正是最漂亮的时节。 凤仪宫中栽着一大棵红枫,这会儿满树红叶,正是好景致。

树下摆了软榻,摇光倚在上面捏着一片枫叶,漫不经心的出神。

一阵风起,枫叶飘落,她抬眼,不觉露出一个笑。 周瑕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觉驻足欣赏,看的目不转睛。

“嫂嫂。”这般看了好几眼,周瑕才抬步靠近,垂首见礼,在她的目光中颇有些手足无措,连着抬起的手都似乎有些僵硬。

摇光从他靠近时就看了过去,随意挥了挥手让他坐。 “看过陛下了?”她问。

周瑕嗯了一声,这几日皇帝病重,暂停了早朝,都是六部尚书和几人去紫宸殿议事。

他看过皇帝,一如既往的来了凤仪宫。

“陛下这次的病势不轻。”周瑕说。

摇光略勾了勾唇,说,“是啊,陛下,太不爱惜身体了。”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只是寻常,但又似乎意味深长。 “周启年在今早,已经离京了。”

“哦,这么痛快?看来他是发现了什么。”

摇光若有所思,能走到尚书一职的,无一不是老狐狸,周启年辛辛苦苦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怎么说也会垂死挣扎一番,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轻而易举的放弃。

毕竟……周家还有好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在她的预期中,他应该会想办法把这些女孩儿嫁出去,好给周家积攒江山再起的能量,而不是,就这样离开京城。

周瑕也是这样想的,问,“嫂嫂,要不要斩草除根,” 他说的平静,其中杀意却是无限。

摇光摇了摇头。

“有问题?”周瑕立即意识到什么,开口问道。 嫂嫂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说不定,周启年就是想要我们去追杀他呢。他是皇帝的心腹,终究是有信任在的。有人告诉我,周启年秘密递给皇帝一封密信。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周瑕立即会意,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太过有默契,默契到摇光一开口,周瑕就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不能轻举妄动,意味着该动还是要动,但是不能被发现。 这样一句话对方就能懂,并且给与全部信任照做,完全无需废话的感觉让摇光觉得很好,不由一笑——

但她不期然的又想:

周瑾未登基前,其实也与她有着这样的默契,只是后来他大权在握,便就嫌她管的太多,太啰嗦了。

也不知周瑕会不会这样?

但那都不重要,摇光从不过分忧虑,自怨自艾。 她永远活在当下,并且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容面对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总不能因为会死,所以就什么都不做的等待死亡吧。 “周启年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目光之中,周瑕已经长成一个身量高大修长,稳重有魄力的男人了,但摇光还是忍不住多叮嘱几句,总有些不放心,说,“总有人不想他再爬起来。”

“嫂嫂放心,我知道。”

摇光无奈的想,她哪里能放心,总觉得一个不小心,这小子就能捅破天。

可她们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是为了过好日子的,而不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搭上自己。

抬手轻招,周瑕胸口一紧,早有些迫不及待,却又要强忍住别表现的太过急切,起身靠近她,单膝跪在榻前。

第27章

侧了侧脸,他将自己的脸颊送到摇光的手心。

他一系列的动作自然而然,流畅的摇光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触碰到他细腻的肌肤,不由失笑。

“脸皮怎么还这样薄。”眼见着红晕迅速自脸颊弥漫至耳根以及脖颈,她笑着说。

说来两人已经亲昵过许多次了,虽然一直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怎么说也已经对彼此熟悉了,不该再如此轻易的害羞,但周瑕却依旧如当初第一次那样。

周瑕抬手按住摇光的手,轻颤的指尖大胆的自她袖口往内探去,抬眼用噙着水的眼眸看向摇光,说,“我控制不住。”

他声音很轻,好似有些委屈。

摇光轻轻挪动了指尖,轻抚向他泛着红的眼尾。 “过来。”她低声。

侍候的宫人都在远处,平安和喜乐带着人在周围防备。 光天化日之下,周瑕起身,吻上摇光的唇。

到最后,两人的衣裳都乱了。

懒洋洋的由着周瑕为她打理衣裳,摇光斥了一句,“再乱来,就没有下次了。”

周瑕耳根越发的热,因着她的话有些慌张,但又有些委屈,说,“是。”

摇光觑着他的神情,忍不住又笑了笑。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寻常男子开荤之时,最是忍不住。似周瑕这般坚持这么久,已经算难得了。她曾经想过他会不会忍不住去找女人,但这小子一次又一次硬生生的忍着,到头来身边伺候的还是那些护卫或者小厮。

如此一想,摇光竟也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捻起一片红枫,塞进他的衣襟,她捏了捏周瑕的脸,说,“你最乖了。”

只这一句话,周瑕原本的那点委屈就都没了,甚至有些小小的雀跃。

他又嗯了一声,乖得不行,摇光忍不住又亲了亲他。 “快了。”她说。

她不想以别人妻子的身份去和阿瑜做那种事—— 她的阿瑜值得更好的。

所以,再等等。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周瑕还是第一时间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嫂嫂,我不在乎。”他认真的说。

“可我在乎。”摇光浅笑,“乖。”

“好。”周瑕总是最听摇光的话。

皇帝接连风寒,想必身体在那药的作用下已经快掏空了。 虽然周瑕几次三番的想去直接弄死皇帝,但嫂嫂决定这样,就听她的。

而后两人分开,摇光懒洋洋的吹着下午时分暖和的风,听平安过来禀报刚刚皇帝又差使孟二送来了什么东西。

天佑大丰,这些年风调雨顺,加上先帝施政也算清明,给皇帝留了一个好局面,而且后宫只有摇光,年年四方送来贡品,让他的私库十分丰裕。

不过这些贡品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每次都会送到摇光这里让她先挑,这会儿能让皇帝献宝,送来讨她欢心的,都是皇帝私库中的珍藏。

自皇帝寿诞后,眼瞧着他对摇光越发的亲昵黏人了些,加上进来生病,摇光关切一二,便就越发的讨好。

伺候久了的人恍惚中觉着,竟好似回到了当初两人刚刚成婚时一般。

那时的两人新婚燕尔,自是百般恩爱。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索然两人恩爱依旧,但总归是差了些什么。

摇光多少仍旧有些疏淡,但终归是没拒绝皇帝,温声软语安抚,周瑾倒也觉得满足了。

这会儿礼物天天的一茬接一茬的送,仿佛试图通过这些东西能让两人的关系回到从前似的。可她早已经不在乎的。

“收着吧。”摇光说。

对她来说,能吃饱穿暖就很好了,什么山珍海味,奇珍异宝,有固然好,没有也没关系。

平安应声说是,又道,“陛下还说,想请娘娘去紫宸殿,一起用午膳。”

摇光忍不住拧了拧眉,生出些烦躁来。

“去准备吧。”默了默,她说。

平安垂首,再次应是。

再不耐烦,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

摇光神色淡淡,看着因为生病,面色苍白,神态虚弱的周瑾,心想,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时间一进十月,就给人一种这一年快过完的感觉,好像一抬眼,就要过年了。

不过在过年之前,还有一件事。

冬月廿一,是摇光的生辰。

皇帝的病断断续续拖了将近一个月还没好全,虽然风寒已经痊愈,但整日气虚,极其容易劳累,太医诊断也说不出什么,来来回回只说是伤了元气,要好好补养,最好不要太近女色。

因着这个缘故,他这段时间同那样宫女们也疏远了,也没再提召美人进宫的事情,就好像之前那场暗藏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意味的寿宴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这一闲下来,摇光就要忙碌了。

不提每天送的礼物和用膳,他得了空就要找摇光一起待着,搅得她烦不胜烦,只每天和周瑕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能松快点。

除此之外,皇帝还一心惦记着摇光的生辰,再三叮嘱了孟二让他好好操办,还要举宴,邀百官同乐,一如八月里他的生辰。

摇光听闻之后拒绝,道宴会太过吵闹,她们一家人聚一聚就好。

周瑾本有些不肯,这大半年来发生了许多事,他想借这个宴会好好哄摇光高兴,但在她的再三劝说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只是一家人聚一聚也挺好的,周瑾想着。

就这么一转眼,到了冬月廿一。

先帝子嗣众多,不提西苑还未成婚的那些,出宫开府的也有不少,既是家宴,自然都来了。

这次的宴会虽说没有之前皇帝寿宴那样热闹,但如此一大家子,倒也清静不下来。

宫宴依旧在万福殿,不过主角换成了摇光。

受了大家的祝贺和礼物外,之后便是一番宴饮。 周瑾温声软语,殷勤小意,端出了两人刚刚成婚时的做派来,摇光便也配合的给出笑颜来。

帝后和睦,众人自然不会扫兴,如此一番晚宴,气氛倒也极其不错。

宴罢,夜已深。

众人褪去,周瑕醉酒,摇光索性命人将他安顿到宫中给他留的殿中,皇帝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几句话利落的将众人都安顿好,笑意越发柔和。

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摇光,之前大夫说你要调养半年,已经够了吧。”周瑾拉着摇光的手,眸光涌动,柔声问。

其中意味,不难分辨。

半年多的时间,摇光一直控制着和皇帝的接触,在加上有周瑕排解,已经许久没再感觉到当初那种几欲作呕的恶心之感。

但她现在发现,那种感觉只是淡化,并没有消失。 心口的翻滚让摇光含笑的面容上,神色疏忽间淡了下去,但只是一瞬间,她抬眼后笑着说,“好。”

周瑾心中一喜,只当刚才看到的是眼花后的错觉。 时隔几个月,皇帝再次留宿凤仪宫。

门窗关好,一重重帐幔放下,侍候的宫人们全都退了出去。

摇光坐在妆台前用玉梳慢慢梳理着头发,从铜镜中看着皇帝缓缓靠近,下一刹,他软软倒下。

她用指尖轻轻扣了一下妆台。

角落里,暗卫闪现,轻手轻脚将皇帝放在床榻上,袅袅的香烟中,他自顾自的忙碌着。

摇光眉微蹙,只觉自己的床榻脏了。

但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只好稍作忍耐。

这般忙碌了小半个时辰,摇光换了香,使皇帝醒来。 周瑾迷离间拉住摇光的手,只觉浑身舒爽,轻飘飘如登仙境。

“摇光。”熟悉的感觉让他心生愉悦,周瑾忍不住想将摇光拉进怀中,被她巧妙的避开。

“陛下,梳洗吧。”摇光笑道,随手拢了拢有些散的衣襟。

“好。”周瑾这会儿全身懒洋洋的,眼见着摇光叫来了人,便也就跟着起身去了侧室,洗漱后上榻,拉着摇光的手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就睡着了。

他现在身体是真的有些不好,很容易疲惫倦怠,因此也没觉得不对,第二天醒来,只满心高兴,觉得经过这一夜,和摇光原本渐行渐远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早晨一起用过膳,周瑾前去上早朝,摇光懒得呆在殿内,总觉得这里都残存着皇帝留下的痕迹,让她心里不舒服,于是挪步去了书房。

时间一进冬月,就一天比一天冷,殿内早早就烧起了地龙,满屋的热气蒸腾,外面寒冷的风丝毫吹不进来。

早朝罢,周瑕向皇帝告别表示要去给摇光请安,被皇帝叫住。

“你帮我给你嫂嫂带句话,昨晚扰了她,让她好好歇着,别劳神。”念及早上起来是摇光略微的倦怠,他只觉整个人都要被化作绕指柔,声音也越发的柔和,似含着万千情意,“我中午再去寻她一起用膳。”

袖中的手倏地攥紧,半边身子都随之紧绷起来,这一刻,周瑕心中杀意空前的强盛——

第28章

当初弑父杀兄的时候,他都未曾如此。

那些人都不重要,又是周瑕甚至会想,或许他该感激他们,若不是他们,他也不会遇到嫂嫂,遇到世界上最最好的摇光。

但也只是刹那,周瑕抬眼间,便已经平静下来。 就像他父兄们那样,对一个早晚要死的人,不用太在意。不过,为着这一刻的不痛快,他会让皇帝死的更痛苦。

“是。”他说。

皇帝眉微动,察觉出些不对劲来。

周瑕固然话不多,但也不会简短到只有一个字,念及自早朝起,他似乎就有些分外沉默安静的样子,便就吩咐可孟二,“宁王瞧着有些不适,应当是昨夜醉酒的缘故,你去我私库里找些补药,一会儿让他带回去。”

皇帝这会儿心情好,人也大度起来,只想着多撒点东西出去,好让众人体会他现在的愉悦。

另一边,周瑕已经到了凤仪宫,虽然不甘不愿,但他还是如实说了皇帝的话,免得出现纰漏让摇光为难。

只是…表情多少有些不甘不愿,不高不兴就是了。 摇光失笑,嗅着在地龙的烘烤下,周瑕身上暖暖的桃花香,朝他招了招手,待周瑕走到摇光身边,那点不高兴也已经尽数散去了。

“和他计较什么。”周瑕听摇光温声软语,如此哄他。 这种语气他听过许多次,而那些被提起的所谓‘他’,如今都已经成了死人,埋骨黄土中,世间再无几人能记得,或者说,不敢记得。

“我知道不该,只是忍不住。”在摇光面前,周瑕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坐在榻边,低头看着摇光,乖巧而依赖,全然没有在别人面前时的冷淡疏离。

“嫂嫂哄哄我,疼疼我。”他说。

这撒娇一事,不拘男女,只要有一副好皮相,用来自能事半功倍,更何况,周瑕的皮相又岂止是一个‘好’字能形容的。

他是仙,是神,也是妖,惑人心神,让人迷乱。 摇光也不由为他展现的情态而恍惚片刻,心跳都克制不住的有些加快。

吸了口气回神,她用有些酥软的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软了声音嗔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不需要学。”周瑕老老实实的说,“看见嫂嫂我就想这么做了。”

摇光忍不住的笑,只觉这小子越来越难搞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

“嫂嫂不喜欢?”周瑕分明瞧着她很喜欢,所以大着胆子问。

“喜欢。”

没人会不喜欢鲜嫩的少年,尤其是随着自身的年纪越发年长的时候。

可喜欢分很多种,有欣赏,有占有,曾经的摇光是前者,现在……

捏着他的下颌靠近,亲昵交缠了片刻,摇光如他所愿很是用心的哄了哄,疼了疼,而后才道,“莫要乱拈酸,我还要应付他一些时日,你乖乖的。”

“我知道。”周瑕红着脸,顿了顿,低声道。

“那嫂嫂再多哄哄我。”他抓住摇光的手,目光透着贪心。

摇光失笑,果然就又再多哄哄他了。

这般黏黏糊*糊的歪缠了一会儿,周瑕细致的为摇光打理好仪容,才问,“近日陛下身体不适,朝中有人煽动,又提起了选妃的事。”

“这是担心皇帝一不小心死了,没留下子嗣吗?”摇光玩味一句。

“阿瑜,到要紧时候了。”寥寥一句带过,摇光面上笑意微敛,认真郑重起来。

两人都对彼此有着绝对的信任,所以这半年来,只要是摇光的吩咐,周瑕都照做,而如今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到底要做什么,该如何做,摇光自然要跟他透个底。

“那毒会一点一点侵蚀掉身体的元气,等到外症表现出来,就说明会毒已经入了骨髓,要不了多久了。”

“皇帝如今病气缠身迟迟不见好,想必坚持不了多久。” “再过一月,我会查出有孕,可在那之前,皇帝必须解决。”

周瑕安静的听着,神情丝毫未变,一双碧眸微闪,竟透着些急不可耐般的跃跃欲试。

“嫂嫂预备如何做?”他问。

摇光微微笑了笑,伸手在他脸上摩挲,说,“自然是让皇帝知道真相。”

“我与皇帝多年感情,也不忍他做个糊涂鬼。”说话间,摇光靠近他的耳边,缱绻爱语般呢喃,“届时,急怒攻心导致毒发,他便只能躺在床上,做个能听能意识到但什么都不能说不能看也不能动的活死人了。”

这就是摇光精挑细选为他准备的毒。

周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任世间百般色相,在他眼中也只是红颜枯骨,唯有嫂嫂,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真实一面的嫂嫂,让他神魂颠到,忘乎所以。

“我会准备好的,宫内宫外,不会出现丝毫乱子。” “嫂嫂,放心。”他一字一句,笃定万分。

摇光奖励似的在他耳垂上落下一个啄吻。

“记得小心。”她叮嘱。

周瑕拥有的一切从来都毫不掩饰的展露在她面前,甚至可以说,宁王府有什么势力,他有什么动作,或许摇光比他本人还清楚。

早在之前皇帝露出要纳妃的意愿时,他就已经着手往禁军里面安排人了。

禁军,再加上城外的五军营,便有了七成的把握,剩下的三成,是为了防备意外。

这样一想,难怪皇帝忌惮她——

摇光想着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

楚芸很沉默,她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呆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看着别人。

她自己不知道那双眼中有着什么,但被她看的人却先一步受不了那双眼中的怨恨,嫉妒,不甘,渴求了。

大家都说,楚芸疯了。

但楚芸知道她没有。

她只是恨,恨皇帝无情,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真的生下一个孩子,恨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但终归是不甘心的,尤其是在知道周瑶竟然有孕后,她忍不住的嫉妒。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楚芸却想起了一件事。

她没记错的话,周瑶是有情郎的,是在紫宸殿时候的禁卫。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是偶然发现的,如今想起,心中不由开始疯狂的跳动,在床上翻来覆去,不住的回味着那个有些吓人的念头。

帝后成婚七年无子,而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那个孩子是假的,只是用了秘药罢了。

那周瑶呢?她就真的这么好运吗?

会不会…会不会…

也不知道是嫉妒更多,还是不甘更多,楚芸开始想方设法的在暗中关注周瑶,一天又一天,果然,在某个夜晚,她看到一个黑影翻窗进入了她的寝室。

没人知道她当时有多激动,她甚至要捂住口鼻,才遏制住自己尖叫的冲动。

夜里很暗,那个身影也只是一闪而过,可即使如此她也能清晰的分辨出,那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

楚芸短暂的犹豫要不要叫出来将这件事闹大,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时日不短,对他也算了解,皇帝虽然很好说话,但爱面子。若非如此,也不会因为皇后几次反驳他的话而生出嫌隙。

要她说,皇后就是太傻,那可是皇帝,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多说呢,如今倒好,惹得皇帝不高兴。

有人说皇后是个贤后,楚芸不懂贤后有什么,有皇帝的宠爱重要吗?

话说回来,她现在闹出来,固然能让周瑶落得该有的下场,但皇帝也肯定会恼恨她把这件丑事闹大,还是要悄悄来。

如此几经琢磨,楚芸心中总算定了计。

接连好几天,皇帝都留宿凤仪宫,后来还是摇光见他气色虚弱迟迟不见好,才拒绝,又请了太医来为他诊断,依旧是伤了元气要好好休养那一套说辞。

她便拒绝了皇帝的留宿,一天三顿盯着膳房准备补血养气的药膳送去给皇帝。

如此一来二去,周瑾心中越发熨帖,生不出丝毫的不高兴。

年节渐渐靠近,摇光开始准备过年的种种示意。 虽然宫中就她们两个主子,但年宴是要邀请皇室宗亲们一起来的,阖家团圆,一起热闹热闹,也是个要紧日子,不能大意。

虽然……今年的这个年宴注定过不好。

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前朝年底是最忙的时候,不过今年因为皇帝身体不适,所以大多由六部尚书等重臣处理,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管,这般忙忙碌碌的,谁也闲不下来。

大概是摇光命人准备的药膳起了作用,他的气色瞧着倒是好多了,没之前那样苍白,瞧着面色红润了些。倒是让不少人松了口气。

楚芸揣了一肚子的话,迫不及待想要说给皇帝听,但因为忙碌的缘故,迟迟找不到机会。

眼瞧着都腊月二十多了,她到底按捺不住,寻了个机会,拦住了出门散心的皇帝。

第29章

前几天,总算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宫人们将御阶轻扫的很干净,只眼角和墙头能看到余下的雪意,倒是天气,只感觉倏地一下就冷了许多。

楚芸一直注意着皇帝的动向,眼见着他过来了,猛地出去跪在他面前,说,“陛下,奴婢有事情禀报。”

天气虽冷,但今儿个是个难得的好天,天高云淡,太阳明晃晃的照着,让人生出些暖意来。

御花园中的腊梅开了,幽香阵阵,皇帝忙了半日,便想着出来转转,若有力气,顺便去凤仪宫一趟,看看摇光。

他现在气色好了,但总觉得还是没力气,可听着身边人的话,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只是越发的懒得动弹。

眼瞧着一个女人猛地跪在面前,皇帝惊了一下,待瞩目,才认出是楚芸,不由的,他的眉皱了起来。

他实在不想看到楚芸,一看到他,他就想起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还有自己的失望——

那个孩子在无形中承受了他许多期许。

对自身的自信,以及对摇光的交代,但随着孩子没了,什么都没了。倒显得他为了所谓子嗣,背叛了对摇光的许诺可笑起来。

皇帝知道自己对楚芸是迁怒,但他忍不住,也不想忍。 左右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你要禀报什么?”但到底是自己宠信过的女人,皇帝勉强提起了一些耐心,问。

楚芸心跳的飞快,抬眼四下看了看,而后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说,“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皇帝略皱了皱眉,不觉得楚芸能有什么大事说,那点耐心顿时散尽,抬手就想把人撵走。

“陛下,奴婢敢以性命发誓,是要紧的大事,若不是,任凭陛下处置。”楚芸一眼就瞧出皇帝的反应意味着什么,急急忙忙的说。

皇帝顿了顿,听她这样信誓旦旦,到底是生出了些好奇来,让人退下,身边只留一个孟二。

“说吧。”

他嗅着腊梅香,想着一会儿折一枝腊梅给摇光送去。这想法缱绻的绕过心头,竟让他有些迫不及待,但种种念头,都在楚芸接下来的话中被击的粉碎——

“陛下,”楚芸心突突突的狂跳,咽了口口水,因为紧张,语速变得飞快道,“奴婢因为嫉妒周瑶有孕,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暗中注意着她。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发现,夜里有陌生的男子身影进入她的寝室。奴婢恍然记得,从前恰巧碰见过,周瑶有一相好,是禁卫中人,所以,所以奴婢怀疑……”

将堆在心里许多天的话说完,楚芸的声音又慢了下来,她看着皇帝涨红的脸,越发的小心翼翼,缓缓道,“奴婢怕自己想多,但又担心陛下被蒙蔽,所以大着胆子前来禀报。事关皇嗣,不可大意,陛下,要小心啊。”

皇帝只觉神思恍惚,如在梦中。

他有些晕,却又清清楚楚的将楚芸的话听进了脑海里,只觉天旋地转,却又不可抑制的迸发出怒气来。

他想说不可能,他一直让暗卫盯着,但一想起楚芸所说的禁卫,禁卫军的人身手不凡,当然能发现那些藏在暗处的暗卫。

若想避过他们的耳目,也更容易。

并不是,全然不可能。

这么说——

“孟二,给朕查。”皇帝晃了晃,被搀扶起来,他胸腔剧烈起伏,而后眼下那股冒到嗓子眼的甜腥气,怒喝一声。

皇帝现在就像一棵被风雨压弯了的树,现在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向着折断的方向更进一步

孟二小心扶着他,眼中满是惊慌,闻言却也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应是。

之后便是一番兵荒马乱,眼瞧着皇帝都有些站不住了,那里还顾得上其他,孟二先小心将皇帝送回去,还要惦记着不能表现出异常来,等把皇帝安顿好了,他才匆匆忙忙叫了人来,一一安排下去。

站在眼下,看着外面难得的好天气,他心里却是一片阴霾。

要出大事了,孟二不安的想。

这大半年的时间,陛下宠幸好些宫女,但却只有两个子嗣,而这两个子嗣中,楚芸的小产没了,眼看着周瑶又有了,结果显然却被揭露可能是与人私通得来的野种。

那个从前在他心里浮现过的疑惑再次变得清晰。 皇帝……真的能使人有孕吗?

殿内,皇帝气息急促,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他倚靠在床头软枕上,叫来暗卫询问之前周瑶身边的种种事。

暗卫知道事情的始末,不敢耽搁,早就叫来了之前盯着周瑶的人,也问出了大概,这会让面对皇帝的问询,深深埋下了头,说了结果。

保护周瑶的这几个月来,的确有几次,暗卫因为各种原因被引走,并不能肯定没有人进周瑶的寝室。

皇帝好不同意从涨红褪至惨白的连脸在呼吸间再次涨红。 “噗——”

他再也按捺不住,俯身吐出了一口血。

“陛下息怒,万望保重身体啊。”暗卫大惊,立即道。 这口血吐出,皇帝心中反而没那么闷了,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他摆了摆手,表示无事。

“玩忽职守,竟能被人引开,这就是暗卫?”

守在皇帝身边的自然是暗卫首领,闻言立即领罪,表示会郑重处罚。

皇帝心中怒气翻涌难消,有心想要再呵斥上几句,但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得深吸一口气,然后吩咐下去,让他严查。

他必须要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还只是一个误会。 暗卫首领领命,立即吩咐下去。

早在一开始,皇帝就吩咐了孟二,将紫宸殿看好,不管什么动静,都不能传出去——

但这样大的宫殿,这么多的人,又哪里是说不让传,就穿不出去的。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摇光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她眼睫一颤,抬眼看向前方的皇城,心道,开始了。 叫来人吩咐下去,不多时,周瑕便收到了消息。 做了许久的准备一环一环的运转起来,只等暴风雨的降临。

楚芸被孟二带走,很快就问出了她知道的所有消息,紧跟着被带走的是周瑶曾经的‘情郎’,刑讯,审问,务必要问出实话来。

至于周瑶,因为有孕的缘故,在没有查明之前,只是将她禁闭在殿中,同时将伺候她的宫女内侍们带走,仔细盘问。

“几时了?”浑浑噩间,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叫来孟二问道。

孟二立即报了时辰,猜出了皇帝惦记着什么,躬着身子说,“快到晚膳时候了,陛下可要起驾去凤仪宫?”

皇帝稍稍坐正,但身上的疲惫却让他根本不想动,所以就又靠了回去。

“不了。”只是这几个字,似乎就让他觉得累了,气息都有些略微急促,喘了几口气后才平静下来。

“传话给皇后,就说我有些事要忙,今天就不一起用晚膳了。”皇帝想了想,说,“我记得前些日子送来了一些上好的皮子,把最好的给皇后送去。”

“是。”孟二领命,一一安排了下去。

凤仪宫,摇光让人收好,看着外面的天气。

“看这样子,又要下雪了。”她说。

喜乐活泼的接话说,“下雪了才好呢,娘娘您到时候就可以赏雪了。”

摇光笑了一笑,说,“是极,到时候我们就去梅林里吃暖锅。”

喜乐眼睛一亮。

随口逗了一句喜乐,摇光又看向外面,心中漫不经心的想着:

不过,到时候大概没有吃暖锅的时间了。

这一天的晚膳摇光是一个人用的,见不到皇帝,她的心情反而好了些,还换了个地方,选在花厅里。

外面栽着几株腊梅,幽香浮动,刚拿起筷子,外面灯笼摇晃的暖黄灯火中,一片片雪花掉落。

下雪了。

此时此景,摇光的心情不由的悠闲惬意起来,总算用了一顿舒服的晚膳。

膳后,她随意找了些事情打发时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吩咐了人去御膳房跑一趟,去盯着给皇帝准备的药膳,然后再送到紫宸殿。

皇帝正难受的厉害,但听孟二禀报后,还是让人进来。 从下午到现在,他心中气怒,想要发脾气,想要杀了那些胆敢欺瞒他的混账东西,可越是生气,他就越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虚弱。

他陡然生出恐慌来。

很快,药膳就被呈到了他面前,皇帝低头看着,思绪霎时飘飞,忍不住想,这药膳会不会有毒?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笑了笑,但凡膳食能送到他面前,都会经过一重重查验,先是太医,然后还有人先尝,如此无碍后,才会被呈送到他面前。即便是皇后送来的也不会例外。

所以不会有毒的。

而且,摇光不会对他下手的。

皇帝自问,他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想多了。

端起碗,他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第30章

这一夜,注定有些人难以安眠。

孟二等人不消说,审讯是不能休息的,他也一直盯着那边的动静,皇帝身体受不住,疲倦了想休息,但根本不能安眠。

这一下午的时间,下面的禀报一件件的送到他这里。 周瑶有情郎是真的,这件事虽然隐秘,但深挖下去,还是能发现蛛丝马迹。

甚至,这段时间周瑶有孕,两人竟还暗中保持着往来。 事情查到这一步,已经能说明某些事情,皇帝几乎想就此让人把那个敢做出这种丑事欺瞒他的贱人拉出去剐了,但仍旧怀揣着最后的希望,让人继续问,继续查。

就算私通为真,但这个孩子是谁的还不一定。届时,留子去母便是。

他抵不住睡着了,但很快又因为种种思绪惊醒,如此恍恍惚惚中,转眼到了凌晨。

皇帝睡不着,索性起身。

内侍忙过来俯视他起身。

“孟二呢?”皇帝随口问了句。

“刚刚有人来找,总管就去了。”小内侍忙说。 皇帝心中一震,能让孟二离开的,只能说明那边问出了要紧的问题。

他打起精神,按下忐忑,焦灼的坐在那里,等待孟二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孟二回来了。

这会儿正是天亮前最暗的时刻,皇帝看着他从门口走进来,弯腰行礼,然后露出惨白的脸来。心里猛地一坠,不妙的感觉席卷全身。

这一刻,不消问皇帝也知道,孟二带来的答案不是他想听到的。

孟二最先说的,是让殿中侍候的内侍和宫人们都出去,皇帝允准。

众人依次退出,直到殿内只剩下两人。

摇晃的温暖烛火中,殿内却不知从哪里弥漫出一股幽深的寒意来。

冻得孟二颤栗起来,皇帝亦有些心慌。

“陛下…”孟二有些迟疑,被皇帝打断,“说。” 他受够了这种感觉,哪怕真相不是他想要的,也不在意,只是迫不及待的想结束这件事。

孟二扑通一声跪下,深深埋下头,几乎屏息般,分外清晰的听到自己说出了那些刚刚审问出的话:

“那狂徒说,说…”

“他曾在周姑娘那里听说过一句话,说是——” 最后咬了咬牙,孟二闭上眼,到底狠着心将话说了出来,“说是她曾听说过一个消息,先皇后曾给陛下下毒,陛下此生,都不能使女子有孕。”

殿中很空,所以哪怕孟二的声音很轻,竟也莫名带出回响来,皇帝只觉那声音仿佛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他的耳朵,如钟声般,震得他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不知所以。

“噗——”

孟二眼睁睁看着皇帝似脱力般伏身撑向条案,喷出一口血来,紧跟着手臂一滑,整个人都砸了下去。

在一阵闷响中,他跪地踉跄着爬了好几步,才总算捡回了神智,连滚带爬半直起身过去将皇帝扶了起来,边扬声欲让人请太医。

“闭嘴。”皇帝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生长。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想这件事是真是假,但下意识已经给了他答案。 应该是真的,不然为何摇光身体无碍,他们成婚这么多年,却还一直未能有子嗣。

可若是真,那,那…

皇帝睁大眼,那岂不是就显得他这半年来自欺欺人的,为了子嗣才背叛与摇光之间的诺言像个笑话?

况且,若让人知道他不能使人有孕,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子嗣,那些人会怎么看他,他们肯定会在背后讥讽嘲笑他,还有他的皇位,他的皇位——

一个注定不会有子嗣的皇帝,朝臣们会信服吗?他那些兄弟们只怕要蠢蠢欲动了,那他这个皇位还能坐稳吗?

种种思绪飞快的划过,在几乎窒息般的痛苦中,皇帝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冷静下来。

“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剧烈的喘息声中,他的声音去也分外冷静。

“来人。”

在墙角被这个消息惊得有些恍惚的暗卫闪身跪在殿中。 “陛下。”他见礼。

皇帝甩手扔下一块金令,冷冷道,“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了。”

孟二抽了口气。

“是。”暗卫领命,而后问道,“那周瑶?”

别的都好说,私通的禁卫也好,那些旁听了审讯审讯的宫人也好,都好解决,可周瑶明面上还怀着皇嗣,一个不小心,只怕会引来瞩目。

“杀了。”皇帝斩钉截铁道,但等暗卫站起身要退下,忽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暗卫立即站住。

“罢了。”默了片刻,孟二也好,暗卫也好,都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咬牙忍耐,“将她禁足在殿中,不许外人接触。”

他固然想将周瑶千刀万剐,但他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孩子,一个用来应付外人的孩子。

暗卫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帝话中的含义,心中悄然生出了些不安。

皇帝显然不想这件事被别人知道,那他呢?

“还有你们也是,今日听到的事,谁也不许说。” 孟二和暗卫双双应是。

而后暗卫退下,去灭口,孟二向皇帝请命,准备去安排将周瑶禁闭的事情。

这一夜的时间,皇帝的心绪几次大起大落,兼之又吐了血,这会儿脸白的毫无血色,就那样有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时,几乎看不到多少活气。

孟二不敢多看的垂下了眼,恍惚中感觉到了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你亲自去查,周瑶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朕要知道所有始末。”皇帝说。

孟二心猛地提起,这件事他一直不敢多想,但皇帝提起,由不得他不去想。

先皇后给陛下下的药……

“是。”收敛心思,孟二应声,而后退下。

看着他离开,皇帝满身倦怠,几乎想就此倒头睡下,但不管是一团乱麻的心绪,还是尖锐疼痛的脑袋,都让他无法成功安眠。

他的思绪放空,之前种种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划过,最后拐向某个他之前一直没想过的地方——

这件事,摇光知道吗?

皇帝忍不住顺着这个念头仔仔细细的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想,摇光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今年不会叫来人调养身体,试图怀孕。但他忍不住又想,摇光那样聪明,当时夺位的时候,先帝后宫都在她掌握之中,这个消息,她真的不知道吗?

皇帝闭上眼,思绪在两种念头中来回拉扯,挣扎。 理智告诉他应该是前者,但止不住的猜疑有不停的将他的想法拉向后者。

摇光,真的不知道吗?

这时,天已经亮了。

带人往周瑶的宫殿而去,扑面的寒风中,孟二忍不住双手合在嘴前哈了口热气,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想起身后的宫殿,强压下心中的惶恐,脚下加快了速度。

知道了这个要命的秘密,固然陛下现在能放过他,可以后呢?

要知道,陛下对相依为命的皇后娘娘都那样猜忌防备,更何况他一个下人。

孟二一想,几乎想就此逃跑,但天下之大,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周瑶从昨天下午就让人看在了屋里,她不是个蠢人,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她猜到什么。因此,等孟二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竟然十分冷静。

“孟总管,请坐。”她道。

她相貌温婉秀美,温温柔柔,如春风化雨般,不带丝毫攻击性,不同于楚芸,她怀孕之中一直安安生生,没怎么闹事,孟二之前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她九月查出有孕,如今十二月,按照月份来说,已经四个月了,肚子微微鼓起,皇帝之前总爱过来待一会儿,摸一摸她的肚子,想象着之后孩子的模样。那会儿孟二在一旁侍候着,只觉那个场景很是温馨,想着这周瑶只要一直老老实实的,以后定有大造化。

但没想到,这个最安生的,竟然悄无声息的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孟二现在再瞧她鼓起的肚子,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迅速收敛心神,注定没了根的阉人隐约明白皇帝为什么会那样生气。

这样的讥讽嘲笑,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帝王。 不急不缓的坐下,孟二直接问了起来。

周瑶的脸越来越白,但从始至终都很安静,没有发疯,也没有哭求,她这个样子让孟二眯了眯眼,心想之前倒是小瞧了她,不止胆子大,这份心智也不一般。

“说吧,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他直接问。 周瑶没急着回答,而是先看了眼为殿外面守着的人,从昨天下午就在了,她能认出来,领头的是孟二的心腹,大概是受了什么叮嘱,从昨天起就一直盯着谁也不让跟她说话。

直到现在,孟二过来,他们依然牢牢守在外面。 “看来不下不准备要我的命。”

第31章

没想到周瑶最先说的是这个,孟二顿了顿,然后就见周瑶笑了。

“也是,皇帝还等着用我肚子里这个糊弄人呢。”周瑶伸手轻轻抚摸肚子,笑的讥诮。

“胡说八道。”孟二喝止。

“好,我不说就是了。”周瑶笑了笑,刚才的尖锐如昙花一现,又成了那个温婉安静的样子。

“孟总管,陛下准备怎么处置我?”她问。

孟二看着她微微,微微扬眉。

“这些周姑娘就不必操心了。”他不想再听周瑶说那些有的没的,冷淡的道,“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你不会想尝试那些刑法用在你身上的感觉。” 周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皇帝宽仁,在身边伺候了他几年的人其实并没有机会看到过重的责罚——

包括周瑶,但见过的固然可怕,口口相传的未知在经过人类的想象之后,也会蒙上一层恐怖的面纱。

她在很多老工人口中听说过宫中的刑法。

再怎么冷静聪慧,她也在十八岁,闻言顿时有些慌张。她无论如何是不想承受那些刑罚的。比起那些,她宁愿速死。

周瑶苦笑了一下,其实之前她想过自尽,但她还有家人,还有亲朋,她不敢赌。

“是侍候洒扫的一个老宫人。”周瑶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说,“姓田,叫田兴。”

孟二没耽搁,一招手叫来一个内侍,让他去找叫田兴的内侍,带回去严加看管,谁也不许多问多说。

皇帝要求暗卫灭口的要求还在耳边清晰的回响,他也不想这些常年在身边打转的小内侍就这样没了性命。

见人退下,孟二才继续向周瑶问起始末。

她怎么就从那个叫田兴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了,若这个消息这么好探听,也不会迄今为止冒头的只一个周瑶。除了她,又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既然开了口,周瑶也不会继续隐瞒,从头到尾如实道来。 她聪明又有眼力见,平日偶尔得闲,看到了就会去帮一把,也不图别的,万一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所以当时看到老态必显,弯着腰洒扫的田兴摔倒在地,就顺手搭了把手,眼见着小管事的过来训斥,又借着陛下近身侍女的身份帮着说了些好话。

田兴的处境自那儿之后好了很多,他是宫中的老人了,偶尔会开口说一些管事儿们的喜恶,借着这个,她得了不少便捷,这一来二去的,来往就越发亲昵。

直到前段时间,见她因为迟迟不能有孕哀愁,田兴酒后,犹犹豫豫的跟她说了这件事。

“他说他和先皇后身边的孙总管是同乡,一直在暗中往来,这个消息还是两人一次小聚酒后,他听说的。”周瑶一直木然的面色到这里不由的生出了微的变化,尤记得当时的震惊。

谁能想到,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子嗣,为此和皇后生出龌龊,违背了当初誓言的皇帝,竟然不能使女子有孕!

田兴知道这个消息事关重大,不管是当初先皇后还在时,还是后来皇帝夺位称帝,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宫人敢多嘴的。

于是,这个消息他一憋就是近十年,直到遇到周瑶,看这这个视作晚辈的孩子苦闷,才借着醉意述之于口。

说完这些,周瑶的脸色已经苍白的不成样子,田兴待她极好,她如今的行为是毫无疑问的背叛,而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她害了他,害了那个视作长辈的人。

孟二不为所动,冷静而谨慎的又问了一下细节问题,然后就起身离开。

周瑶嘴唇轻动,但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她会落得什么下场,会不会死,会怎么死,都不是孟二能决定的,他救不了她,也不会救她。

她抬头看着高高的梁,只要一根白绫,她就能将自己勒死在这里,可……

父母兄姐们的面容再次在眼前浮现,周瑶攥紧的手扎的掌心出了血,还是低下了头。

孟二刚一出门,外面等着的小内侍就上前,表示已经让人去找田兴了。

他嗯了一声往前走,刚到紫宸殿,有人上来禀报,说田兴已经带回来了。

“那老东西看到我们就跑,可他也不看看,就他那老胳膊老腿,能跑到哪儿去。”小内侍讥笑了一句。

孟二知道他这么说是想探听消息,当即瞪了他一眼,说,“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们好,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记住了,最近给我管好你们的耳朵,眼睛,还有嘴。” 一众亲信都是跟了孟二很多年的,见他这样疾言厉色,当即一个激灵,一时到这件事只怕非同小可,当即全部应是。

又敲打了他们几句,孟二抬头看向远处的殿门。 这个宫殿他去过很多很多次,不管是从前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还是后来登基,可那时的他虽然敬畏,却都不似现在这样,看着那高大的殿门,竟恍惚中好似看到一张狰狞的兽口,油然的心生恐惧,瑟缩不安起来。

想逃走的冲动再次浮现,但几个呼吸后,孟二还是按压住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抬起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靠近。

“陛下……”他无数次的见礼,然后将刚刚从周瑶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尽数道来。

皇帝想怒吼,想掀翻眼前的一切,但他却提不起力气,最后只随手抓起手边的折子扔了出去。

“该死,该死!”

孟二将自己缩起来,不敢打扰,任由他宣泄。

“陛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内侍硬着头皮进来,他正想又出什么事了,就听他说,“皇后娘娘来看望您了。”

孟二自己都没发现,他松了口气。

上首,皇帝顿住,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恢复成冷静的样子。

“请皇后进来。”他说。

“赶紧收拾一下。”他又对孟二说。

孟二立即起身忙活起来。

不多时,摇光带着人进来,眉眼间暗含关切。

“陛下。”

“不要多礼,快坐。”皇帝拦了她见礼,但她还是将一礼行完,而后落座,目光落在他的面上。

“我听说陛下今日推了早朝,有些担心就过来了。陛下的脸色这样难看,是哪里不适了?”她问。

皇帝笑了笑,说,“没什么,昨夜做了个噩梦,没睡好,所以早上起来不免有些倦怠,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如今我才知道摇光如何辛苦。”他说。

这些年摇光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夜里没睡好,第二天一整天都没精神,他虽然关怀体贴,但心里其实没觉得有什么,还会想到底是女子,合该如此娇气。

如今轮到皇帝自己,他才发现,这种感觉的确极其的难受。

摇光笑笑,没提自己,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又道,“我听说陛下没找太医,所以说现在是自己的猜测,那可不行,还是要听听太医的诊断。”

“陛下万乘之躯,万不能大意。”

皇帝之前一时气急,不肯找太医,主要是不知道太医问起为何如此大动肝火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说。

可他这会儿是越来越难受,虚弱倦怠的连喘气都觉得累,心里不免有些惶恐,只是惦记着周瑶的事情,一时没想起来找太医,如今听摇光这样说,倒也觉得正好。

“朕都习惯了,一时竟没想起来,那就找太医来看看。”皇帝笑着说,边在心中向若一会儿太医问起,该找什么说辞。

摇光微的一笑,说,“妾身已经命人请来了,这会儿正在殿外候着,这便宣进来吧。”

皇帝一个眼神,孟二立即去了。

“陛下,您的身体要紧,可不能大意。”摇光看向皇帝,继续叮嘱,说,“但有不适,立即就要找太医才行。”

皇帝这会儿心中烦乱,见着摇光,还是忍不住心中怀疑,可听她如此关切,却又不由的有些开怀。

他有时也恨自己为何要如此,为何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猜疑,又放不下对摇光的在意。如此两相拉扯,实在可笑。

“是,我知道了。”他说。

说话间,太医进来,细心诊脉过后,果然得出肝火旺盛,急怒攻心的症状,皇帝只说自己做了个噩梦。

太医们都是人精,也看不出信或不信,听他说罢,立即就说他现在该好好调养,不能劳累心神,似这般情绪大起大落最伤心神,请陛下注意,而后又开了养神定神的方子来。

身体的过分虚弱让皇帝也有些不安,闻言倒是听得十分认真,一一记下。

太医这才退下。

摇光坐在一旁,等内侍呈上养神的药,看了皇帝喝下,又细心叮嘱了人点好安神香,待皇帝入睡后才离开。

待走到外面,正好遇上过来探望皇帝身体的宁王,说了句陛下昨夜没睡好,刚刚睡下,就顺其自然的将人带去了凤仪宫。

一路行去,宫人们远远缀在后面,两人低声说着话。第32章

摇光低声将昨晚紫宸殿种种一语带过,而后勾起笑意,漫不经心道,“刚刚我瞧着,陛下的神色可难看的紧啊。”

“现在就这样,也不知……”

皇帝现在就像一棵被风雨压弯了的树,现在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向着折断的方向更进一步,如今他还能强忍着,不过是仍旧怀揣这希望——

比如这件事是有人精心算计,他中药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待到将证据查清楚,希望破碎,他再不能自欺欺人的时候,又会如何呢?

摇光的声音中有着小小的雀跃,俨然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周瑕安安静静的听着,看摇光高兴,就也笑了起来。只觉嫂嫂如此睚眦必报的样子,也分外美丽。

皇帝怎么就忘了,他的嫂嫂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 “嫂嫂很快就能看到了。”他说。

摇光霎时一笑。

眼瞧着已经腊月二十多,没几天就过年了。

那个田兴的嘴不难撬,一问就招了,于是,刚刚还想着要冷静,不能在让情绪大起大落的皇帝心口翻滚,嗓子泛起腥甜,险险又吐出一口血,好不容易才忍住。

“给朕,继续查。”皇帝还是不死心,现在都是听说,没有实证,他要证据。

即便他心里清楚,这种事的确是先皇后能做的出来的,可他不想相信。没有实证,他就还能安慰自己,还存着希望。

不得不说,摇光足够了解她相伴许多年的夫君,如今的皇帝。

但反之,皇帝……显然没那么了解她。

于是暗卫和孟二又忙忙碌碌的找前皇后留下的旧人,无比要将这件事查一个底朝天。

先皇后去之后,身边的人就死的死,没的没,剩下的散落在宫中各个不起眼的地方,大多都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些什么,暗卫们又不能未卜先知,只得一个一个问过去。

这样一天又一天的,就到了过年了。

年三十夜,摇光早早就准备好了宴会的事宜,皇族和总是们聚在一起,很是热闹的过了一个年。

不过,因为皇帝萦绕着病气的面色,众人都有所收敛。 摇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垂眸间不动声色。

她知道,皇帝这段时间一直在好生修养,但很显然,进来挖出的消息对他来说并不算好,所以就算再怎么精心,他的脸色还是一天一天憔悴败落下去。

这个年宴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度过,第二天,正月初一大朝会,百官齐聚,还有外国的使臣们一起前来,又是热闹的一天。

不过很显然,皇帝的身体受不住这样的热闹,中间借故离开休息了好几次,才总算熬过这一天。

一直到晚上,大朝会上的人才尽皆散去,热闹了一天的皇宫总算得了清静。

摇光也有些倦怠,问候过皇帝便要回凤仪宫休息。 “今晚夜色不错。”摇光抬头看着布满繁星的夜空,轻笑着道。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喜乐活泼的接了句话,平安则有些出神,摇光吩咐的事大多都经过她的手,所以她很清楚,这个看似宁静的夜晚,会发生什么事。

有些早就布好的饵,终于迎来了那只鸟。

大年初一,新年伊始。

是新的一年里,一切的开始。

而就在这一天,暗卫总算透过一众先皇后旧人们的话,找到了那个最关键的人。

皇后当年的亲信之一,这些年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藏在冷宫,被他们揪了出来。因为这个消息,皇帝连入睡的心思都没有,索性他这些天大概睡多了,也没多少睡意,就那样倚着烛火坐在那儿,等待审讯的结果。

在他想来,以暗卫们的手段,应该要不了多久,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晚上抓到的人,没多久就撬开了嘴。

“带上来,朕要亲自听她说。”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哪怕从暗卫的表现中得到了答案,但皇帝还是怀揣着渺茫的希望,抬手道。

不多时,一个瞧着五十来岁的嬷嬷就被带了上来,眼看着她显然是收拾过,可身上萦绕的血腥气清楚的昭示着她刚刚都经历了什么。

皇帝一眼看去,只觉得有些眼熟,便就起身走进了看,总算从这张过分苍老的脸上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原来是宋姑姑。”

在他的记忆中,她也是皇后的近身宫女之一,只是相比其她人,她要更沉默一些,没什么存在感。他最后的印象里,宋姑姑也才四十多岁,面皮白净,可现在一看,竟苍老憔悴的不成样子。

“陛下竟然还认得奴婢,真是让奴婢受宠若惊。”宋姑姑讥诮了一句,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七皇子,最后竟然能登基称帝呢。”

“周瑾,午夜梦回,你就不怕故人化作厉鬼来找你吗?一个小嫔妃之子,若不是皇后大度,将你养在身边,谁会记得你,可你呢,你狼心狗肺,竟然暗害了太子殿下,连皇后娘娘都没放过。”

“我呸。”歇斯底里的喊叫过后,宋姑姑狠狠的朝他啐了一口。

“放肆。”孟二呵斥一声,过去抽了她一巴掌。 皇帝苍白的脸色有些涨红,他用帕子擦了擦脸上溅上的口水,落在宋姑姑身上的目光冷的像冰。

趴在地上的宋姑姑哈哈哈的笑起来,满是讥诮嘲讽,她的声音很大,似乎想让更多的人听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你中的毒吧?”

“哈哈哈哈哈,我可以告诉你,是真的,都是真的。” 你说,她要怀的,会是谁的孩子?

宋姑姑也曾得意过,皇后身边的近身宫女,出门谁不敬着,可最后却落得个为了活命,藏身冷宫的结局。

冷宫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是被皇帝厌弃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女,缺衣少食,自生自灭,她躲在里面,无数次的想,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还不如当初直接死了的好。

可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她竟也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直到最近发现,一些先皇后留下的旧人们陆陆续续的消失不见,宋姑姑就知道,很快就会轮到她了,到这个时候,她反倒坦然了,被暗卫抓住后,丝毫没有抵抗,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交代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帝后这一对贱人在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还想要孩子,做梦!

她唯一惊讶的是,抓自己的竟然是皇帝,而不是皇后。 皇后——

想起那个女人,宋姑姑有些恍惚,先皇后去之前,最后悔的就是坐视周瑾娶了云摇光,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得那般结果。

若无云摇光,周瑾绝不可能走到最后那一步,可叹她当时没看清,将一个猛兽看做了家猫。

不过……想着宋姑姑又笑了起来,如今周瑾违背誓言,云摇光不会放过他的。

狗咬狗,又是一场好戏。

皇帝猛地一摇晃,被孟二慌忙之间扶住。

“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什么,快说,都给朕如实招来,不然朕诛你九族。”他厉喝道。

宋姑姑不屑一笑,能留在宫中,她已经没多少亲人了。 但多少还能剩几个,她也不欲连累他们。

“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她冷静下来,徐徐说了一段往事,揭开了为何最后皇位会落在周瑾身上的主要缘由。

这么多年来,纵使周瑾登上皇位后,也鲜少有人提起他的母亲,仿佛她的一声随着周瑾登基被追封为太后之后,就结束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出身太低,又死的太早的缘故,周瑾对她没多少感情,自觉能追封她为太后,已经足够。

直到如今,从宋姑姑口中,他才知道自己那个母亲竟曾是先帝的近身侍女,陪伴着他从不起眼的皇子到东宫太子,最后死于难产。

至于这个难产到底蕴藏了多少黑暗,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已经无人得知。

最后的结果就是,先皇后主动开口,将他养在膝下。 之后许多年,先帝对周瑾只是寻常,没有过度宠爱,却也未曾冷落。那段往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家都觉得是他运气好被皇后养在膝下,得以常常见皇帝的缘故。

但先皇后知道,并且一直忌惮他,所以早早就给他下了药,不会要他的性命,免得先帝震怒,让他没有子嗣,断了他夺位的可能。

毕竟,谁会要一个注定不能有在子嗣的皇子登基称帝呢? 但最后还不等皇后将这个消息散出去,就被逼去世。 肉眼可见的,皇帝的面色白的几乎不见血色,呼吸越发的急促,仿佛喘不上气一般,明明倚在榻上,整个人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刹就会散落一地彻底坏掉的感觉。

宋姑姑腰身笔直的跪在那里,几乎是堪称快意的看着这一幕,报复性的将一切说的清楚分明,格外细致。

而这份细致,此刻便如锋利的刀一般,轻而易举的将皇帝千刀万剐。

第33章

她说了那毒药的名字,来由,怎么下的,下在什么东西里,皇帝是怎么吃下去的,又是谁看着皇帝吃下去的。

从头到尾,只从言语中就能看出当初这个计划是如何万无一失完成的。

皇帝恍惚之中竟也能想起些许回忆,就这样丝丝缕缕的,将他仅剩的侥幸和希望撕碎。

是真的,都是真的。

宋姑姑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笑,她就那样盯着皇帝,说,“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机缘巧合放出这个消息,没想到在这之前就听到皇帝想要纳妃的消息,所以就忍住了。”

“果然,让我看到了皇帝违背诺言的好戏。”

“哈哈哈哈哈哈哈,云摇光那个贱人没想到吧,她倾尽一切为你付出,为你筹谋,几次险死还生,最后竟然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活该。”

“你们都该死,该死!”

皇帝如遭雷击,噗的一口血吐了出去。

这些人在看他笑话,他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是他的问题,摇光,摇光,是他对不起摇光。 “陛下,陛下!闭嘴,给我堵上她的嘴!”孟二着急的唤道,眼见着那女人还在那儿发疯,立即呼喝一声。

眼瞧着皇帝的脸色难看的厉害,暗卫立即上前按住她,将她的嘴封上。

皇帝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晕过去,死死抓住孟二的手,借此为自己汲取一些力量。

他没有理会被按倒的宋姑姑,先叮嘱在场的人封口,务必不能使刚刚宋姑姑所说的话传出去。

殿中除皇帝之外,只有孟二以及几个暗卫。

众人立即齐齐应声。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宋姑姑疯狂的挣动,竟硬是挣脱了暗卫的手,说出了一句话,“你以为这件事云摇光真的不知道吗?”

暗卫一愣。

“你说什么?”皇帝睁大眼。

“云摇光是个多聪明的人啊,先帝后宫都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觉得这个消息,她真的不知道吗?”

“不,不,”皇帝摇头,不肯接受这个消息。

“她知道的,她一定知道,可我听说她调养身体,试图怀孕,你说,她要怀的,会是谁的孩子?”

说着,宋姑姑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能看到皇帝这个表情,就算现在让她去死,也值了。 “杀了她。”

疯狂的放纵中,她听到皇帝的声音,而后颈间剧痛,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暗卫一手捏断了宋姑姑的脖颈。

孟二只觉的自己的手被皇帝攥的生疼,并且感觉到皇帝的身体在微微抽动,他心中霎时慌乱起来,正想关切几句,就看到皇帝身子一倒,闭目晕了过去。

“陛下!”孟二慌乱的唤道,着急忙慌的就要差人去叫太医。

慌张间,孟二还记得不能声张,不能惊动人。

是以,紫宸殿灯火都未曾点亮,只一行人提着灯笼,急急匆匆行走在昏暗中的宫道里,往前去叫来了夜里在宫中值守的太医。

孟二小心翼翼将皇帝安顿到榻上,六神无主如无头苍蝇般在殿中转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第一时间想到了凤仪宫。

要不要叫皇后来?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忍不住想起刚刚宋姑姑所说的话,心跳的飞快,生出十二分的惶恐不安来。

很快,孟二又回过神,这样的动静只怕瞒不过皇后,若皇后来了,他该怎么说?

果然,太医未至,皇后就到了。

眼见着小内侍慌慌张张的来传信,孟二立即出门去迎,刚到店门口,就迎上了皇后。

“陛下怎么了?”摇光目光一扫,循着血腥味落在乱七八糟的条案上,而后看向孟二。

孟二硬着头皮,不敢说实话,只含糊道,“陛下身体不适。”

“不适?”

低着头也能听出皇后这句话中的冷意和不满,但好在皇后没有多问,只是让他带路,要去看皇帝。

孟二想要拒绝,想起之前的种种,他意识到,让皇后去看皇帝并不妥当,但也只是想了想,他就转身,老老实实的带起了路。

摇光一路往后到寝殿,入目是床榻上双眼紧闭的皇帝。 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奄奄一息。

察觉到平安喜乐没有跟上来,而是守在屏风外,孟二越发的忐忑不安。

“刚刚,那个宋姑姑都说什么了?”

心慌意乱中,孟二听到皇后问,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皇后知道,皇后什么都知道!

完了,他该怎么办?

种种想法只是瞬间,他额间鬓角,已经布满了汗迹。 “娘娘饶命,奴才什么都没听到,奴才一定会管好这张嘴,保证一个字都不会乱说。”

摇光没再理会床上的皇帝,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孟二身前。 “哦?可是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她含笑低语。 孟二咽了口口水,大脑飞快的转动,试图想出一个足矣让摇光放过他的理由。

“陛下身体有恙,一切都由皇后娘娘做主,奴才但凭皇后娘娘吩咐。”他种种将头磕在地上。

“您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犹嫌不足,继续补充。

“你可是陛下的亲信。”摇光说。

“陛下寡恩,奴才如今知道了这个秘密,早晚会被陛下所不容,他连对您的诺言都能背弃,更何况微不足道的奴才了。”孟二解释说,又道,“况且,皇后娘娘总要人来应付朝中重臣们,请娘娘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保重不会让您失望。”

“若奴才敢有违背,任凭皇后娘娘处置。”孟二万分诚恳的说。

摇光垂眸看着他,没急着说话。

安静的殿内,窗户开启的声音竟也明显起来,有人来了,孟二的心倏地拔高,惶恐的想着莫非是来灭口的,余光一撇,瞧见一抹黑影。

是暗卫。

他慌张起来,只觉要出乱子了。

可就在下一刹,孟二瞧见那暗卫跪在了自己身侧,沉声说,“娘娘,统领和其他两人都已除去。”

“陛下,陛下急怒攻心,只怕,只怕有中风之兆啊。” “把剩下的人安顿好,云一会帮你。”

孟二又听皇后娘娘说。

“是。”暗卫领命,而后退下。

孟二吸着气,意识到暗卫也已经被皇后娘娘掌控了。 既然暗卫那儿安排好了,那只一个孟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无凭无证的,谁会相信一个内侍的话。

再加上,的确需要孟二应付朝臣,只他一句话,就能省却摇光许多功夫。

摇光转身,说,“记住你说的话,本宫给你这个机会。” 死里逃生,孟二浑身一软,油然生出些庆幸欢喜来。 “娘娘,太医到了。”

平安适时禀报。

摇光在床榻边坐下,说,“请进来,你也起来。” 孟二立即起身,眼瞧着摇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浮现出了担忧关切。

很快,太医进来,正要行礼被摇光拦下,说,“不必多礼,快来看看陛下如何了。”

听出她声音中的焦急,太医也不敢耽搁,立即起身上前把脉。

几乎指腹刚碰上脉搏,他的眉就紧锁起来,眼中浮现了不安。没有废话,他立即起身打开随身的药箱,边嘱咐褪去皇帝的衣裳,孟二立即上前,几乎刚解开,太医就下手扎针。一系列动作若行云流水,恍惚中好似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银针就沾满了胸腹和头部。

而这只是个开始,太医还在扎,只是动作间多了斟酌小心,额间鬓角汗如雨下,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无需多说,只是看着就能明白眼下情况的紧要。 摇光不由皱眉,面上浮现了不安,孟二亦是如此。 殿中气氛一时凝滞。

谁也没有打扰,只在一旁看着。

待太医行完针后见礼,摇光才又过去坐在床沿,垂眸看着床上面色惨白,昏睡不醒的皇帝,而后看向太医问,“说,陛下到底如何?”

太医抬袖擦汗,犹犹豫豫后说,“陛下,陛下急怒攻心,只怕,只怕有中风之兆啊。”

“什么?”

“什么!!”

摇光和孟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娘娘,这,这该如何是好?”孟二慌乱的看向摇光,不知所措。

中风一症,轻的口鼻歪斜,重则只怕再不能动弹,有性命之忧。陛下如此,只怕朝中要生出大乱了。

摇光豁然起身,她没急着说话,而是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种事瞒不过别人,去传信,请宁王入宫。”摇光先吩咐。

“平安你去。”

孟二和平安立即应是。

都是从夺位那步走过来的,他几乎天然有些对摇光和宁王的信任,纵使陛下对两人生出猜忌,但他也仍然认为,两人不会害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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