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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哥和我男朋友互换身体这件事 (37-50)作者:白葡萄

2025-03-15 06:54 长篇小说 2440 ℃

(三十七)十四个问号

触碰黏膜的吻,与其说是情欲的象征,倒不如说是交媾的预告。

无外乎入侵、搅弄、吞食,用舌头模仿性交动作,把彼此都弄得一塌糊涂,仿佛通过口腔搅乱大脑,直至什么都无法考虑。

总之,是我不会对钟意做出的事情。

毕竟如果没有进入那种脑袋黏糊糊的状态,就算我也很难违心地说出“风干的唾液闻起来真不错”——更何况是没办法进入那种状态的钟意。

但,不是钟意的话,就没有关系。

无需在意暴露出来的欲望会伤到任何人。

就算肆无忌惮地亵玩这具身体,也不会被投以困惑不解的视线。

我是知道的。

从去年突发奇想拉着钟意来到这里,却不小心被这座房子引起的情绪吞噬、离复发只有一线之隔的那个春假开始,他就有意用身体充当我的“药”。

……哪有人真能心安理得地拿恋人当药啊?

那种被当作物品随手取用、被榨干价值丢弃得毫无负担的角色,明明只有不相干的人才能够胜任。

不相干的人正剧烈喘息着。

似乎因为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别无选择地在短时间内学会了用鼻子呼吸,但无论是听起来八分求饶的急喘还是憋得通红的脸,都狼狈得让人不忍直视。

虽然之前就知道他没什么经验……但这家伙,恐怕还是初吻。

单纯得让人有点火大。

但又下流到毫无难度。

……他从僵直,到激烈挣扎,再到接受现实,加起来用了有没有一分钟?

现在已经能够把勃起的器官贴在我腿上蹭了。虽然每隔几秒会短暂地清醒过来,双手撑床向后挪开,但对于正跨坐在他腰上的我来说,这点清醒能拉开的距离微乎其微。

仔细听的话,甚至能听到布料被撑到极限的声音。

有那么舒服吗?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更重要的是——不会撑坏吗?

我将不堪重负的拉链拉到最底。

弹出来的东西烫得吓人,顶端已经湿到能从指尖轻易滑开。

遭到了格外剧烈的抵抗——陶决双手按住我两肩,把我推出一臂距离,看样子,是终于察觉到、或者说不得不承认,事情究竟会走向哪里。

“看来承受的极限是被碰到性器官……奇怪,和亲生妹妹接吻还在接受范围内吗。”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

但这一秒的我,大概露出了只能以“恶意”来形容的、锋利的笑。

“道德底线意外地低呢,哥哥。”

“……你以为是谁的原因啊。”

在预料之外的地方被回答了。

对面甚至还是一副受伤的表情,“……先是找我帮你发、发泄,现在又……!我是你哥,事关紧急不可能撒手不管,但那只是暂时的,给点时间就能调整回去,别说得好像我从一开始就是那种对自己妹妹有性欲的变态!”

视线下移。

据说“只是暂时”的地方并没有软下去的迹象,反而示威似的弹了弹。

再有说服力的辩解也显得苍白。

“所以,你是想说,自始至终都是因为我任性胡闹,而你清清白白,绝不越轨半步,哪怕被你推开之后,我只能去找妈妈,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推开我,因为这就是一个好哥哥该做的——”

肩上的双手猛地松开。

因惯性前倾的身体跌入他怀里,与他背后的墙合力完成两面夹击。

下体毫无遮挡贴个正着,不知道谁湿、但总归是湿的。

这一回,终于是我把他逼至退无可退。

“别用这种事、别用……威胁我。”

“听起来像威胁吗?那真是抱歉,”我无辜道,“我生病了,偶尔是会有这样的想法啦,但也不是每次都会付诸行动呀?”

毕竟,除非别无选择——谁会从一开始就走上退路呢?

腰上多了一只手掌分量的温度。

“……做就行了,是吗?”

“……”

“我有时候很不明白,你是存心装傻还是真傻。明明早就做好准备了,看起来也不像打算骗过我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偏偏要做出一副忍辱负重、被逼无奈的姿态?甚至就在我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也用不解的目光看向我?

明明和所有男人一样、和他们一样,是随处可见的、轻易被下半身支配的生物。

会让没那么喜欢的女人也生下两个孩子、会借酒装疯对不到十四岁的继女下手、会在人来人往的学校走廊骚扰不熟的同级生。

普通地拥有性欲,却永远只会以肮脏的方式浪费它,甚至将“爱”的定义也潜移默化玷污的人皮野兽。

——你哪里不同、凭什么无辜?

我扶起那根或许在更早之前、就因为肮脏的性欲而勃起过的阴茎,缓缓将它对准自己。

说实话,我此刻的眼神,大约、多多少少是有几分憎恨的。

我有所自觉,也知道它绝不是这种场景下最适合的表现。

但在不由分说往下坐的同时,还记得给陶决一个答案,已经是我最大限度的慈悲了——

“我是说,就算你有处理体毛的习惯,也不至于变态到会对别人的身体动刀吧?那么这里——”

“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剃得干干净净呢?”

(三十八)讨债鬼如是说

为什么?

陶决几乎反问陶然一句为什么。

诡辩大师如他,只要抓住一句指控中不实的那半句,就能将罪证确凿的另半句轻巧揭过。

比如,他的边界感还没低到能无缝适应别人的身体,交换至今都很难克服洗澡换衣时的尴尬,哪来闲心做多余的事?习惯清理体毛的另有其人,陶然明明知道,她那个怎么看都没开窍的男朋友,身体却一直在为她做好准备……

……如果没有和钟意交换,这是他本不该了解的私密细节。

然而早在前不久那次短暂交换后、试图镇定地清洗身上的性爱痕迹时,他就已经别无选择地参与其中,被他无法装作没发现的、这具身体上的微小变化灌输了奇怪的认知。

为什么剃得干干净净?

为了使用。

换言之,他在今天之前、进入这个房间前,就已经意识到了“被使用”的可能性。

那可能性并不起眼、看似无害,如同针织毛衣上勾起的小小线头,放着不管未必会有什么损失,贸然剪掉却可能毁了整件毛衣。

他曾经无数次叮嘱陶然:别去看,别去想,别去摸,更别手欠去揪,运气好的话过段时间它会慢慢自己展平……

——好、好麻烦!

幼小的陶然龇牙咧嘴抱怨,手又忍不住去捻线头,被他轻轻拍开:至少忍个两秒啊你,不是最喜欢的毛衣吗?

——可是不上不下的很难受嘛……喜欢就会这么难受的话,我不要喜欢它了!呜呜呜为所有爱执着的痛……呜呜呜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小学生敷衍的哭腔不乏演的成分,却总归有两分真。于是事情结局仍是做兄长的又一次热血上头,跑去商场找柜台阿姨学了毛衣勾线的处理方法。

尽管他早料到,那件陶然说会喜欢一辈子的毛衣,最终也只被她喜欢了叁分之一个冬天。

流水的毛衣,铁打的陶然。十几个冬天过去,揪线头的习惯一如当年。

她捏住毛衣线头、捏住他心存侥幸放置不管的破绽向外拉扯,直至毛衣不复存在,只留下一团乱糟糟的毛线,而他失去蔽体之物,再无遮掩余地。

“我知道你都打了什么主意。”

透过衣衫不整的身体,看入他赤裸灵魂的妹妹如是说。

“借着和钟意交换,存心摆出一副毫无自觉的样子做那些你明知道不该做的事,然后扭头就跑假装无事发生,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先他一步成为女人的妹妹行刑般在他腰上起伏,每下深坐到底,强迫性地将他也变为一个男人。

因他借着这具她绝不会防备、早已将“对她温驯”写在肌肉记忆中的身体,谋取重新做回合格那个兄长的机会,她便从相同途径,奸淫他躲藏其中、无处可逃的灵魂。

“陶决,舒服吗?还觉得自己是个好哥哥吗?”

水声越搅越响,陶决闭着眼躲避对视,他并无使用权的器官被尽根吞入软而热的肉中、恶意紧绞,激起他后颈成片鸡皮疙瘩。

直白到近乎残忍的审问却如影随形,“你说,一个好哥哥,会知道妹妹小穴里是什么感觉吗?”

不会的。当然不会。

他该是陶然枕边散发熟悉味道的毛绒玩具,是浴室被水汽焐暖的浴巾,是她第一次独自睡的夜里、上床前最后一杯热牛奶,是一切亲密无间、安全可靠、与性无关的角色。

是他自己走出角色,模糊边界,咎由自取。

……

但为了重新成为被她追在身后的“哥哥”,而非暂居同一屋檐下的“那个谁”、听不出亲疏远近的“陶决”和微信上两年没有动静的聊天窗。

伦常可以让路,道德可以背弃,只要他还能留在她生活里——

陶决睁开眼。

那在他看来无疑缺乏光照和运动、总是血色不足的脸颊,此刻正因激烈情事泛起绯红,比任何时候都生动,却配上了一双太过冷静的眼睛。

对他自以为的亏欠与偿还无动于衷,冷眼旁观他的愚痴、狂妄、执迷不悟,挑拣他作为兄长的资格。

妹妹一出生就是妹妹,哥哥却要用一生去学习做哥哥。

或许正因如此,她骑着他大行剥削之事,目光中没有复仇的快意,反倒慈悲得恍若施舍。

“——我的好哥哥,你求仁得仁,我们回不去了。”

嘲弄般的娇吟间隙,流出声调甜蜜的剧毒。

……那就回不去吧。

只要还有以后。

兄长抬起手,掌心贴着妹妹微湿后颈,头仰成引颈就戮的角度,张口尽数将毒吞下。

晚生六年的讨债鬼,来渡他,也来困他。

……

“……疯子、谁教你这样动腰的……哈……”

好问题,这里除了他还剩下谁,不然用排除法吧。

“……唔、咕……有病就治,别、唔、叼着人舌头不放……!”

他这边也忍得很辛苦,不找点什么堵住,难道要叫出来吗。

“讨厌、讨厌鬼……呜、哥哥、哥哥深一点——不会弄坏的,顶到最里面、这里、凸起来了……”

不至于,那再怎么说也不太符合常理,现实又不是本子……

……真的有凸起来。

手被抓着塞进宽松T恤下摆,放在呼吸般起伏的小腹上。掌心触到薄薄一层,大概因为正从内部被顶着……有种奇特的弹性。

比起这个。

“我这个月都快把你当猪喂了,怎么不长肉的?你身体没事吗?”

陶决诧异地按了按掌下微凸的小腹。

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下身的顶弄并没停止,把张口正欲反驳的陶然颠得趴伏在他身上,浑身过电似的发着颤,挤出不成调的悲鸣。

“——!!……呜、呃……”

会疼吗、他弄疼——

尚未成形的恐慌被打断,下身倏然传来攫夺心智的快感。他在那汪柔软的肉里埋得太深,现在它一股股抽搐着攥紧,仿佛要从中拧出他的灵魂。

尖锐到近乎刺痛、贯穿腰腹与脊椎、令人头皮发麻的——

“别停,再来……你不是也快射了吗……?”

妹妹的嗓音带着释放后的倦意,将他抽回一半的手重新覆上那片仍旧被情潮冲刷着、一阵阵弹动的小腹。

“……不是不行。”

汗水划过下巴。呼吸不稳。他从齿缝中挤出最后的讨价还价。

“但你记住、我答应你了。我已经答应你了……所以,别再伤害自己,别再……”

“谁知道呢?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骗你。”

他的妹妹毫不留情地笑了。

温软湿润的嘴唇送到他嘴边,亲昵地脸贴着脸厮磨,眼里倒映出另一个男孩子的面容。

依然连敷衍他都不肯,偏要说出这样似是而非、恍若某种不祥预告的玩笑——

“毕竟,像我这样的骗子,如果成为第一人称小说的主角,是连心理活动都不能相信的。”

(三十九)也会有人为你在黄昏里跑到喘不上气

陶决刚上二楼,他妹风驰电掣掠过,扎进走廊尽头的房间,随即爆出一声战吼:

“陶决老匹夫——把我的小裙子交出来!!!”

讨债鬼露了半截肚子,下身只穿一条四角内裤噔噔噔跑来,对着白花花的腿跟他连比带划,“深蓝色的,差不多到这儿、刚刚好盖住屁股那条——你藏起来了吧,绝对是被你藏起来了吧?!”

他照她描述稍作想象,不很理解这个搭配风格,先是皱眉。

“我藏你裙子干什……”停住,“我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裙……”再次停住,“……行吧,我去找找,你先冷静一……”

“搞快点啊来不及了!撞上周五晚高峰天没黑别想到机场!钟意拖着你正值中年危机的一把老骨头飞国际航班本来就很累了你怎么忍心让他孤零零地等?!”

不是,谁中年危机了。

而且,“又不过安检,有必要提前这么……”

他妹一手眉笔一手眼线,朝他示威性地一挥,这句话便也没能说完。

“你还会化妆呢?”他话头一转,端详她脸,“这看着也没变化啊。”

“……再用钟意的嘴说这种屁话我就要报警了!”

陶然气得扭头就走。

他跟上去,“怎么,钟意就能看出变化?确定不是为了让你高兴敷衍你——”

“他能不能,又关你什么事?”

陶然脚步不停,一个问号轻轻飘来,堵住他憋了几天的疑惑。

——他们算什么,以后怎么办。

陶决的嘴张了张又闭上。

现在看来,他不必问了。

临出门又生波折。

有人鞋都换好了,忽然捂着肚子直奔厕所。陶决倚在门边,心道该发生的迟早要发生,“谁让你非得半夜吃冰淇淋,窜……”

后面的音节被淹没在尖叫中:“美少女才不会窜稀!你给我离厕所远点,不准听!!!”

“半夜叁点吹着空调狂炫炸鸡和冰淇淋的美少女不窜稀才奇怪,”陶决走远几步,无情嘲笑,“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可先走了,要是钟意落地了你还没到,我就告诉他有个喷射战士正驾驶超音速马桶在赶来的路上。”

“敢说就杀了你!!!”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哈哈哈哈、情绪太激动容易窜得停不下来……”

他笑够了才意识到陶然没接话,便又原路折返,悻悻敲了敲厕所门,“哎不是,我逗你的……还有时间你慢慢来,好了喊我。”

“……不行,你得先去。……我、大概,一时半会儿……”

门里传出的声音莫名悲痛。

“——可恶!时隔一个月见到男朋友当天居然疯狂窜稀是什么人间惨剧??我的人生还能更搞笑一点吗?!”

“你不是说美少女不会窜……”陶决开解她,“看开点,大家都会的,说不定你男朋友也正在窜,天涯共此时。”

“闭嘴啊他才不会!!!如果会肯定是你的身体有毛病!”

这锅还真就能峰回路转扣他头上。

陶然清了清吼到沙哑的嗓子。

“我查过了,这班飞机有时候会提前,万一我赶不及,至少你先把人接上。我们从……那天之后就没聊过,我不放心他。”

那天是哪天,不言而明。

因为他也一样,从那天之后,除了叁人群里的行程确认,和钟意再没有别的交流。

他和陶然所做的事,固然身体上不能算作出轨,也确实勉强落在了全员同意的范围内——但情况原本不必发展到那一步,其中他责任重大。

事到如今,没有后悔,却有心虚。

“……行吧。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在家待着,别勉强,我给你烧个热水再走——”

“给你叫的车到楼下了,少废话快去,跑着去!”

催促的声音停顿片刻,原地反悔,“……算了,别着急。注意安全。”

“是是是,别弄伤钟意的身体是吧,懂了。”

虽说光靠他自己小心,大概没什么用。……万一见了面就挨揍,总不能还手吧。

……

关门声响起后的第二分钟,app显示人上了车,汽车图标开始移动。手机屏幕暗下,倒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卸妆湿巾从左胡乱抹到右,手法潦草地揉成一团。

甩开精心搭配的衣裙,套上连帽卫衣和运动长裤。

花了半小时卷到完美的长发扎成一束,抄起剪刀一把剪掉。

我对着镜子审视这具身体。

它会乘上巴士,抵达离家两小时的终点站。

它会绕进便利店,从货架上拿起平平无奇的剃须刀片。

它会敲开酒店房门,哭诉又梦到了妈妈,它会不厌其烦地为另一个当事人一杯杯倒酒,请求他一遍遍复述事故细节,直到获得足够多的、足以亲手将对方裁决的证据。

作为代价,它会被强奸、被拍下各种各样的视频、被杀死——

到那时,我希望它是什么样子?

我抽出另一张湿巾,仔细抹掉脸上残留的杂乱颜色。

至少,让它看上去……不要那么狼狈吧。

下午四点五十五分。

动作快的下班社畜已经堵在路上。准点到达的飞机还差一小时降落。

酒店地毯是波浪纹,踩上去时像在脚下涌动,推着我走向结末。

门不敲自开,我来不及提前挤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直接对上那双爬行动物般的棕黄色眼睛。

“……这是怎么了?小家伙,你看起来不太好。”

手腕被施加一股向门内拉扯的力道。

“快进来,有什么事慢慢说……”

走廊上传来大步奔跑的声音。

仿佛有谁在叫我的名字。温柔的、熟悉的、舌头总是卷不起来的发声方式……

……不可能,不可能。

逐渐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来人停在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喘气,抬起一张和我九成像的脸。

“——不是说让你等等我吗!”

两年没见的兄长握住我下意识扒在门框上的另一只手,巧妙施力将我拉向他,随即面带歉意地朝男人伸出手。

“不好意思,她跟我吵架,自己一个人跑上来,希望没给您添麻烦……啊,还没自我介绍,您也许听我妈妈提起过我。”

皮肤上黏腻的触感离开了。两人短暂握手,男人的视线在两张脸上来回切换,“是……Heather的哥哥吧?你们长得真像。”

“很多人都这么说,”兄长笑了笑,用身体挡住扫向我的视线,“今天本来是我想跟您见面的,但是突然有点急事,方便的话可以下次再约时间吗?”

鼻尖酸涩,刚才没挤出的泪意赶到现场。

我扯了扯他背后的衣服,“……你来得好慢啊。”

“兄长”回过头来,流转的目光温厚而狡黠,只消陷入其中一秒,便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被责怪,包容得让人心痛。

他比了个“partners in crime”的口型,说:“嗯,抱歉,我来晚了。”

(四十)因为是自己的身体,所以毫不犹豫地打了呢

钟意拉着我,先是大步快走,一出酒店就跑起来,半秒也不停留。

时间和影子一起被拉长,仿佛进入周遭一切都停滞的空间,我们穿过停滞的街道,越过停滞的人群,企图在太阳沉入地平线前到达安全的地方。

交迭的掌心出了汗,几度滑脱,一次次被重新握紧。

干燥的风灌进嘴里,灼烧感撑开食道涌入胃袋,死死压住我欠下的许多解释。

……为什么、非得是他,非得是现在。

“提前到了,”钟意忽然停下来,“飞机。”

我望着他的背影。

一步之外的右手边,广告充气人偶手舞足蹈,时而直立,时而弯腰。视线被这样反反复复挡住两次后,我才听到钟意极其少见的、略带责备的语气。

“……明明就是你告诉我,不要把炸鸡和冰淇淋混在一起吃。”

“对不起啦,”我有点想笑,“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我会的,我有生气,”他低声纠正,“……对哥哥。”

“诶、啊、毕竟是我故意骗人,也不算他的错……”

钟意摇头。

“我只是猜出你在做危险的事。是他先想到可能和你继父有关系,也是他早就记下这里的地址和房间号……但他不肯听我说话,坚持要一起来。”

过长的袖口盖住他半只手。露在外面的手指颤了颤,缓慢地攥起。

“……为什么、他知道了这么多,还是不能理解状况呢……?”

充气人偶被吹得歪七扭八。风声里,我以为听错了他的话。

然而——

“‘男朋友’、任何‘哥哥’以外的男性、都是绝对不可以在那里出现的角色——不是很明显吗?”

风带来咸涩潮湿的气味。

灼烧感被抚平,我终于又能够呼吸。

钟意转过身,那张与我九成像的脸从眼睑湿到下巴。

“我开始,有点感谢、能和哥哥交换了。”

……啊啊。

只能是他。只能是现在。

我用力撞进他怀里。

“但是怎么非得是你、非得是现在——我头发剪得超丑啊……!!陶决那个傻逼是不是还跟你说我窜稀了你别信那全是骗他的、我、我头发都剪了大战之前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窜稀——”

钟意稳稳接住我,温热的手指轻拂后颈,梳开错杂缠结的发梢,任由我双手并用在他脸上抹来抹去。

“确实有一点乱,但是不丑哦,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喜欢的话,回去我帮你整理一下?这个月因为没事做,不知不觉学了好多东西……”

他顿了顿,问,“窜稀是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

“嗯——好吧。”

他并不刨根问底,手指一路下滑,动刀前安抚食材情绪般、揉过我仍有一层汗的后背和跑得酸痛的腰,钻进运动裤右侧的口袋。

那里是——

“别……!”

没等音节落地,他已经从中拎出被薄薄一层纸巾包住的、拆开包装的刀片,轻描淡写地将它丢进外套口袋。

“我会处理掉,不告诉哥哥。”

“……partners in crime?”我嗓音干涩,扯出一个大约很难看的笑。

“是共犯,负责消灭罪证的那一种,”他双手搂紧我,“你再也不能丢下我了。”

在这里乱说什么帅气台词啊,被陶决的身体传染了中二病吗。

不行,要忍住。吐槽也好,吐槽以外的东西也好……

……

……忍不住。

我放弃了,两手啪地捧住他脸:“…………可恶!想亲你!”

“可以哦。”

“不可以、不要随便可以!我和我哥长得太像了,被人看到会很奇怪的——嗯、但是亲一下应该也……不行不行我想什么呢,绝对不唔——”

从被捂住的嘴巴里传出含混不明的抗议。

戒断什么般拼命后仰的身体也被从后心托住。

逐渐放大的、照镜子一样的脸填满视野,直到彼此睫毛交缠,本该发作的生理抵触依然缺席。

我目光屡屡闪躲、却屡屡被钟意网住,投降般闭上眼——

……吻落在他自己手背。

钟意弯了弯眼睛。大约是陶决这张脸的缘故,总觉得无端多出好些狡猾意味。

“先忍耐一下吧?哥哥的身体,总觉得不好这样用。”

“说、说得也是……”我下意识抿了抿唇,咽下一些不妥的期待,“那我们快点回……”

手掌毫无预兆地移开。

停滞的街道重新动起来。

人世喧嚣回到耳边,又被忽然弯腰的广告充气人偶隔绝在外。

它滑稽地歪着身子,张开双臂,遮住一对不该在此亲吻的人。

“但是……”我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那不重要。”

他像知道我想说的一切,于是咽下的问题与答案统统化为交织的呼吸。

“只要你想……其余什么都不重要。”

要命。

……我大概、无论换成谁的身体,都戒不掉他的吻。

……

陶决举着汤勺开门,似乎被我和钟意十指相扣的样子辣到了眼睛,半晌才丢下一句“快去洗手吃饭”。

我牵着钟意穿过飘满饭菜香味的客厅,途经咕嘟咕嘟滚着一锅浓汤的厨房,从已经收拾好满地狼藉、连垃圾桶都找不到一根头发丝的厕所洗过手出来,停在洗衣房门口。

汤勺不知所踪,陶决正从烘干机里掏出下午被我随手丢开的短上衣和深蓝百褶裙,把它们挨个迭好。

我眯眼细看,违和感越来越重:“你脸怎么回事?”

陶决沉默地看了我一眼。

倒是钟意先接了话:“啊、因为今天、刚才,哥哥一定要跟我一起去……”

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却不太希望自己猜对,“然、然后……?”

钟意看看我,又看看陶决,十分坦诚,“我劝不住他,又真的很着急……因为是自己的身体,所以毫不犹豫地打了。”

“……”我头痛地捂住脑门,“因为是自己的身体,所以毫不犹豫地打了吗……”

“因为是自己的身体,所以毫不犹豫地打了呢。”陶决咧着完好的那边嘴角,阴阳怪气重复道。

(四十一)钟皇后陶贵妃二人谋害陛下罪不容诛

这顿饭越吃越煎熬。

我不是说陶决做饭难吃——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飞机降落是在四点半左右,刨去跟钟意交换信息外加挨了顿揍,他从贫瘠荒芜的冰箱里拼凑出四菜一汤只用了不到一个半小时。更别提其间还洗了衣服、做了大扫除,原本能成为今晚高光的饭菜在非人的家务效率面前也黯然失色。

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非人的家务效率背后,恐怕是一成的强迫症和九成的情绪。

我嗦完鸡翅嗦手指,才一抬眼,纸巾送到了手边。

陶决:“嚯。”

我递出一个“他怎么回事”的眼神,钟意小幅度摇头,温柔得雨露均沾,替陶决也抽了张纸巾,又单手开了罐冰可乐递给我。

陶决:“啧啧啧。”

我给钟意夹菜,桌对面遥遥伸来一双筷子,紧随其后给他碗里添砖加瓦:“孩子今天运动量大,多吃点,别把我身体饿出毛病。”

……有没有可能,你的脑子比身体更需要担心?

我用力碾碎嘴里的鸡脆骨,把它和这句话一起吞下去。

陶决却丝毫没领会到这份体恤,手腕一翻从我筷子上劫走刚夹上没两秒的排骨:“食物请留给需要的人,我看你也不是很饿,更像吃饱了撑的。”

硬了,拳头硬了。

退一万步说,今天是我骗他不假,可一想到他带着钟意身体出现在那里的后果,就觉得他那顿揍挨得半点不冤枉。

而且就算他委屈,钟意不委屈吗?本来就不是喜欢动手的人,自己的身体又受了伤……

我蹬掉拖鞋,伸直了腿踩他一脚。

陶决夹着的半块西红柿掉进碗里,黑沉沉的视线移过来。

我一时松懈,局势倒转,脚背上便增加了不容忽视的重量和体温。

陶决云淡风轻地重新夹起那块西红柿,不像分了多大的力气在别处,我的腿却怎么也抽不回来,反倒越挣扎身子越歪,一寸寸往桌下出溜。

在钟意察觉异样前,我赶紧掷出休战信号:“……冰淇淋、我要吃冰淇淋现在就要吃。你快去拿。”

陶决慢悠悠放下筷子,却不起身,也不抬脚,“还吃冰淇淋呢,不怕又窜?”

都知道我没窜了还提这破事,反弹技能被动触发:“你才窜,你全家都窜——”

“我窜等于他窜,我全家窜等于你们俩一起窜,”他幸灾乐祸道,“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天涯共此时?”

“……行,”我忍辱负重,“只要你开心,我可以是史上第一个用马桶当载具的魔法少女。”

钟意的中文词库还不足以支撑他跟上这段对话,大抵从中途就掉队了,只勉强提取到二叁关键字。他轻轻扶正我歪斜的身体,在我肩上按了一下,“我去吧?”

不知道这一幕又是哪里惹陶决不痛快,他视线在我俩身上来回横扫,挤出一声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的“啧”,和一张兴味索然的侧脸。

我趁机抢救发麻的腿,谁知这家伙脸上写着无心恋战,脚下竟严防死守。于是我扯自己一个趔趄不止,还险些打翻汤碗,错过了叫住钟意的机会。

餐桌旁只剩我和陶决。

我不废话,睨他一眼,“有完没完?”

“他可以,我不行?”陶决答非所问。

“以第一次的表现来说可圈可点吧,哪至于不行呢?”

“……谁跟你说这个。”

“那就别用这种引人误解的问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争宠,陶贵妃。”

“竟然一上来就贵妃吗?!我还以为会是才人什么的……”

“拜托你反驳。”

“不用反驳,我就是在争宠。”

“这才对——诶、哈?”

“你自己说的,我们回不去了,”陶决补充道,“我仔细想了想,你说得也对。我回去哪里,两年说不上一次话的微信里吗?小玩具还能躺在你床头柜抽屉呢。”

……?

“你、你清醒一点,不要自暴自弃……?”

也不要一本正经地说些和“我不做人了”没两样的话。

我当然不会以为他只是做了一次就亲情变质(而且原本也没有很多亲情用来变质),但、话说、这已经属于撬墙角发言了吧?!

不理解。

是哪怕尝试去理解都会san值下降的程度。

有的人甚至还在连番输出问题发言。

“别误会。”

——可以误会的方向太多,我暂时还没决定要选哪一个。

“我只希望你把我放在离你最近的位置,没有要代替谁的打算。”

——闻到了,闻到西湖龙井味了。

“至于在那里的应该是哥哥还是一个男人,或者小玩具,又或者是别的什么,都没关系。至少……如果你下次还要去做这种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事,别让我只能在家里等你回来。”

——………………。

“……”我动了动嘴唇,“首先从物理上就没办法成为小玩具啦。”

“那么就已经排除掉一个选项了。”

他嘴角仿佛有个转瞬即逝的笑。我正待细看,被一把捞起了脚。

“还麻么,陛下?”

“麻、噫……!别别别救救救、啊————”

钟意回来时,我正被摁趴在桌子上,最后一丝力气用来朝对面竖中指。

小腿被陶决牢牢握住,他边下黑手边劝我长痛不如短痛,我发誓我看见他在憋笑。

钟意紧挨着我坐下,手臂环过我上身,扶我靠在他肩膀。

“这里也麻了吗?”

冰冰凉凉的手指搭在大腿,十分无害。我毫无防备地点头。

下一秒,惨叫响彻房间。

“啊啊啊啊不行、不要两边一起——你们是什么魔鬼?!”

“陛下竟也能叫这么大声,看来是臣妾手艺不精,仍需向钟皇后讨教。”

“嗯?什么皇后,要玩扑克吗?”

“……滚啊啊啊不要边跨服闲聊边用力、救命、谋杀啊啊啊啊——!!!”

(四十二)地狱笑话自贩机

厨房水声告一段落,陶决边走边甩着手让卷起的袖子落下,绕过茶几坐进沙发另一头。

冰淇淋隐约见底,我张嘴含住钟意喂来的满满一勺,问得并不诚恳:“吃?”

“不用,看着就牙疼。”

配合一副被晦气到的表情和挪远几寸的动作,颇有指桑骂槐之意。

活一把年纪了,没见过小情侣贴贴吗?

我又往钟意怀里钻了钻,慢慢吞咽嘴里的冰淇淋,余光瞟向陶决。

分明刚说过堪比自荐枕席的荒唐话,可怎么看都还是那个惹人嫌里多少掺点故意的讨厌鬼。

……完全没有实感。不论哪一方面都。

“……”

三个人同时出现的场合总是隔着手机,如今他们俩都在面前,我反倒不习惯起来。

现实世界没有表情包可发,沉默便只是沉默。

我倒也不是不擅长找话题。但被两个憋着问题的人以左右夹击之势包围在沙发中央,在谁也没摆出逼问架势却足够让人坐立不安的沉默里,明显不适合聊时事热点或网络爆梗。

这种情形下,人总是容易倒向更温柔的那一边。我拧着身子背对陶决,整个沉进钟意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腰,一边谴责自己大肆剥削利用他的温柔,一边被他用掌心焐着吃得冰凉的脸颊。

前额贴在温热的胸口,我才得以听到他止于胸腔、没能叹出的那口气,“……你不想做的事,都可以不做。不想说的话,也不用……”

“你再这么宠着她,下次万一我们谁都赶不上,怎么办?”陶决插嘴。

我回身瞪他:“你要怪就怪我,少来阴阳钟意!我是个有判断力的成年人,我能决定自己的行为——”

“这句话,你敢转过头去跟钟意说么?”

陶决当头浇我一盆冷水,讽刺地挑起嘴角,“你问问他,敢不敢想象一下,要是今天这班飞机没早到会怎么样?”

“……”

“他倒是什么都知道,你一举一动都关注,你不对劲他立刻发现,怎么也没拦住你玩命?这么害怕被你讨厌,所以干脆事事顺着你?”

“够了!”

我挺直脊背挡住钟意,手向后伸,找到他不稳的指尖。

或许是把温度都给了我,刚才还暖呼呼的掌心冰凉如三月冷雨。我用力握了握他,斥责陶决的话压在嘴边。

……在本尊使用期间几乎没有过什么激烈情绪的眼睛,此刻从下眼睑到眼角都泛着一层红。

虽然知道八成是气的、或者其它一切不值得可怜的理由,但刚才餐桌旁我无法消化的那席话一直反刍上来,面前的场景一下子变了味道。

骂不出口。

“……你不怕?”

“怕有什么用,反正已经被你讨厌了。”

那就不要摆出一张委屈巴巴的脸给人看啊。

架没吵起来,气势也泄个干净。我放开钟意,换成更适合聊正事的坐姿,“事到如今了,也没有不能说。我就是还没想好该从哪里开始。”

“从哪里都……”

钟意说到一半,自己闭上了嘴。陶决接过话头,“那我给你个灵感吧。说说,你到底有什么把柄在那个变态手上。”

“……”我一时没跟上,“为什么是把柄?”

“任何人、不管是谁,只要惹你不痛快,你想踢开就踢开,想断联就断联。”

陶决字字意有所指,其中过半都是私货。

“成年之前没办法,但你现在不需要监护人了,这栋房子和外公外婆的遗产也在你名下,根本没有再跟他虚与委蛇的必要。你三番两次去见他,除了被他要挟,还有什么理由?”

“好了解我哦,大侦探。”

我皮笑肉不笑,“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我确实是主动去见他的。每一次都是。”

“……?”

“因为我想相信他。”

我顿了顿。

“哪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偏偏在没人没监控的路上,偏偏我亲手装上去的行车记录仪那天留在家里充电——”

“你是说……”

“我想证明不是他做的。我想证明他没有动机去做,巧合只是巧合,妈妈这次没有爱错人,她这次是真的和一个特别好的人结了婚,那个人真的好到值得她不假思索地向十二岁的孩子求一份宽容,她那么相信他——为什么啊,警察也说是事故,为什么我不能也相信他呢?”

将自己也无法信服的答案当作救生板、抱着它一边下沉一边拼命蹬水的姿态,看起来该有多愚蠢呢?

“……但我就是不能啊。”

食道深处涌上熟悉的作呕感。

“我连自己的妈妈都没办法相信,行车记录仪是装了窃听器才送给她的。我怎么可能相信一个对我下过手的男人?”

两侧呼吸声忽然步调一致地停了下来。

许久,不自觉握起的拳头被右边揉松,左边传来微哑的话音,“那你听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每次都一样。”

我说。

“只是一对结婚五年还像热恋一样的笨蛋夫妻,半句不提在家练琴的留守儿童。”

“然后呢……?”

“所以你——”

“除了想办法套话,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我打断同时出声的两人。

“总之要先和他拉近关系——做了很多可能会回过头来咬我一口的尝试呢。”

“看到一条适合你的领带”、“钢琴要记得帮我好好保养,下次一起弹吧”、“别熬夜工作身体会坏掉的!哎呀、不是说你老”、“什么时候过来看我啊,想吃那家超贵的牛排”……

毕竟不是真正的父亲,而是借由婚姻关系被妈妈安排到这个位置上、并不受血缘所约束的异性。

是早有前科、如果不划清界限反而有意亲近,多半会开始蠢蠢欲动、试图脱离父亲角色的异性。

甚至就算我被他做了什么,那些在真正的父女间稀松平常、换成继父女却会被强行赋予歧义的话,恐怕只会出现在对不完美受害人的层层盘问中,用以当庭佐证加害者的清白。

然而我赌他是个好人,哪怕我明知概率多低。

于是一个月前,终于被我等来机会。

“就是你们都知道的那天,他找我见面。天黑后,酒店房间,两人独处,由头是妈妈忌日。赌对无事发生,赌错上新闻。”

“……”

过于地狱导致冷场。陶决就不说了,甚至连钟意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放松点啊,精彩的部分还没到。”

我拍拍他们俩。

陶决没忍住:“你管那叫精彩?!”

我睁大无辜的双眼:“怎么不算精彩呢?这要是在小说里,高低得算个小高潮,评论区平地起高楼骂了八页半,作者做梦都会笑醒那种。”

他嘴角抽动,没再接茬。

并不是我故意跑题。

只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被我反复咀嚼了太多次,早已尝不出任何味道,很难再做出一副被它引起情绪波动的样子。

然而钟意没听懂梗,陶决又铁了心不捧场,我只好继续试图把这件事讲得有趣些:“我之前说他喝了酒,又想对我下手,但其实他没有那么着急的。他至少先去洗了澡。”

“……”

“房间里一股怪味,窗户又打不开,熏得人头晕恶心,手机玩着玩着就掉进沙发缝里了。掉进去是一个,捞出来是两个,他甚至没锁屏,你说巧不巧?”

“…………”

“出轨记录没有,可疑转账没有,照片和视频倒是存了满满一相册——全是我的。从十二岁到十八岁,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画质逐年提升,看样子翻新设备还挺勤快。”

“………………”

“友情提示,听人说话的时候可以呼吸。”

“……报警,”钟意低声说,“他不能……他不能——”

“拿什么报?有证据才有结果,”陶决眼色沉沉,“正好过两天不是要再跟他见面?先把手机搞到——”

我一边一个摁住他们俩:“等一下、不要擅自安排什么计划,那不是重点!”

话音刚落,钟意已经反应过来,脱力地跌坐回原位,只剩陶决独自挣扎:“那你说什么算重点?!”

我两只手一起拉他,顺便熟练输出地狱笑话:“进度条、进度条还没过半啊!重点在他洗完澡出来之后啦——虽然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陶决嘶了一声,像被拔了电源。

“是被他发现了吗……?”

钟意问。

“是呀。横跨六年的照片和视频,能在他出来之前翻到底已经算我手速快,别的什么都来不及,回过神他已经把我提起来扔床上了。”

我闭了闭眼。

话锋迅疾一转,“……但没事!这次我是有心理准备的,这套操作我复盘七年都盘包浆了,肯定不能让他得逞。但我想听他会说什么,就没急着动手。”

还好我听了。

“他说他只是想记录我的成长。他说他想好好当一个父亲。他说都是我不好。他说我太单纯了,女孩子一般初潮之后就会开始自慰,他等了好几年才等到我的。他说我很有天赋,第一次自慰就能高潮,他每天睡前都会看,越看越忍不住……他说妈妈一死,我就是他的了。”

——Once she's gone, I can have you all to myself.

黏腻的嗓音并不那么容易遗忘,我原样念出那句话。

“不是‘你妈妈死了,你现在是我的’,而是‘你妈妈一死,你就是我的了’。”

陶决猛地站起来。

这次我没有去拉他。

涉及妈妈,我与他的反应速度总是一样快,足以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理解一切。

我抬头看着陶决,视线略过他握得发白的关节和颈下浮起的青筋,找到一双无法形容其中情绪的眼睛。

我们大概想到了同一件事。

这件事是有结论的,他不敢说出来,总归还有我能说。

六岁的陶决救了她,十七岁的陶然杀了她——

第一次心动,第一次探索身体,第一次想着喜欢的男孩子、触碰自己到达的高潮,成了妈妈的催命符。

只要说出来,承认它,让一切水落石出,让大家都轻松……

陶决按住我左肩,却无法阻止我接下来的话。

“我当时就在想,原来是这样啊。”

肩胛骨被捏得发痛,目之所及是陶决近乎乞求的神色。

我缩着脖子笑出来。

他在求我不要说。可我怎么能不说呢?

——原来是这样啊。

——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只是一句话而已,为什么不能说呢?

“要是……”

“陶然!”

嘴巴被钟意结结实实捂住。

上次听到他这样着急地大声说话,还是刚认识的那个下午。素不相识的男孩子在十二月的冬阳里跑出一身汗,执拗地将手挤进窗缝,留下了本该在那时离去的、一部分的我。

……让我一次又一次,没办法真正对自己、对他、或者对陶决残忍起来。

我拉下他的手,叹了口气。

“……要是、随身带了录音笔,这把不就稳了。可恶。”

(四十三)冗长梦魇的另一位宿主

“他后面又乱七八糟地说了好多话,情绪挺激动的,被我砸晕之前还在喊不要交男朋友、好女孩不该跟男生出去玩什么的。我怕搞出人命,没下特别重的手,也不知道他多久会醒,看他还有呼吸就没敢多待,清理了现场赶紧跑出来。”

“外面在下好大的雨。看不清路,手机没信号,跑了两条街只有一家便利店亮着灯。我想着正好可以进去买把伞,顺便蹭个网,查查末班巴士开到几点。”

“一进门,刀片就挂在那里,挂了一排。”

“好像在邀请我啊。”

“结果忘了买伞,就这么回来了。”

“……我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想的全是战斗,出来之后莫名其妙只记得逃。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被弄坏掉了呢?”

陶然盘着腿,东倒西歪地窝在沙发里,是个极闲适的姿势,也是个极具欺骗性的姿势,让人更易于忽略她话中轻描淡写却无处不在的某件事。

她谁也没看,视线落在虚空中。

陶决越过她,与沙发另一头正望过来的钟意对视一眼。

钟意说过对那天记忆不多,只记得轻手轻脚上了楼,没洗澡不能上床,最后是蜷在床边地毯上睡过去的。

而他想到浴室里漫了一地的水。

如果没有交换,他没有半梦半醒爬上床,陶然没有循声出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

“……你这次去,也是为了取证?”

“那天跑掉之后,我还想通了另一件事。”

陶然答非所问。

“一个事无巨细地偷拍我的人,在终于能得到我的时候,会不把摄像机架起来吗?最坏的情况是,他什么都知道了,证据已经被转移,我再去多少次,也搜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她摸着参差不齐的发梢,大抵因为计划整个胎死腹中,显得有些尴尬。

“所以、说搜证……是有那么点牵强啦。”

无需她说到清楚明白。

没有证据,就创造新的证据。让逍遥法外的犯罪者成为现行犯也未尝不可。

从小一身悍勇、又滚刀肉一样骂不听打不服的妹妹,会想出这样铤而走险的计划,并不那么让人意外。

但清理满地断发的人是他,捡起她换下衣服的人也是他。甚至连她那一身悍勇,最初也来自对他的模仿。

做妹妹的眼里揉不进一点沙子,做哥哥的却分不出可口和百事的差别。因而他不敢去问,她自己装扮好遗体、从容赴死的姿态中,究竟有几分认真。

陶然说得没错。

胆小鬼一直是他。

如果他没有被自己的恐惧困住,而是早些看破那些虚张声势的恶声恶气、意识到陶然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他——

是不是、他的妹妹就不必在这条自我献祭的路上,走得这么远?

钟意说她晚上常常会哭,冰箱里有专门敷眼睛的冰袋。

可她一次也没在他面前哭过。

吞下的眼泪去了哪里?

意识到的时候,陶然已经看了他很久,脸上的表情介于无所适从和无奈之间,仿佛张开嘴就能吐出好多句“别多想”和“都过去了”。

陶决不想让她张嘴。

他几近失控地握住她的手腕。他该说话的,他该像个哥哥一样说些什么,可他太疼了,五脏六腑都疼,疼得不能思考,水汽漫过视野,打在交迭的手上。

“哎不是,你哭什……”

陶然说到一半,匆忙抽出手腕,接起突然作响的电话。

“……哪位?”

“你为什么有我的号码?……行吧。”

“……?这么着急?需要我提醒你现在是周五晚上九点吗?”

“不是,到底有什么要紧事,电话里不能说?”

“………………”

免提没开,对面是听不清的英语。几句之后,陶然满脸写着“麻烦死了”,扭头打量他片刻,更深地皱起眉头,随即一边嘴上应付着“好好好”,一边往他手里塞纸巾,又指着冰箱朝钟意比比划划。

情绪唐突中断,几乎将他淹没的剧痛倒是没有了,眼泪却一时半刻收不住。陶决接过钟意拿来的冰袋,后知后觉难为情起来。

“是Caleb,我的室友,上个月过生日的……”钟意帮忙调整冰袋在脑后的绑带,又听了听陶然那边的动静,小声说,“可能马上要见面了,被他看到不好解释,哥哥先忍一下。”

说话间将滑扣拉到最紧。

陶决冷得直抽气:“你故意的?”

“眼睛应该不难消肿,嘴角的淤青有点麻烦……啊、戴口罩的话……”

“……你就是故意的吧?!”

陶然这会儿已经挂了电话,没好气地把手机一扔:“你猜他从哪搞到我联系方式的?”

钟意唔了一声:“我入住的时候填的紧急联络人?”

“对,”陶然一脸不解,“他直接问你不就好了,为什么绕个大圈子找房东要资料?还让我不带别人单独去……”

“什么?不行——”

陶决拍案而起。

……

“所以,就是这样啦。”

我双手一摊,摆出钟意的招牌微笑,对面一头金毛的大个子吓得一哆嗦。

“我已经让他们站远一点了,这个距离什么都听不见,开始说吧。”

夜里的废弃篮球场除我们之外空无一人。Caleb顾虑地朝钟意和陶决的方向望了又望,下定决心似的开口:“你最近有没有——”

一条街外传来车辆驶过的引擎声。

远光灯蛮横地穿透树丛,照亮我与他中间的一小片区域。

实在是那一瞬间映入视线的脸冲击力太大,我忍不住问:“……朋友,你没事吧?多久没睡觉了?”

(四十四)谁要和你们三个人的电影

室友的女朋友,虽然凶了点,眼神可怕了点……

但,是个好人!

自觉得到了关心的青年诚实回答:“每天都睡……。”

虽然还不如不睡,这事说来话长。

他再次下足决心,回到刚才中断的问题,“你最近有没有做那种……奇怪的梦?”

对面一下子沉默了。

他难以确定这种沉默是好是坏,但憋了足足一个月的困惑和恐惧已经到达顶点,尤其是刚才、看到他本以为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现实中并不存在的那个人后……

Caleb上前一步,急切地补充道:“就是那种,明知道没有发生,但因为太真实了所以特别可怕的——”

对方轻轻打断他。

“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比较大?被我那天说的罚款和吊销驾照吓到了?给未成年人喝酒确实很严重,但好在Cyan没有真的遇到危险,他自己也说不怪你,我是不会硬拉着他去报警的。如果你到现在还觉得内疚,应该去跟他本人聊一聊,或者找专业的心理援助。”

“……”

一盆冷水浇下来,Caleb反倒冷静了一些。

仔细想想,就算她追问,他要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疯子、变态、或者更糟糕的什么东西?

他要怎么让她相信,他每晚都在入睡后经历一个截然不同版本的当天,持续整月的连环噩梦以一场死亡开端、另一场死亡收尾,阴郁湿冷的雾气缠绕着警笛声与红蓝光,以他的视角并不能知道事情的全貌,但她必须当心Cyan和她的哥哥——

想到这里,Caleb又鼓起勇气朝等候的两人处看去。一个是从那天之后再没见过的室友,下半张脸被黑口罩遮挡,夜色中望过来的目光比以往锋利很多;一个是噩梦中的人物原样走进现实,作为东亚男性并不是容易给人压迫感的长相和身形,然而梦中留下的阴影根深蒂固,他总忍不住用余光搜寻对方身上能藏枪的位置。

Heather还在等他的下文。

她站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梦与现实的差异。而他真的要为了还没发生、也很可能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提前对她示警,判两个无辜的人有罪吗?

“……如果没有别的要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学校提供免费心理援助,我找一下把号码发给你……”

“——对,号码!”

他怎么没早点想到呢?

Caleb掏出手机,飞快打下一串熟记于心的数字,“这是我姐姐的号码,她在本地警局工作,你如果需要帮助不知道该找谁可以联系她!也不用担心隐私泄露,她很专业不该说的绝对不会告诉我!”

“……”

对面的女孩有一瞬间露出了“你没事吧”的表情,随即动动手指,把找到的心理援助热线发了过来。两串毫不相干的号码在数秒间完成了交换,她边保存边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我谢谢你。可以的话还是早点给他们打电话吧,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

与钟意室友聊完的陶然,转身朝他们走来时满脸的问号还没消掉。

不等陶决问她聊了什么,这位祖宗又开始了她的突发奇想:“我不想回家,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吧!”

叁个人里两个没到合法饮酒年龄,酒吧和夜店自然没戏,但除此之外这个时间还营业的地方屈指可数,于是还没走远的金毛青年又被她叫回来,一趟顺风车不知为何开得战战兢兢,把人送到电影院门口便以最快速度逃离现场。

陶然被尾气呛了一口,举着手扇了半天,一掌拍在她哥腰上。

“你好像把他吓得不轻诶,有什么头猪吗?”

料她不舍得打钟意的身体,陶决没躲,果不其然声大力小,有点痒。他啧声,“我看你像头猪。现在你男朋友才是我,这锅不背。”

陶然不再理他,扭头跟钟意嘀嘀咕咕,却也没搞明白为什么那位平时很勇的大块头室友这次看到陌生人就吓得魂飞魄散。

叁个人逆着散场的人流往里走。

场次和爆米花都所剩不多,恐怖片以二比一险胜爱情片,陶决手捧机器底部刮出来的最后一桶渣渣,被架住左右挟持入内。

为防止他中途逃跑,这对久别重逢的小情侣甚至没有挨着坐,而是把他夹在了中间,在每一个电锯冷光占满大银幕的时刻齐齐朝他望来。两张相似的脸挂着如出一辙的促狭表情,仿佛从里到外都是一对如假包换的亲兄妹。

他只能强迫自己把视线集中在电影画面上,就着洒满镜头的血浆,食之无味地往嘴里丢爆米花。

回过神来,两侧空无一人。

电影时长才刚过半,两人都没带走喝剩下的饮料,应该是结伴去了洗手间。陶决扯扯被冷汗黏在后背的上衣,又等了十分钟,不见有谁回来。

这一场原本就冷清,陶然和钟意一走,整个影厅只剩他独自面对满屏血浆。他等到第十一分钟,说不清在焦虑什么,终于再也坐不住。

洗手间里外都没有人影,逃生通道的指示牌亮着幽光,走廊尽头被那片莹绿色笼罩,让陶决下意识拒绝靠近。

顶灯不规则闪烁,在嗞嗞的电流声间隙,隐约能听见某种黏腻的水声。

他呼吸滞了滞。

理智说此时应当转身离去,脚步却不肯停下,带他转过逃生通道前的拐角。

如假包换的亲兄妹,这一刻又成了久别重逢的小情侣。他的妹妹被抬起下巴、揽着腰压在墙上,毫无抵抗地张口接受属于亲生兄长的唾液,在晦暗的走廊深处被亲得双腿绞紧簌簌发抖。

愣住的几秒间,他已经错过及时离开的机会,被暧昧的絮絮低语缚在原地。

“嘴巴不要闭起来,喜欢就多吞一点……是这样吗?……哥哥是这样弄的吗?”

“……呜、只有手指啦、那次……”

“也接过吻吧?我看到了,你故意让我看到的,我想了好几天才明白。”

“你生气了吗?不要生气呀……实在、实在生气,也可以咬我……?”

“不要。如果只是让你舒服的话……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也……”

交缠的唇舌泛着水光,刺得他不敢直视。

此刻占据他身体的少年神色淡淡地垂着眼帘,全然一副抽离情欲之外的模样,却只随意挑动就让他的妹妹酥软难立。

陶决无声退后一步。

按常理来说、应该不会在此时分心的少年,却冷不防向他藏身的阴影,投来清明的一眼。

(四十五)是谁在深夜冷水泡绿茶

影片临近尾声,小情侣一前一后折返。陶决靠在早就坐热的椅背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颗脑袋多线程运行,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两侧,一边默默回想这段时间里大屏幕上爆了几次血浆,心说如果谁敢问他剧情进展就当场打爆谁的头。

左边没什么异样,钟意已经回归他坐禅入定般的姿态,安静地吸那杯在身体原主强烈要求下换成无糖的大杯可乐。右边倒是断断续续传来动静,陶然嫌座椅扶手烫人似的,左右换了几回姿势,呼吸过了好一阵子也没能平静下来。

她靠右时还好,靠左时不稳的气息次次精准擦过陶决脖颈,不久前亲眼目睹原委的她哥于是被迫和她一起煎熬,顶着受不得一点刺激的十八岁身体脑内循环大悲咒,最终发现大悲咒也只会念第一句,既不虔诚也不奏效。

陶决只能悄悄错开身位,挪远一些,再挪远一些……直到左边伸过来一只胳膊。

钟意的大杯可乐挪去了另一侧,正悄声向他提议:“哥哥要是实在害怕的话,抓着我也可以。”

陶决哑住,刚好陶然从那头探出脑袋,看清现状后一脸嫌弃:“多大个人了有点出息行吗,都快贴钟意身上了,我说你不会是打算曲线救国迂回撬墙角吧。”

“不是、我、你——”

——你以为怪谁?!

陶决环顾左右,百口莫辩,一时之间气麻了,抄起可乐(全糖版)痛饮一大口,企图以把他妹男朋友胖死的方式让这对可恶小情侣知道什么叫边界感。

到家时已经过了零点。

陶然越夜越精神,一改这段日子做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模样,困到打哈欠了却还亢奋地张罗着要打牌。陶决左手没收了她的扑克牌,右手行云流水把人推给钟意。后者举起一只手向他保证“不会用哥哥的身体做奇怪的事”,就此哄着虚假的夜猫子上楼睡觉。

真正的夜猫子辗转反侧没睡着,先是想到突然兴奋和突然消沉一样危险,又想起上次深夜翻倒的垃圾桶,越想越清醒,越想越觉得今晚有事要发生。他耳朵支棱了半宿,始终听不见什么动静,索性蹲守在厨房。

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在陶然乱七八糟的发型之外,悬而未决的事不止一件。

不该送死的人万幸没送成死,该坐牢的人却也还没坐上牢。陶决没开灯,也没心思玩手机,坐在一片漆黑的厨房里把那些事情挨个拆开思索,不知不觉犯了困。

朦胧中有人下楼来,在水槽边摸黑翻找。

叮叮咣咣、窸窸窣窣,反光闪了又闪。陶决骤然惊醒,条件反射般地弹起来将人逮住,紧紧摁在臂弯里。

来者吓了一跳,挣扎得厉害,陶决便也越来越用力,直到怀中传来呜咽般的一声模糊鼻音,纤细的脊背彻底松劲。

他这才有机会分心夺下她手里的东西。

……是玻璃杯。

陶然身体一僵,大约迅速想通了其中误会,举起双手不再挣扎:“我、我下来喝水的,没打算……”

语尾突兀混入压抑的哼声。

就在陶决以为她伤到哪里时,他感觉到了——

随着陶然放弃抵抗的动作,他们上半身毫无空隙地被压在一处。她翘起的乳尖硬硬地硌着他胸膛,中间只隔两层布料,单薄得无异于肉贴肉。

陶决缓慢地、深深地呼吸。

“……怎么这么硬?”

陶然的气息一下子急促起来,看不清脸上表情,只听得话音里七分窘迫。

“跟你没关——”

“跟我没关系,跟他有关系?”陶决擒住她一只手腕,微微低下头去,执拗地索要答案,“他是怎么弄的?捏了吗,还是吸了?”

“要你管,我才不……”

咫尺方寸,两道呼吸一急一缓。肿起的乳粒被反复嵌进他心口处的皮肉,还有错落的心跳,迅速升高的体温,和说话时胸腔的震颤……

……像被系在同一根麻绳的两端。过去无从挖掘的信号、她存在于此的证明,在这一刻纷纷流向他。

微妙的热意蹿上脊背,陶决下意识向后退了退腰。搭在陶然背上的指腹却游到蝴蝶骨下缘,往缝隙里探。

“我今天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你要不要……”

指下衣物沙沙作响,他轻声接上:“要不要我?我们小声一点,不吵醒他。”

“发什么疯……”

陶然嘴上嘟哝,脸却已经埋进他颈窝,早就不是抵抗的姿势。

他就近衔住她发热的耳垂。

楼上传来响动。

或许是醒来惊觉身边无人,产生了和他一样的顾虑,自上而下的脚步声急促而慌乱。

陶然如梦初醒地倒抽一口气,再度挣扎起来。陶决反应更快一步,放松的双臂重新箍紧。

陶然被他抿住耳垂,舔弄得愈加深入,既挣不开,也无法回头去看钟意。电影院走廊拐角的场景重现,只是此刻立场对换,站在远处直直注视这边的换成了顶着他身体的少年人。

陶决毫不心虚地抬眼与他对视。黑夜织成的保护色下,暗暗疯长的贪欲亦能占据几分白日里得不到的宽宥,那双眼中平素难以捕捉的攻击性被他当场抓获,恍惚间竟有几分像他自己。

他短笑一声,慢吞吞放开了手,“别担心,孩子下来喝水而已。”

好心作证的兄长不被领情,陶然拖着发软的腿摇晃了一下,毫无留恋地从他身边跑开,挽着钟意就要逃上楼。

陶决伸指弹了弹玻璃杯,“别动。”

滴水未沾的玻璃杯,发出的叮声也清脆。他往里面倒上半杯,走过去递给陶然,顺手揉乱她那头本就乱翘的短毛。

“一晚上还想跑几趟,觉不用睡了?端上去喝。”

指尖经过持续发热的耳际,明明没被发丝缠住,却并未及时抽离。

盛着水的玻璃杯还没完全移交。握住杯口的不肯放手,托住杯底的也悄悄施力,那根无形的麻绳被拉直绷紧,扯到无可再扯,终于——

重新传来自钟意出现后就被单方面切断的、细密的信号。

玻璃杯完全落入陶然手中。

兄长收手退后,转身离去。拇指与食指轻捻,揉开从妹妹耳边带走的一抹水痕。

(四十六)兄啊你别骚了我害怕

首先容我辩解——独自坐上车、走进那家酒店、敲开那扇房门时,我没打算活着回来。至于回来之后要怎么面对被我搅得一团乱的关系,更是想都没想过。

于是事到如今,我才发现:钟意和陶决,都不对劲。

我不想将任何人牵扯进来、独自寻找答案的两年,终结于本可以结束一切的那天。

落空的计划没有带走任何一条命,然而那一天的余震仍旧波及到了离我最近的两个人。

很多人会用“你连死都敢还怕什么活着”来规劝轻生者,但去死其实意外地不需要什么勇气。

它只需要一点点冲动,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行动力,以及一点点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放弃思考、放弃深究的明智。

相比起来,活着才更需要持续不断的勇气。不仅要坚强地面对镜子里自己都嫌弃的发型,还要坚强地安抚情绪低落的男朋友和莫名其妙发疯的兄长,每一天都有很多个脑中闪过“要是死了谁还用管这些”的瞬间。

微妙的后悔大约被钟意所察觉,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开始异常主动地找机会贴贴。

毕竟性取向应该不会因为换了个身体就发生改变。就算会,以陶决毫无悬念转职魔法师的情况来看,他的身体也并没有淫荡到能把暂居其中的无性恋掰成有性恋。

钟意的反常尚能解释(而且必须承认我确实享受其中),但陶决……我实在看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药。于是我决定暂时不去招他。

我决定、暂时、不去招他。

……架不住他非要招我。

而且我前一秒还躲在衣帽间跟钟意贴贴,下一秒就被手持吸尘器的陶决破门而入,跟一身清爽的钟意相比可谓浑身破绽,因而被陶决摆起兄长架势单独扣留时,心虚压倒性地胜过了为数不多的理直气壮。

老阴阳人平常一副笑嘻嘻没正形的样子,突然冷下脸连我都有点吓到,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根本不必怵他。

“做到哪一步?”

“就,亲……亲了而已。”

我回答得斟字酌句,谁料老阴阳人把门一锁,转瞬间冰消雪融,在钟意那张跟严肃不搭边的脸上挤出一个怎么看都不像要干好事的表情。

“亲了哪里?”

“……嘴。”

“上面的嘴,还是……”

“兄、兄啊你别骚了我害怕!”

陶决没绷住,笑了出来。

他锁门之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墙边,与我隔着几个身位,这时又笑得肩膀都在抖,按理说不该有多少压迫感。可他笑完又不说话,视线直勾勾地飘过来,衣物之下的情动痕迹仿佛被那股奇怪的热逐一扫过,刚刚就在这里被钟意触碰的感觉也开始苏醒。

虽然也有钟意格外主动的缘故,但在他说“就当成不是我、而是哥哥在这里,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不要顾虑他的心情”时没顶住完全是我防守薄弱。半推半就除了本垒以外全部做过了、还被哄着叫哥哥的场面……

……不、不至于真的被陶决听见了吧。

我尴尬得手指抠墙。

之前睡他是主打一个恶有恶报替天行道,这下人赃俱获搞得像我当真觊觎亲生兄长的身体一样——情侣之间关起门来搞的背德play被本尊抓到就是纯粹的公开处刑了,那种事情不要啊……!

这衣帽间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我看准时机跳起来就跑,怕陶决阻拦还先虚晃一枪再去扒拉门锁。可惜他站得离门太近,我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摁在门板上,挣扎中蹭灭了吊灯开关。

“好粗糙的假动作,”他评价,嫌我还不够尴尬似的,“你腿一动,我都听见水声了。”

“好恶毒的耳力,”黑暗里看不见脸,对身体原主的滤镜自动关闭,我磨了磨牙偷换概念,“再不放我去厕所就要尿你身上了。”

“又不是没尿过,我怕你啊?”他分了一只手出来按压我小腹,“快,开始你的表演,完事我喊你男朋友一起收拾,看看是谁十九了还尿裤子。”

尿急自然是托词,但让他这么一按,又多出几分真。

我两手都被捉在背后,挣脱不开,眼看小腹越来越酸胀,忽而想起这人收藏的本子里包罗万象的性癖,不祥预感笼罩全身——他可能并没有在逗我玩。

我可以选择当场去世。

但就算我选择当场去世,也逃不过近在眼前的失禁。

“……哥、亲哥,你是我唯一的哥,你要是不小心听见什么大逆不道的虎狼之词就当没听见,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宝相庄严哪是我们这种小屁孩两句话能亵渎的——”

“不能吗?”他如我所愿停手,“你都喊他哥哥了。”

……果然听见了啊这家伙!

事情败露,我干脆摆烂:“那你报警抓我吧。”

陶决没有立刻接茬,沉默了几秒。

“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在逗你玩?”

“怎么会,刚才我眼前出现走马灯的瞬间已经重温了你当年的本子收藏,很难否认你确实做得出把人搞失禁这种事呢。”

他牙疼似的嘶了一声,“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提议?”

“就算只是作为人形按摩棒也想继续参与我的生活的提议?有啊,很不错,完全看到你想当个好哥哥的决心了。”

“……”

我听到陶决压抑的、仿佛无可奈何的深呼吸。

腰后有什么抵了上来。

要说我完全没察觉到怪异,那一定是在撒谎。毕竟钟意可不会在用全身力量压制我的时候,也刻意弓着腰隔开老远。

会这么做的只有陶决,或者说,需要这么做的只有陶决。

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并不知情欲为何物。此时此刻抵在我腰后的、具象化的欲望,仅仅来自于陶决自己。

但这除了说明他心理上没有勃起障碍,还能说明什么?

“你想表达的是?”

虚心求教的同时,我不合时宜地注意到,身后的双手已经重获自由。

取而代之的是耳边像被克制过频率的、深深的呼吸。

“……不要再这样对自己了。不要再明明看到了男人指向你的欲望,却闭上眼假装它不存在。你的感觉没有出错……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错。”

“……”

我张了张嘴,总觉得一瞬间涌出了很多问题,随即意识到自己并没出声。

“……你——”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在知道我、妈妈、和她选择相信的男人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之后,还是更早、听到我提起那个给钟意递信的高年级男生的时候,就已经——

喉咙首先干涩起来。

于是我依旧没能发出声音,但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长年累月的自我欺骗,心知肚明的认知错位,像被海水反复浸湿的沙堡,满身咸涩却日渐牢固,让人几乎忘记它本来的面目。

也许我只是……想从谁嘴里,听到这句话而已。

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隐约看到陶决双臂抬起又垂下,像是一个想抱住什么却半途而废的姿势。

随即,他带着我的手摸到门锁,将它旋开。

“那个提议的意思是……你抓到我的把柄了。”

抵在身后的器官不知受不受他控制,蓦地弹动一下。我听到他格外明显的吞咽声,依然刻意控制着频率,似乎只是不想显得下流。

然而断断续续的吐字,尽管显而易见地出于难堪、而非某种猥亵意味,也让他的努力功亏一篑。

“……只要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永远都可以用它、要挟我、做……任何事。”

“……”

即便不是自己的身体,用勃起的性器顶着正在流泪的亲生妹妹,对他来说也足够难堪。

难堪是把柄,不伦的欲望是投名状。

筹码是自身,策略是all in。

哪有这种哥哥啊?

自由的指尖从锁栓滑下,摸到了门把手。

他问我有没有认真考虑,却不问我考虑的结果。以为不看成绩就可以当成没考砸,这种事情我小学二年级就不做了。

“……任何事?”

我轻声重复这叁个字,手上虚晃一枪,恶狠狠地把他刚才旋开的锁栓拨回原位。

(四十七)有没有可能就是想让你知道他吃了什么呢

好烫。

隔着衣服也烫得吓人的手落在腰上,我整个人被翻了个面,背靠门板,正对一张越来越近的脸。

如果这是本小说,接下来我应该会被按在门上亲。

我当然没有在期待这种事情,也绝非不想大煞风景地嘲讽该桥段之老土、情节之俗套,借此对跟不上时代的老处男打出会心一击。

但陶决下手太快,没给我输出的机会。滚烫的掌心胡乱摩挲我腰后的布料,逻辑已死的动作模式里分明除了心慌意乱就是六神无主,将我揉向他时竟不带一丝踌躇。

我失重跌进他怀里。

迎面撞上急促颤动的喉结,撞得它直往下沉,挤出一声无限近似求饶的低哑呻吟。

空气也烫人起来。夲伩首发站:hehuan4 .c om

我被按住腰背,动身不得。

鼻尖被浮动的喉结蹭来蹭去,仿佛某种纠纠缠缠的角力。我花了几秒钟,才恍然意识到……

……他又在吞咽。按捺不住地,下意识地。

然后他问,“可以吗?”

第一个“可以吗”是可不可以把我抱起来。

第二个“可以吗”是可不可以伸舌头。

第三个“可以吗”有点不一样,是他终于肯稍稍停下,确认我到底还喘不喘得上气。

我哥一如既往地搞不清做事的顺序,反反复复问来问去,到了最后一个“可以吗”,才是可不可以问我锁门的原因。

“……、……你说呢?”

我捂着麻透了的嘴唇反问他,“我看你想象力挺丰富的,要不自己随便领会一下?”

想必听出其中“好烦”的意思,陶决不再追问,抱着我颠了颠,逼我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搂紧他的脖子。

啧。也就是借着钟意的身体,他才能抱得这么轻松。等换回去之后……

换回去之后,已经不需要他暂代任何角色的时候,我还打算继续被他抱吗?

稍一走神,我被放在中岛台上。

铺满台面的衣服压在身下,是我拉着钟意来此厮混的借口,却直到陶决敲门时还乱作一团,横生许多原本没有的褶皱,给陶决破门而入时发黑的脸色贡献了不可忽视的一份力。

现在他倒不在乎新洗的衣服被压出褶子了。强迫症和洁癖统统出走,只留一个满脑子想着和妹妹接吻的变态,借着黑暗再度欺身下来,抬起我的脸边吮边吞。

与陶决断联后很久我才知道,别人家兄弟姐妹都会打架。至于不打架的那些,或许不常打,或许不再打,但绝不会一次都没打过。

我和陶决是个少见的例外。不光因为六岁年龄差带来的绝对压制,也因为当时的我唯他是从,于是没有抓挠咬拧掐,没有专攻下三路的阴毒格斗技,只有“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

直到这一刻,曾经哪怕是作为兄妹最最亲近的那些年也从未发生过的、赌上尊严和骄傲和最后半罐可乐的近身肉搏,才迟来地降临在我与他之间。

大腿内侧挤进绷得死紧的腰。收不回的舌头被含得啧啧作响。

我屈起膝盖缓冲他压上来的体重,被捞起腿仔仔细细地亲,亲完往他自己肩上顺手一架,摆成了个更方便顶撞的姿势。

明明是个除了那次被我骑着要过之外别无经验的老处男,却本能地挺动腰身,隔着衣物精准寻到曾容纳过他的缝隙,将渴望嵌合的部位一下下喂过来。

衣物相互摩擦的干燥声响被彻底浸湿时,陶决哑声问,有套吗。

我脑袋迷迷瞪瞪,身体早就准备好迎接他了,被这么一问才想起来,“没有。……你清醒一点,钟意现在用的是你的身体,我拿套跟他躲进这里是打算干什么啊?”

“怎么就不能打算干什么了,我的身体不行?”

“我哪知道行不行我又没试过!”我习惯性回嘴,下唇被他咬了一下说“别打岔”时还不服气,“谁打岔了根本就是你自己先——”

他这次亲得很重,也深,堵住话音的同时,又像是私心夹带了几分气恨,恨我还不赶紧明白过来,却没想过叫不醒的人其实在装睡。

……我当然明白他在问什么。

我只是,还没办法回答。

生怕再次被我从生活中割除,慌不择路的兄长亲手融合了名为情欲的怪物,让它凭依他、占据他、成为一半的他。如今兄长与男人一体两面,就算我只取其中一面,也无法回避没有被我选择的另外一面。

各归各位之后,我面前这具身体变回完整的钟意后——

我能够明知对面是货真价实的亲生兄长,也不会在那张和我九分像的脸上出现热烈的情欲时,不堪直视地移开眼吗?

“你别搞错了。”

想让我缺氧的人,自己却先狼狈地喘了口气。

“我只不过是、给你看看我愿意付出的代价,没说你一定要接受。”

这实在不像陶决。

我愕然抬眼,借着从门缝钻进来的光,瞄见一对与他平稳笃定的语调不相称的,通红的耳朵。

“你只想要哥哥,我就只当哥哥,不让那些肮脏念头沾到你一丝一毫。你只想要男人,我就去结扎,去定期体检,干干净净没有风险地给你玩。如果你全都要,那最好。如果……”

“……如果我都不要,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对啊,我该怎么办?”他跪下来,慢慢分开我的腿,“不然每周给你转账6666?”

声音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油滑兄长,唇舌是放荡却小心的笨拙情人。

被亲生哥哥尝那里的味道,我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便也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上次说钟意事事随我开心迟早出问题的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他干脆地耍赖道,“最会哄我妹开心的人不是我,我妹愿意护着的人也不是我,反正什么都不是我。”

被他边耍赖边抢走的内裤不知所踪。我听着从更下方传来的、湿黏的布料裹住什么来回套弄的水声,隐约对它的去向有了点头绪。

……变态。

但身体毕竟不是他的,直接用手撸好像更变态……我咽了咽口水,吞下那两个字。

我这边难得体谅,陶决却恶人先告状:“……想到什么?怎么突然夹我舌头……”

没等我开骂,他先低低笑起来。不解风情是假,明知故问是真,一边顶着收缩把舌头送得更深,一边堪称激烈地动着腰,冲撞他手中能拧出水的贴身衣物。

窄小可怜的布料被拉伸到极限。我当成居家服穿着四处走、款式跟男式的大同小异、自问谁看了都很难产生绮念的平角内裤,在洗过它也晾过它的人手里沾满体液,被奸淫出响亮的咕唧声。

他一点不肯忍,顶得用力了就喘出声,一声声把淫乱的想象灌进我脑中。

……仿佛,被万般捣弄的不是一片寻常布料,而是它本该妥帖遮挡、严防死守,不给对妹妹贴身衣物发情的变态兄长轻易插入的地方。

打着颤在他嘴里一股股喷出来时,我不得不承认——

终究是我小看了他。

相比之下,他此前一切欲说还休引我多想的撩拨,完全称得上纯情。

等到彼此都喘匀了气,陶决起身开灯。

我流出的东西被他吞得七七八八,不用怎么清理。他收拾完自己,从抽屉里给我拿了条干净内裤,然后把那条吸饱两人体液、从形态上很难再被定义为内裤的布料往兜里一揣,就要开门走掉。

我看得五官皱在一起,忍不住叫他:“你……”

……把内裤还我。或者至少别脏兮兮地带着它走来走去。

脑子里想的是这个,嘴上说的却是:“你不问了吗?”

出卖色相至此,难得气氛正好,真的不打算问出一个答案,或者要到一个承诺吗?

“不问了。把我当成什么,可能对你而言有很大不同,但对我没有差别。”

他轻松道。

“不论变成谁,我都没办法不用我能想到的所有方式来爱你。所以你拿走你不讨厌的部分就行,是不是简单很多?”

陶决背对着我,还是那副笑嘻嘻中带点欠揍的语调。

但他如果想装得轻松,其实不该那么早就开灯的。会让我很难忽视他握住门把手时究竟用了多大力气,以至于从这个距离都能看见泛白的关节。

我决定暂且不戳穿他。

“……我很挑食的。”

“还好吧,无非是煎蛋要流心,坚定可口党,不吃西兰花……”

“那你做饭还加西兰花?还逼我吃?”

门边的背影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想起那个被迫吃掉西兰花结果做了连环噩梦的晚上,我恶向胆边生,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下次不准背着钟意这样勾引我!搞得我很难办的,要怎么跟他解释……”

“你不如问问他想怎么跟我解释,”陶决说起这个倒理直气壮起来,“他走的时候鼻子和下巴都是湿的,拿别人的身体偷吃也不知道擦擦嘴。”

……原来是在这里暴露的。

节操反正没了,我愤而抓起手边衣服扔他。

“你才偷吃、你才不擦嘴!”

(四十八)我哥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被我扭头忘到脑后、不知所踪的那条内裤的下落,后来是在钟意这里获得了线索。

“路过洗衣间的时候有看到,”钟意如是说,“不想打扰他,所以假装没看见绕过去了。结果第二次路过的时候他还在洗……这么难洗吗?”

……他就是洗给你看的啊。

想了想这两天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较劲,我决定不说出来。

钟意没再追问,放下剪刀和梳子,拍掉挂在我鼻尖的碎发,“好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小镜子左看右看时,陶决已经像个依靠特定剧情触发的npc一样,提着他的专属道具吸尘器闪现在我房间门口。

“都别动,先把衣服脱了,”他一副要和什么大战一场的样子,“动作小点,别搞得整个房间都是碎头发。”

去掉后半句,完全可以报警说有变态入室行凶。我理都不理他,举着镜子连连发出赞叹的声音:“好厉害……!第一次给人剪头发居然像专业的一样!”

“只是在我觉得会好看的地方修剪一点点而已……”钟意还很谦虚,被我扑过去在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异性恋对男性的审美能力是一种致命诅咒——的确不无几分道理。

换成是陶决,现在应该已经被我大义灭亲了。

感觉到我嫌弃的视线,陶决忍无可忍地用力拍了拍门框:“快脱!脱完快去洗澡!”

本想功成身退的钟意被挡住了路,缓缓反应过来,“我也要脱?”

“你衣服上碎头发不比她少,脱完把手拍干净去楼下洗……住手!没让你全脱完、不要用别人的身体裸奔!”

在陶决的惨叫声里,钟意叹了口气,重新把短裤提好。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眼里闪过疑似“好烦”的情绪,险些笑倒在床上,给陶决的崩溃火上浇油。

然后我就被赶进浴室洗澡了。

隔着一道门,吸尘器的声音响了又停,停了又响,紧接着是抖动床单、挪动家具的声音。最后的最后,强迫症拿着黏毛滚筒进来刷刷刷地粘了半天,这才满意离去。

我吹完头发出来,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床单和被罩都被换过,干净的棉T恤折好放在上面。

……还有一条内裤。

是与其说不解风情,不如说根本没有风情可解的纯色平角内裤。拿起来之后能隐约看出,裆部有微妙的、不太规则的变形,不像被穿旧洗旧后的那一种,而是曾经被什么用力撑开,一遍遍拉伸、套弄、顶撞……

变形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要洗干净还给我吗。

毕竟不好裸着下身出去再拿一条,我说服自己把它穿上。

布料失去了很多弹性,变得比之前松垮不少。裆部无法完全紧贴私处,只能虚虚实实地荡在那里,留出一块仿佛在暗示什么的空隙。不动还好,一旦走动,本没有贴合的布料会被牵拉起来,突兀而暧昧地一触即离,在身体最隐秘的部位、反复刻下浅尝辄止的颤。

他是知道会这样,才……?

……不,应该不会。区区刚开荤的老处男,没道理能算得这么准。最多最多,可能只是有点幼稚、有点烦人地,想要我记得他对这条内裤做过的事情……

身体诚实地发起热来。我被冲上头顶的晕眩虏获,忍不住夹了夹腿。

楼下一片静悄悄。

听不见擦洗东西,也听不见整理收纳,甚至听不见陶决无所事事时看鬼畜听相声的动静。

不仅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

我洗澡不算快,钟意和我差不多同时开始洗,现在应该早就出来了才对。

我直觉陶决在作妖,想起之前跟他们说清始末时两人的反应,怕不是在背着我密谋什么计划,便放轻脚步往客房那边走,靠近时果然听到陶决的说话声。

房门紧闭,我把耳朵贴上去听,只能听个大概。

“……要是疼就说,别忍着。”

床架吱呀一声。钟意抽了口气,说还好。

……

…………哈?

又听陶决说:“还能继续吗?要不改天也行,不急这一两天。”

门那边传来一阵金属碰撞声,我没听清钟意回答了什么。陶决顿了顿,说:“那行吧,张嘴。舌头保持住,尽量别往回缩……”

我脑子里闪过一系列满清十大酷刑。

又闪过一系列烙铁烫舌尖之类,古早小说里写的那种,主母惩戒侧室的手段。

先不说明明钟意才是主母——果然在作妖啊陶决这家伙!

身体是他的,他有百分之百的支配权……趁现在胁迫钟意,弄伤他自己的身体让钟意受苦,可不就是最最安全划算不会被我绞杀的报复方式?

就因为钟意那天急着赶来拦我,给了他一拳?

我破门而入:“——大清亡了!陶决老贼,停下你在做的事情!”

陶决站在床边,还弯着腰,闻言缓缓扭过头,用一种“你是不是刚才洗澡的时候脑壳拉链没拉好”的眼神看我。

钟意坐在床上,也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舌尖上,赫然一颗金属舌钉。

我的CPU散发出焦香。

“就、就这几秒钟,你给他、不是、你给你自己,穿了个舌钉……?”

“你真看得起你哥,”陶决扯出一个虚伪的笑,“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四十九)你的同伙发来犯罪邀请

“你是说,交换那天你睡着的时候什么都没戴,后来觉得才一个月而已就没提醒钟意,谁知道他作息健康,把你身体的修复能力拉高了一个档次,现在耳洞差点长死,只能重新捅开?所以就未雨绸缪地把剩下的耳钉舌钉全戴上?”

听完解释的陶然,十分冷静地整理现状、消化信息,十分冷静地——

一把揪起她哥衣领。

“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没数,让钟意替你受罪,我骂你还错怪你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陶决咳嗽两声,努力为自己辩解,“我每年打一个,恢复期除了新打的那个全都不戴,从来没长起来过,我哪知道换成他就……”

呼吸一下子通畅了。却不是陶然买了他的账,而是她听都没耐心听完就撒手转向钟意那边,撩开他两侧的头发,倒抽一口气:“这么多?!疼不疼?”

肯定没他刚打的时候疼。陶决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只有一个是重新捅开的,其它都没事,舌钉也还放得进去,等到明天估计就没感觉……”

“我问的是钟意。”陶然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不疼,只是有点重。”

舌头上多了根金属钉,钟意说话更慢了,慢吞吞地替陶决解释:“是我拜托哥哥把这些都戴上的……不要怪他。”

“诶?但……”陶然犹疑地看了她哥一眼,靠近钟意耳边,压低声音,“是不是他威胁你?是就呼吸,不是就单手倒立。”

“你再说一遍谁威胁谁?”她哥额头跳起一根青筋,“不想让我听见就别说那么大声!”

陶然移开视线,脸上已经有几分心虚。

她不敢直视他,却还敢挡在他和钟意之间,色厉内荏地顶嘴:“你才大声、凶什么凶?”

下意识护住钟意的动作里,全是习以为常的偏向。在这份偏向面前,兄长与外人无异。

陶决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也对,陶然根本什么都没答应他,是他自己不敢正面问一个答案,又擅自期待些有的没的。

世上能有几件两全其美既要又要的好事?他已经借着男朋友的身体为自己窃取了一席之地,活该得不到妹妹第一眼看见哥哥扎成筛子的耳朵时、那一瞬间的心疼。

他只是有点喘不上气。

房间不大,人一多起来,空气就稍显稀薄。

他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床是双人床,枕头有两个,床头柜一组配套,上面摆设相互呼应,衣橱一边一个隔床对望……

整个房间像能从中间折迭,连墙上插座都是对称的。

横看竖看,就他最多余。

……

门被重重甩上,连带着地板也震了震。

钟意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没关系吗?”

我也没想到陶决反应那么大,甩下一句阴阳怪气的“反正碍事的人干什么都碍事”就走。莫名其妙,不知道又在突发哪门子恶疾。

“谁要理他,”我强迫自己忘记那双泛红的眼睛,“没人逼他把自己搞成那样,就算耳洞全都长死了也不是你的责任。他这么喜欢疼,到时候直接在旧耳洞上重新打一遍不是更省事?都不用糟蹋另一块肉……”

钟意笑出来。

“你刚才这么说,哥哥就不会气跑了。”

“……我管他气不气跑。”

“而且,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钟意又说。

“哥哥说他很早就开始了,舌头上这个也有两年,我以为你都知道……”

两年?

上一次见陶决,的确是两年前。可我搜遍当时的记忆,也找不到对他身上任何一个金属钉的印象。

只有一个消瘦而疲倦的人影,顶着一张久别后分外陌生的脸。留长的头发被雨浇得盖住耳朵,却始终没有走入我伞下。

在一场被刻意安排得唯独他没能赶上的葬礼会场外,面对亲手罗织罪名只为朝他举起铡刀的妹妹,第一句话是“加个微信吧”。

“……就没多问,不是想故意瞒着你。”

钟意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回过神来。

想瞒我的当然不是他。

或许是两年前的陶决,或许不是,但肯定是这几天里跟披着哥哥身体的男朋友亲亲贴贴那么多次、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的……

我捂着脸倒进床里,掩住不成调的悲鸣。

……甩锅甩得风生水起,到头来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

这份懊恼并未被钟意放过。

床垫下沉,他气息靠近,鼻尖轻轻拱着我两手之间的缝隙,让我不得不松开手,给他看我脸上悔不当初的表情。

“不过,耳朵没有发现就算了,这里——”他伸出舌头,露出已经被舌钉填上的凹陷,“有个洞诶。再怎么说也应该能感觉到吧?”

毕竟都被那样亲过了——我听出他没说的意思。

舌头紧贴着相互摩擦,每一寸都被好好照顾,并不炽热急切、却足够冷静细致,因为注定没办法变成亲着亲着擦枪走火的状态,所以反而能够吻得更久,久到把脑细胞都溺死在交换的唾液中。

在那样的吻里……

……根本不可能发现的。

且不说身体多少还是亲哥的身体,下不了手乱摸乱看。

“被、被你那样亲的时候,谁还有空关注舌头上到底有什么啊……”

我重新捂住脸,在人工制造的一片黑暗里发出“我要是去做间谍肯定活不过第二集前五分钟”的复杂声音。

“那,要看看吗?耳朵,舌头,或者其它地方……?”

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手被他牵着,一路向下——

“不趁现在把想看的地方都看一遍吗?换回来之后,不一定还有这样的机会……”

与我相似的脸近到看不清,唇贴着唇送来暂栖在语言之中的、鲜红漂亮的乐园果实。

“我偷偷给你看……不告诉哥哥。”

……会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partners in crime啦。

我毫无自制力、且从善如流地想。

反正——好孩子和好成年人都绝对不可以吃下的禁忌果实,其实早就已经用苹果酱苹果汁苹果派之类的方式没少品尝过,事到如今与其矫揉造作地对不良诱惑说“不”,还是直接一口咬上去更痛快些。

而且比起这个,我实在太过好奇。

又是哄着我叫哥哥,又是让我把他当作我哥、想怎么做都可以,现在还主动戴起我哥的耳钉舌钉,几乎把他自己搞成一种我哥试用装的、我的这位安心与信赖的犯罪同伙,到底、该死的——在打算什么。

(五十)张三与她愉快的伙伴

我哥不穿衣服的样子,上一次看,他没开始发育,我勉勉强强记事。记也没记什么好事,只知道天上下雨,沙土变湿,能玩到我哥放学。

我哥路过我,第一遍没认出,走远了又倒退回来,大惊失色端起我就跑。

陶决后来跟我说,那片工地五六个人抄上家伙追了他两条街,以为他偷水泥。何等酣畅淋漓的一场极限逃命,身为其中主角之一,我却只留下了撕心裂肺的记忆——

彼时还不到初中、叛逆苗头尚未萌发、远近闻名的好脾气乖小孩我哥,脱得剩一条短裤,不见天日的削瘦身板白得发光,坐在浴缸边上,心狠手辣地把我搓了三遍。

三遍。

第一遍的时候我嘎嘎狂笑,第二遍我开始有点困,第三遍我疼得哭。陶决哄不住我,只好进来陪我洗,让我也搓他,拿刷子搓,使劲搓,把皮都搓下来才解气。

浑身脏兮兮固然难受,但被摁着搓澡更加委屈,我左右开弓把他刷得红一道白一道。

陶决连连喊疼,一次没躲。

他说,你看你哥不是也疼了,别哭了。

很早开始,是多早呢?

是什么时候打了七个耳洞,又是想着什么把舌头穿了个孔呢?

脱去上衣的皮肤还是白得发光,和我一样,应该是来自妈妈的基因。

能一眼数清肋骨的细弱身板,也并没有疯狂长出成年男性饱含力量的血肉。弹滑的薄肌贴在表皮之下,鼓得很是含蓄,像一具还不足以承载暧昧暗示的未熟躯体。

线条从腰开始锋利地收窄。

运动裤挂在胯骨处,再往下,就是我从未见过的部分。

钟意牵着我的手,放在浮起肉色血管的小腹。

在漫长而丰富的合作史上,曾为我拉开过初中凌晨两点本该上锁的铁门,也拉开过高中经济学期末考本该上交的小抄的、我忠诚而默契的犯罪同伙,这一次,拉开的是我哥本该戒备森严的裤腰。

我前脚刚把我哥气跑,俨然已经坏事做尽,却还有些底线在,没胆子直接看。

只是很诚实地把手下滑半寸,伸了进去。

——软的。

整个缩起来,安安静静地躺着,摸上去很乖巧、很无害的样子。

同伙直到此刻依然尽职。

在我内心对这具身体评头论足的时候,他重新调整跪坐的姿势,把双腿分得更开了一些,方便我仔细触摸感受。

“他是……”我分辨着掌心的触感,不自觉问了出来,“……是天生没有,还是……”

十分含糊的问法,钟意却自己补完了上下文:“刚才洗澡的时候剃掉了。”

我手上一顿,抬眼看他。

同样的事情换个人来做,忽然就值得了万般宽容。没办法狠下心责怪,只能后退似的把手腕抬起一些,暂停并不带多少邪念、更多出于好奇的触摸。

“……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你明白。”

钟意轻轻笑着纠正我,“你明白我在想什么。但你不用在乎我在想什么。”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用额头来贴我的额头,像鼓励也像催促。

“继续……再多摸摸它,把它叫醒。”

事已至此,最后的遮蔽物无疑有些欲盖弥彰了。

半软的器官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等待新的触摸降临的几秒间,已经因为先前的触摸逐渐胀大。

膨胀开的部分干净浅淡,找不出色素沉淀的痕迹。只是这样看着,很难和“一周两到三次”的频繁摩擦联系到一起。

更难想象说出“一周两到三次”的那家伙本人……做着那件事情的样子。

哪怕我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亲眼看过。甚至就连那条被惨无人道地猥亵过、变得略显松垮的内裤,此时此刻也还穿在身上。

借用他人的身体、多少还留有一点矜持的情况下,都可以激动到那种地步。如果换回他自己的身体……

……会损坏到没办法还给我的程度吧。

一周两到三次,是想着什么射出来的呢?从青春期起就涉猎匪浅的重口味本子,手机某个收藏夹里画风粗糙的成人向动画,或是网络上随便点进去就能在线观看、进度条一下拉到关键处、满屏白肉汁水飞溅的性交视频……

总归不可能是像现在这样,被亲生妹妹的手直接握上生殖器。

与不讲道理的生理躁动一同升起的,是成倍的犯罪感。

被害人不在现场,唯有一根对于这个年纪的男性来说似乎太过敏感的性器正在勃起,不受他身体的暂住者任何个人意志的影响。

……或许还是受了一点影响的。

如果是陶决本人在这里,还不等我抬手,大概只用朝那里看一眼,他就会捂着脸、要哭不哭地飞快硬起来了。

是怎么从心无旁骛给妹妹搓澡的可靠兄长,变成能随时随地对妹妹发情的没出息模样的呢?

他也曾经历过、我此刻正在经历的——异样的,异常的,异端的,下身充血的同时、后颈却寒毛直竖,让人难以分清究竟是恐惧还是情欲的感觉吗?

手逐渐握不住。

钟意低下头,在我睫毛上落了一个短暂的吻。我仓皇抬眼,金属光泽在他张合的双唇间闪烁。

然后我才慢半拍地听清他在说什么。

“湿得好厉害……”他说,“看来是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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