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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尘寻欢录】(32)
作者:殁藏龙门
2025/12/26发表于:首发sis001
三十二、酒来碗干苦中掺
宁尘虽不晓得令狐曦身上到底是什么隐秘,但如今大敌已去,一时间也不禁松懈下来。
令狐姿即是令狐曦,她一直未能修行的原因果然是因为幽精缺失。如今完璧归赵,令狐曦似是已获九祝之力,重拾步六孤曦位格。
有了九祝身份,南疆万事已定。宁尘心下大安,他伸手去摸令狐曦被泪水沾湿的面颊,刚欲开口,殊不料面前女子粉雕玉琢的纤手忽然上移,十指发力捏住他的头颅。
一股剧痛传来,那拂手消去分神期一击的力气落在顶门之上,激得宁尘惨叫出声。
令狐曦双眼迷离宛若蒙纱,目光中浓浓眷恋却夹着悲怆凄绝。
“不如就这样吧……宁尘……就这样吧……后面的路……太苦了,太苦了……”
轻如薄纱的嗓音中,头骨咯咯作响,犹如万千重山从四面八方挤过来,下一刹便会在柔荑间脑浆四溢、紫府崩碎。宁尘惊恐万分,拼力去掰她腕子,又哪里挣扎的动。
“你他妈疯了?!狗都知道不咬主人!!我真翻脸啦!!”
剧痛之下,宁尘破口大骂,他别无办法,总不能被活活捏死在这儿,只将腕子一抖,射影含沙吐在掌中。
就在这一瞬,额上指力骤然松懈。令狐曦似是惊醒过来,她失了力气,涕泪横流伏倒在地,哭得双肩抽动。宁尘胆战心惊间不敢造次,生怕又刺激到这疯婆娘。他头痛欲裂,顶门头皮早被指尖挤破,滑腻腻流了一脑门子血,暗暗吐纳一圈才修补起来。
断下的两条腿掉在不远处,可不能浪费了。宁尘爬过去把自己腿捡了,稍稍费了些功夫,驱使血窟之体将残肢接驳再续。待他转头再看,令狐曦已然泄尽苦闷,肿着一对桃眼跪坐在地愣愣出神。
宁尘见她没再闹幺蛾子,也不顾不得别的,先奔去了巫晓霜身边。
女孩昏迷不醒,口中鲜血满溢染红半张小脸,前襟也是暗红一片。她初化形的肉身,后心挨了分神期一掌,大损心脉,脊骨都断了。
好在令狐曦先前拢下的金光不知是何法力,竟控住了伤势,宁尘先前拿的药虽不算神品,但也是从尹惊仇那里讨要的御用上品,正借令狐曦法术生效之机散发药力,一点点将她身子恢复起来。
宁尘将她抱住,只觉万分后怕。自己虽然聪明,可终究不能算无遗策,这般将女孩置于险地,实是过分托大。回想先前千钧一发之时,真若认降也便认了,虽然前功尽弃,毕竟留了青山不怕没得柴烧。可谁能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衡量局势,巫晓霜已然替自己选了最好的那条路。
也是对她最坏的那条路……
他对巫晓霜的感情初萌不久,难比龙霍苏者,可巫晓霜用情之烈已然不逊三女。宁尘抱她在怀痴痴相望,只忆起那日万法宗上烈火滔天,便如此般。
“何德何能……”
宁尘思至深处,不禁心下撼然,所负之情,亦是重荷甚倍。
身边脚步声响,宁尘抬眼皮朝来人一瞥:“不发疯啦?”
别看他嘴上轻松,心里也还惴着呢。方才差点叫人活活捏死,尤其还是给自己暖过床洗过脚的,心再大也得留个疙瘩。
令狐曦已收了泪儿,此时静静站在宁尘身旁,九尾招扬,却不发话。宁尘抬头去望,但见她尾尖九枚金环咒印光芒盛耀,身周金影笼罩,犹如神祗临凡,若非心志坚定,难免不生伏地跪拜之意。
“你已是九祝了?”
令狐曦抬手向天下鼎一扬,裹着无形火焰的丹种从鼎中一跃而出,悬在她的掌心,一收一发犹如探囊取物,当真随心所欲。
“现在是了。”她轻声道。
宁尘看着流光中模糊不清的双瞳,鼓起勇气开口:“我有很多事想不明白。”
“我知道。但我们要先去救尹家。”
听到这句话,宁尘总算把心吞进了肚子。还能替自己着想,那便是没疯。虽有一万个问题压在胸口,却也不急于一时了。
他抱着巫晓霜,随步六孤曦走出九祝殿,却见独臂令狐狩坐在台阶之下。老人未说二话,护在步六孤曦身侧,一同御风向千峰座飞去。
出乎意料,离殿之后,步六孤曦御风速度竟远不如抱了一个人的宁尘,只不过略胜金丹堪堪灵觉。好在令狐狩助了她一臂之力,众人行路倒也不慢。宁尘正好担忧途中横生枝节,有这分神期门槛的老头压阵便什么也不怕了。
是日,步六孤曦现身千峰座,亮出天下鼎丹种。九祝之威初展,千峰座万民跪伏,四部纷争立息,只可惜半日战火,仍是累及甚远,将小半个千峰座化作废墟。
尹惊仇在施横野偷袭之下伤而未死,鏖战之时却也只能凭叔父尹震宵、包云止支撑大局。尹震宵旧伤未愈,拼力施为,费了一条性命伤去暴熊凶狮一员大将,堪堪抗住攻势。尹锋察觉局势倾颓,违了太子敕令主动参战,总算守住王宫。 施横野当机立断,命暴熊部围死王宫,率凶狮转攻狰豹部所据城区,欲逼包云止反水。狰豹部虽秣马厉兵,可终究没有全盛期元婴坐镇,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护族法阵将破,九祝光华却已从天而降,解了这场胜负。
狂虎部本是元气大损,想要执掌大蚀已如痴人说梦,可九祝金口玉言,当众点选尹惊仇再继王位,千峰座哪有敢说个不字的。就算施横野肚里有什么歪歪肠子,看见九祝身后的分神期令狐狩,再多不甘也只能回家当个闷屁放了。
宁尘这一回算是真正见识了九祝在妖族的地位。兽族四部打的脑浆子都快出来了,步六孤曦一句话,元婴以下的妖兵丝毫不带打哏儿的,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任那几个元婴大将如何呵斥,都没有一个再听命的,最后就剩几个光杆儿司令,再硬挺,却也难抵众心向背。
妖族再出九祝,乃是百年盛事,千峰座本来犯了兵灾,没有十天半月实难安抚民心。可正是因九祝出手平了祸患,整个都城匕鬯不惊,连趁乱作恶之徒都没敢露头。
战乱平歇,宁尘没有在千峰座多留,而是和九祝一起回了九祝殿居住。九祝殿原本只有几个筑基期的扫地看门,突然间有了主儿,当天下午附近城池就快马加鞭运了几大车的奢靡吃用,当差的下人更是送了上千。
送东西的从这天开始就没停过。不光是大蚀,炎阳国和罗浮国的车队紧跟着也来了。原本空空荡荡的九祝殿,前半拉十几座宫宇屋舍连走廊都堆得满满当当,金银珠宝美玉珍木不计其数,奇花异草该种的也都种下,院儿里再没一寸荒芜土地。
天下鼎所在中殿和后面的九祝寝宫当然不许闲人进入——除非来的人是宁尘叫的。
修行到这份儿上,也不用人伺候,有没有下人倒无所谓。宁尘气机一撩,操动茶壶将下座那只茶碗斟满。
“贝先生,请。”
贝至信刚与他叙罢前日大乱的整个过程,恰在口干舌燥的时候,便也不与他客气。一口甘茶下肚,不禁咂了咂嘴。
“这茶……竟比太子府上的还好些。”
“凌神木那边送来的【千载鹤梦】,妖圣珍藏的。”
贝至信脸颊抽动两下。宁尘说得轻巧,可他却是土生土长,妖圣两个字贯在耳朵里直打颤儿。想当初他一个凝心期的狈类,匿身芒城鲜蔬坊当个菜贩头子,就算胸中千仞沟壑,又哪里想到有朝一日能喝上妖圣的仙茶。
可这仙茶喝到口中,却被心事盖了滋味。
贝至信将杯中之物一口饮尽,安置几上,起身道:“子川,诸事已了。容贝某请辞归乡。”
宁尘没急着回他,慢悠悠吹开茶叶沫子,抿了一口,这才道:“行了,最烦这一套,你非得来一出三请三让?”
贝至信苦笑:“此番请辞,非是戏语。我确是无地自容,难过心关。只是让子川见笑了。”
宁尘手中杯子一旋,落在不远处茶盘里。
“老贝,咱俩复复盘。”
刚才那番话于他犹如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贝至信拿他没辙,只得由着他讲。
“你帮我荐去尹震渊、联合尹惊仇,又在迦楼罗犯境后稳住局势、摸清对手根底。无论情报、战力还是时间,我们都是被动的一方。你看破尹锋反心,堪称第一大功,无有此节,狂虎部没进宫就得乱,别说撑到九祝点封,连黑甲军都打不了。尚荣老谋深算,诡计环环相扣,又在宫中把控全局以逸待劳,你我任何一个都算不过他。但是你看,咱俩合在一起,最后还不是成了吗?”
贝至信沉默片刻,叹道:“子川,我请辞,并非为的这些……”
“怕我为了小朱的事怪你?”
“经大蚀国这一回,我已看清了。你忠信义气,乃是仁道之君。我一介狈类,惯使阴仄腌臜手段。我知道你不会怪我,我只愧自己智计不广,难堪大任,日后所谋不慎,坏了你的仁道。”
“你这马屁拍的,鬼都要抽筋儿,我可不爱听。”宁尘啐了一句,却也站起身来,躬身向贝至信深施一礼,“贝先生,小朱之事,其责在我,您受委屈了。”
贝至信还没回过神,宁尘已向前一步挽住他臂膀,在客座上肩并肩坐了。 “我与贝先生相交仅仅两日便分头行事,你不懂我性子,我又懂你多少?我唯独知道,自己这做老大的,把谋士孤身撂在凶险之处,逼得他不得不使出下乘手段,可算不上有担当。你那计策虽与我理念不合,可若旁而观之,随机应变行得四两拨千斤,却不得不喝一声精彩。”
他继续道:“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我无法暗通款曲,各自谋划难免有误。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当老大的没能让谋士明白自己心里孰轻孰重,若到头来又怪计策不合心意,这还当什么破领导?!”
宁尘一番话深入浅出,字字句句扎在贝至信痛处,他心口发热,只是不知作何应答,只能长叹一声,轻轻摇头。
“贝先生,大蚀国改朝换代的一出戏,不过是咱俩磨合的小场面。我自己大业未竟,后面还要仰仗先生襄助,你要是拍拍屁股走了,不是把我撂空儿里吗。我得天天想你想的抓耳挠腮,满床打滚儿……”
开始还一本正经,说着说着就肉麻起来。贝至信起鸡皮疙瘩之前赶紧给他打断了:“好了好了,我今后不再提请辞之事。但有一句话还需与子川明说,只怕忠言逆耳。”
宁尘收敛恣态,正襟危坐:“先生请讲。”
贝至信一字一顿,轻声道:“量力而行。”
宁尘心中微凛,只颔首道:“我听得了。”
贝至信没再多说一句,他站起身:“子川,我先回千峰座帮尹惊仇支应诸事。你有什么话要带吗?”
“不用,很快就是九祝登位大典,我当面和他说。”
“好。”
“哎哎哎,差点儿忘了。老贝,你去问尹惊仇讨要一份你们妖修的修炼典籍,最近这些日子不须你出什么力,你也得练练功,早晚还是结个金丹,也有个保命的底子。”
“啊……”贝至信没想到宁尘会说这个,一时间还有些呆。
“咋的?不好意思开口?那我让九祝替你要。”
“岂敢岂敢,怎能相扰九祝大人,我听你的就是。”
宁尘也不需贝至信担当什么战力,但好歹也得有点儿自保之能。若是不结金丹,肉身受创之后,怕是连救命的丹药都没资格吃,叫他稍微耗些时日结丹,也有个托底的机会。
送走贝至信,宁尘往九祝寝殿去了。
与天下鼎所在中殿相比,九祝寝殿的大小不遑多让。步六孤曦未叫人多行布置,除了原本的法坛御座,只在御座帘后布了一榻、一桌、一椅,那榻上躺着的还是巫晓霜。偌大的寝殿阔旷空灵,若不仔细看,还看不见卧在角落里团成一团的凛虿。
“怎么样?”宁尘迈入殿中,向御座上的女子问起巫晓霜伤势。
“好的差不多,今日或许便能醒。”步六孤曦缓声道。
过了一日,许是休歇完全,她声音中也多了几丝温柔妩媚,不再似初时那般空冷。宁尘先去探查了一下巫晓霜情况,知道步六孤曦所言不假,于是心也安下来。
他抓了唯一一张椅子,咯吱咯吱拖到九祝御座之前,一撩衣襟,与步六孤曦坐了个正对面儿。
“该怎么叫你?步六孤曦?还是令狐姿?令狐曦?”
女子似是想了一会儿,最终道:“外人只会称步六孤曦,这是九祝法统。主人无论想叫我什么,都好。”
还认自己作主人,那一切就好说了,“就叫你曦,好吗?”
曦一声轻笑,那笑声中似苦似甜,难辨百般心绪。
“当然……曦,最好不过……”
宁尘踟蹰片刻,决定还是一针见血:“你为什么想杀我?”
令狐曦面无表情:“你是最聪明的,你能猜到大概。”
“你初拾幽精,归九祝位格,能视过去未来……你看到我未来所经之难,心绪崩溃……但更重要的是,你曾经身在太岁窟……”
这是宁尘最想不通的地方。他在太岁窟中收得令狐曦幽精之前,那抹残魂曾经说过,皇寂宗帝后尹白秋曾与她相伴百年。令狐曦年岁不过双十之数,她又是怎么将幽精遗在太岁窟里的?
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曦拥有的是类似转世的能力。那无间地狱中,未来即现在,现在亦是未来,既然曦能看见未来,在太岁窟中她自然认得自己。九祝位格转移之时,曦遗落了幽精,所以残魂一旦入体,她即刻再复九祝盛颜。
宁尘将推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令狐曦只是点了点头。
宁尘追问:“我说对了?还是错了?”
“对不起,你只能自己去猜。我所观视之未来,犹如蛛网重重,千丝万缕,有定数、亦有变数。可如若泄露天机,我即落入网中,再不能观视,九祝的位格也便失了。”
宁尘于前世多有见识,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她在太岁窟中说过的话,却让他难以抒怀。
“你曾经说……龙姐姐死了,霍醉也死了……”
令狐曦沉默片刻,似是在思忖什么。
“这是你面前其中一条路。如果途中做了另一种选择,结果未必如然。” 宁尘勉强宽了心——如此便好,只要命运不是既定,就总有办法。
“你是说,有很多种未来?”
“方才讲过,未来是蛛网,可以通向四面八方。最微小的振动,也可能令你滑入另一条蛛丝。”
“那,步六孤孚瑜能够识破我的身份,是因为她和你一般吗?”
“你还记得,三百年前寒溟漓水宫攻破大蚀国,羽族妖圣为何迟迟不曾出手?”
“因为迦楼罗私下并不愿承认那时的兽族九刳。”
“没错,只因妖圣们清楚,天下鼎选出来的乃是【伪九祝】,伪九祝点选的九刳除非实力超然,否则很难令洪荒大妖真正心服。万年以来,实则并无一个真·九祝在世,【天鼎汲福】不过前人遗留的权宜之制罢了。”
步六孤曦幽精陷在太岁窟,而太岁窟则藏于妖墟。妖墟殁时大概便是万年以前,如此想来……
“这么说,你是真·九祝了?”
令狐曦摇摇头:“我可以是,但如今尚未成就。伪九祝者观视过去未来,止于面前三寸;以我之能倒是胜过不少,勉强目及十里之处;而真·九祝若能全力施为,千里之遥亦在眼中。”
她继续道:“九祝殿和天下鼎一样,由历代九祝专门修筑而成,寸砖寸瓦皆有咒法,万阵合一,九祝容身其间,寻常手段便伤之不得。伪九祝观视未来,亦需在殿中借此阵之力。步六孤孚瑜退任离殿之后,残留余力只能勉强推算几缕过往,观视未来却是不行的。”
步六孤曦御风时气海不过灵觉期,先前却能阻挡令狐狩的攻击,这倒是说的通了。
宁尘琢磨了一会儿,歪着鼻子说:“既不能漏,又不能说,看再远有啥用啊!”
难得的,令狐曦竟然嫣然一笑。她本就生得倾国倾城,如今又身赋九祝大法力,这一笑竟是满堂生辉,叫宁尘看得呆了。
“你就是你……放心吧,我会永远在你这一边……宁尘,你不会走别的路,既然早已选定,就用力走吧……”
她话语中梵音缭绕,如梦如幻,其中情意深厚,竟让宁尘胸口如遭重锤。 他向前一步,捉住令狐曦的手:“我合欢法纲四侯八脉,分你一脉与我共成大道,可好?”
令狐曦目中光华消散瞳孔凝聚,愣愣看着宁尘双眸许久。
她最终还是将手抽回。
“不。”
这一个不字,似藏了千回百转的心绪,叫宁尘怎么都读不分明。
“为什么?”
令狐曦抬手摸摸他的脸,轻声念道:“旧梦无凭君莫问,岁月堪怜几重身……”
宁尘突然害怕起来。
他不知自己究竟面对的是什么,令狐曦看似羸弱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硕大无朋的伤痛,只需轻轻泄出一缕,就足以压碎他的心神。宁尘无法理解,也不敢深究,只能在她温柔的抚摸中压下腹中疑惑。
“好,不问这个。那我可以问问,龙姐姐的残魂在哪里吗?”
令狐曦收回手,道:“我已让令狐狩将你先前筹划告知了尹惊仇,他在着手办了。”
宁尘并不奇怪令狐曦能够知晓自己的打算,但他惊讶的是令狐曦竟然可以插手这件事。
“不是说不能用你的预知力影响外世吗?怎么这回却可以?”
“因为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念头。当一条路笃定之时,我在其中干涉,就不会被网缠住。”
宁尘只觉得脑海中被点了一抹亮光。看来令狐曦所遵循的规则并非铜墙铁壁,若是能摸到其中的破绽,自己未尝不能将她的能力收归己用。
方才自己发牢骚时令狐曦的那一笑,回想起来倒是有些意味深长了。
只不过这可能存在的破绽必须自己摸索,来日方长。
“尹惊仇能老老实实给我办事儿吗?”
“九祝之命,他不敢不听,更不敢动歪心思,你放心好了。”
宁尘先前与贝至信筹谋,只等帮尹惊仇上位之后,就让他在南疆的民间广传王命,但凡数月前观察到天有异象之处,一律报将上来。龙雅歌残魂飞遁,不可能不着痕迹,只要点滴线索,宁尘即可去事发处细细查探。
初时还担心让尹惊仇搜索异象的时候被他在背后捅刀子,天天琢磨弄他个把柄在手里掣肘。如今倒是省了事,他坐稳位置全凭步六孤曦,只要她不跟自己对着干,那便万无一失。
只是融回幽精之后,令狐曦行止已与先前大不一样。力量是最会改变一个人的,宁尘已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能信任她。
永远站在自己一边?很多话说起来的确好听,可惜这世界上越是虚伪的谎话往往越是好听。
然而令狐曦能够看到的太多了,她向宁尘微微笑了笑。
“主人,那一夜,尹惊仇让你将我交回宫中……你为什么不从命?甚至激得他图穷匕见。”
宁尘一愣,随即意识到令狐曦已观视到了自己疑虑,正在试图宽他的心。 “你当然知道原因。现在的你,还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不管为什么,你都为我站了出来……没有法力的我,愿意挡在你面前受令狐狩一掌,重拾幽精的我,又有什么二般?”
说着话,令狐曦缓缓向前,一只手勾住宁尘脖颈,贴在他耳边吐出一口湿气。
九尾天狐好不厉害,宁尘被弄得面红耳赤,后脖颈子发麻。或许是令狐曦如今气质大变,那神圣不可侵的浩光笼罩身周,叫人生不出什么欲念,闹得宁尘竟像个雏儿一样扭捏起来。
他可不是装模作样,心里是真的有点别扭。虽然往日里什么果儿都吃得下,可那都是自己看准了才摘的。令狐曦本是他手下服服帖帖的姑娘,突然之间变成了整个妖族说一不二的大家伙,前日里略展功力,好悬把自己脑袋捏爆。
令狐曦与先前判若两人,宁尘只能嗅得一股子陌生气味。人心看不清,打又打不过,这当儿还能硬起来,那可真有点没心没肺了。
像是看透了宁尘的心结,令狐曦笑得更是灿烂。她本可收了九祝法相改回先前打扮,但如此这般想抚平宁尘心里的疙疙瘩瘩却难了,她索性也不取巧,推着宁尘往九祝御座上坐倒。
宁尘现在算是掉空里了,明明面前这盘锦绣佳肴色香味盖世无双,可愣是没有胃口。他自己也闹不明白为什么,只半推半就同九祝大人一同坐了。
御座再宽敞,也不是给俩人准备的,坐一起腿挨腿肉贴肉。令狐曦也没似以前那样卖弄绝色诱惑勾引,只将手搭在宁尘胸口,拿那软绵绵暖烘烘的尾巴垫在他身下。
那尾巴可大,一根儿就给宁尘倚得舒舒服服。令狐曦和他静静坐了一会儿,眼看宁尘身子渐渐放松下来,这才轻轻摩挲起他胸口。
“怎么啦,不想睡我了?”
“也不是,只不过现在没有干那档子事儿的心思呀。”
“那,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令狐曦话语中越来越有人味儿,倒是如宁尘所望:“好啊,怎么说?” 令狐曦喑声道:“我要是能让你主动插我,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那要是我赢了呢,有什么奖励?”
“都让你插了,还要别的?”
宁尘虽是天下一等一的色魔,可却常常自矜于定力,不然也没法在潇湘楼那女人堆儿里玩得转,当即点头跟她应了。
“你知不知道,我被干的最爽的是哪一回?”
令狐曦嘴唇贴着宁尘耳垂,小小蚊子音往他脑仁儿里钻。
宁尘心痒痒起来:“比我干的还爽?”
“穴儿不是只有你进来过嘛,后庭再舒服又怎么比得了……不过就那一次,几乎赶上你了呢……”
宁尘往后仰了仰,眯着眼睛把自己揉在她的大尾巴里,下巴一扬。
令狐曦伏在他肩上,气吐幽兰:“当年狂虎部破天狐部,我被他们掳去,偏生我们狐狸家天生异禀,三日下来,那几个金丹校尉都被我榨干了。他们徒有色心,竟牵来一匹魇兽弄我……”
魇兽是妖族用来当坐骑的妖兽,灵智不可与妖族相其并论,亦不懂化形。宁尘听到这里,已猜到后面的事,刚想打断,令狐曦已拨开他的领子。她手往下伸,探入宁尘衣襟,微凉的小手滑过肚腹。
“我吓得要死,那时又不懂人前舞袖,只是一味啼哭,被他们把双手捆在兽栏,光着臀儿撅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魇双蹄越过我肩膀,搭在栏杆上,咣当一声……它身子好宽,呼着气,巨大的胸腔膨胀起来,几乎触到我的后背。哪怕隔着几寸,也能试到它身子散发的热气。”
“魇兽湿乎乎的鼻息喷在我头发上,它那么高那么大,稍稍站不稳,就撞得栅栏轰隆隆的响。我挣不动手上的绳子,更直不起腰,刚想求饶,那又粗又长的肉蟒就从我腿间竖起来。它开始软软的,很快就像活过来一样,越来越挺,晃悠悠打着我双腿,最后啪地抽在我肚子上,像黑黑的铁柱子,硬的几乎把我下半身挑起来。”
“那魇拿滚烫烫的阳物在我腿间乱戳,身后的蹄子在地上踩得乱响,拼命挪动身体想要插到我里面,把我吓得差点忘了施展魅术。热乎乎的一个大肉团终于顶在我胯下,热得我浑身激灵。我哪能想到,魇兽的物件能粗到那种程度,比最强壮的狂虎部战将都粗上两倍,糊在腿间就像挨上了一堵肉墙。”
说到这儿,令狐曦伸出两手,比出个堪如小腿的圆来:“大概得这么粗呢。”
宁尘听到此处已被她燎的口干舌燥:“给你捅进去还不直接操死了。” “我也记不清了,没亲眼看见呢……也可能没这么粗,只是那时年纪小,东西比记忆中都要大点儿吧……”
“后来呢?”
“先赶紧魅晕了那魇兽,然后受着呗……它往里进的时候,真就眼前一黑,叫都没叫出一声,当时就痛得昏死过去。也亏得先被人在后庭折腾了几日,不然恐怕肠子都捅穿了……诶,你是不是还没亲眼见过魇啊、马啊配种?”
宁尘在合欢宗外门的时候也使过马,不过都不是宗门养的,只能摇头。 令狐曦贼兮兮地笑:“我以前也没见过,想不到第一回就是被它们配呢。醒过来的时候,身子就像是被人放在瓦罐里拼命地摇,脸几乎都要撞到栅栏上。我都不知道它怎么插进来的,就在我肚子里撑起来,那么满、胀得我只想大叫,可一张嘴就是控制不住的淫叫……”
“啊……啊……噢……”令狐曦在宁尘耳边轻声学着彼时的呻吟,手也伸进了他的腰。她冰凉的手指捞住那微微挺起的阳物,圈起来握在手心,慢慢地捏,每一下用力,都会让它一圈一圈地膨胀起来。
“魇马哪懂得怜香惜玉,那可是疯起来一蹄子踢死人的妖兽。它力气好大,没有技巧,没有心思,咣当咣当,就只知道拼尽全力来操我。快的不容分说,坚定不移,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撞得整个厩房轰隆隆的响……”
宁尘尝过她后面的,天生尤物,磨上两下就被肠液润的油光水滑。可魇兽的物件又怎是人能比的,直听得宁尘暗暗咂舌。
“我能做的就是拼命分开双腿,撑在地上站好。我若腿软下去,身子便会整个被它阳物挑起、任其摆布,到时候乱顶几百下戳破了肠子,真就没命了……” “你腿那么长……努力站直,定是十分好看……”
宁尘口中喃喃,忍不住去摸令狐曦的腿。令狐曦就势而上,将腿搭去他身上。宁尘顺流而下,手掌往她腿间探去。出乎意料,虽然腿间水汽朦胧,水儿竟比先前时候少的多了,只在阴唇外点点湿滑。
“它几百次地撞过来,屁股、大腿、肠子,全都麻了,只有身体被完全占有这件事一次次冲进脑袋里。再没有别的念头了,身体里面只剩下那根粗壮火热的鸡巴,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只母魇,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被它无穷无尽地操下去……由它下种生崽儿……再被它操下去……”
“它太大了,仿佛把五脏六腑都撞散了,穴肉和子宫都被那根大鸡巴死死挤在一起。一抽,一插,最淫荡的地方就能彼此磨个爽。穴里、子宫里全都是淫水,我自己都能试到胀痛,可是偏偏被屁眼里的魇兽鸡巴压得一点缝都没有,一滴都泄不出来。”
胯间手指灵动,虽握不住宁尘白玉老虎的粗壮,却点、抹、搓、扣恰到好处,每一寸都服侍得妥妥帖帖。宁尘气息亦粗,并不想忍,由着令狐曦玲珑玉指将自己送的越来越高。
“腿终于还是站不住了,抽着软下去,失了迎合它的力气。它往后拔,肛肉被它拖出去,我哭号惨叫,没人理我,然后它猛冲进来,胃液都被它从嘴里撞出来。可是抽出去的当儿,穴儿却得了空隙,它往里一操,龟头碾着穴儿和子宫,淫水就跟男人撒尿一样从穴眼儿里噗呲射一地。那魇兽每操一下,我就喷一回,你知道有多爽吗,喷出来的水简直要把处女膜都带破了。”
“我本来大张双腿好让它进得顺畅些,现在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把腿夹紧,好让身子泄得更爽。我头昏脑胀,哭嚎早变成了千回百转的淫叫,周围观赏的虎兵也不笑了,都痴痴搓起自己那根半硬不软的鸡巴,几下就射在我身上。” 她腕子发力,手如乱影,揉得宁尘鸡巴一抖一抖,欲仙欲死。他贪吃嘴刁,平常哪容得交代在女子手中,可这一回却是着了令狐曦的道儿。
“我不知道高潮了多少次,只把腹内的淫水都泄了个干净。身后猛地一撞,险些将我腰撞断……然后它射了,锤子一样捣在我肚子里……”
令狐曦拿手一攀,把宁尘搂在自己身上伏了,鸡巴头也顶在穴口,手指合住卵蛋一顿轻捏。宁尘不想再持,闷哼一声朝令狐曦阴内射去,令狐曦喉头发颤,轻轻噢了一声,痴痴看着他双眸,由着他从外面灌入自己小穴。
那小阴唇何等的软嫩湿滑,含在龟头上犹如乳燕投林。男子射精时最是贪这一口,叫宁尘把鸡巴白白冷在外面可难坏了他。
什么胜负不胜负,还是先爽了再说。
鸡巴还一翘一翘射着残精,宁尘抵胯躬身,搂住令狐曦身子一棍到底操了进去。
“嗯——嗯——”令狐曦在他怀里一阵抽动,发出心满意足的低吟
这狐狸精太会玩了,宁尘从心眼儿到鸡巴都狠狠爽了一回。他没运合欢真诀,只尽心享受这一场寻欢,如今梗着喉咙说不出话,在令狐曦穴里又猛顶几下,射的干干净净才作罢。
令狐曦颤声道,“你输了……”
“输就输了,你先讲完呐。”
令狐曦点点头,却不让他起来,就这么伏在他怀里用穴儿夹着他的鸡巴。 “我当时觉得,被人操进小穴也就是这么爽吧……”她一边说,一边垂首用舌尖舔着宁尘的胸膛,又抬起眼眸烟视媚行:“可后来才被你教了,真正的交合,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可你被黑甲军轮的时候,不还是忍住了?”
“因为我想当你眼中的“人”,而不是“物”。”
“你当时不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
“与你无关,宁尘。我只知道欲望是有边界的,我摸到了,我想做的是自己心目中的自己。”
“自己……是指万年前的步六孤曦?还是现在的令狐曦?”
“我拥有的九成九都是令狐曦的记忆。万年前的光阴,我记得的不多,只留下了一些我自己都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这些无法动摇的情绪亦会提醒着我,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她自己都说不清,宁尘更没有置喙的道理,他转而笑道:“被魇兽操得这么爽,是不是以后得养一只供你玩了?”
令狐曦也嗤笑一声,随即摇摇头:“身体很爽,神魂很痛。就像潜入深渊,无光无我,只剩下欲望。我恨那样的我,每每回想起来,都几乎反胃……我触到了属于自己的海底,一次便够了。能够浮得上来,是我独一无二的证明。” 话语有些发沉,宁尘不欲再问。他与令狐曦分开,伸个懒腰重整心境,豪气道:“这回你赌赢啦,你想让我做什么?”
令狐曦低眉垂目,缓缓道:“我想你对我说一声“我喜欢你”。”
宁尘楞在当场,他沉默片刻,提了提劲,努力开口说了个“我”字,却续不下去。
“对不起……”
殊不料,令狐曦却抬起头来,眉开眼笑,把宁尘看傻了。
“我以为你会伤心。”
令狐曦摇摇头,她坐在御座上,似是微微陶醉。
“你我情愫远未至此,我又不是自欺欺人的傻瓜。你若是真的说了,也不过是违心之言。你说不出,是因为你不想骗我。于旁人油嘴滑舌的小贼,却编不成一个谎子……你心里面已然有我啦!我等你就是。”
令狐曦说到此处,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宁尘心口。
宁尘全身一颤。
她并非用了什么法力,她只是在点醒自己,这就是“我道”的一部分。 方才鱼水交欢之后令狐曦所说的那番话,竟是于宁尘的道心字字相切。虽然一时间无法参破其中深意,但宁尘心窍中却有一处豁然开朗。
令狐曦绕了这么一大圈,难不成实在避开九祝之规助自己进境?亦或是机缘巧合,两人就是有如此一丝命数?
无论如何,宁尘已再无疑她之心,他抬手一合,躬身欲向令狐曦施礼相谢,却被令狐曦起身托住。
令狐曦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不许说谢字。你忘啦,我依旧是主人的小婊子……”
云锦天章的华袍之下,刚射进去的精水从新任九祝两腿间拉着银丝滴在地上,宁尘搂住她纤腰腰捏住她下巴,先将舌头往她小口之中送去。
* * * * * * * * * * * * * * *
不知过了多久,巫晓霜晕晕醒来,只觉筋骨酸痛全身无力,尤其后心处痛得厉害。好在倒也容易忍耐,她转过头来,一眼望见宁尘。他坐在桌边,端着茶杯发愣,压根没发现自己醒了。
“宁尘。”
女孩一声轻唤,那小子噌地跳将起来,兴高采烈像个大狒狒一样扑过来抱她。
“别,别!身上疼!”
宁尘这才没蹦上床去,只抓住她的手紧紧捧住。
“小霜儿,你真是吓得我半死!以后再不许这么莽撞!你若不知惜命,我还敢带你做事嘛!”
巫晓霜噘嘴:“你看!你嫌我累赘了!”
“你当然是累赘!可我也是你的累赘啊……不是为了我,你还舒舒服服在南海里游得畅快呢。”
他反客为主,把个不谙世事小蛟说的焦恼。巫晓霜气道:“我一个人舒舒服服有什么用,我要和你在一起!”
“是啊……”宁尘搂过她肩膀,将脑袋和她靠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心相牵,才会累赘,撕开自然会痛,你答应我,从今往后绝不能以命犯险,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有一万个办法可以想,可若是你死了,什么办法都没用了。”
他成本大套一顿白活,甜言蜜语夹着,几句话就给小姑娘说迷糊了。巫晓霜又问起后面发生的事,宁尘也说故事一般绘声绘色与她讲了。
听到最后,巫晓霜叹气:“唉……到底也没帮上你什么忙,九祝位子还让狐狸精抢了!”
她刚发一句牢骚,一直沉默无语的令狐曦忽然从御座上跳了下来。卧榻位置放在御座之后,巫晓霜压根没看到她坐在上面。令狐曦转下祭台,可把巫晓霜吓了一跳。
“说谁是狐狸精呢?”令狐曦似笑非笑。
巫晓霜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看见九祝赫赫逼人的金色咒纹和遍身灵光,当时就镇住了。
“见、见过九祝大人……”
她挣扎爬起,想在榻上向令狐曦跪拜,叫旁边少年一兜手揽在怀里。
宁尘抱着巫晓霜,朝令狐曦一扬头:“她跪你,合适吗?”
这是呈威,更是试探。宁尘正好借这机会,看看令狐曦到底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令狐曦笑起来:“晓霜是你的殛隐侯,我只是神络牵下的奴儿,连法纲都入不了,我跪她还差不多,但又怕吓着她呢。”
巫晓霜连忙摆手:“不不,九祝大人,晓霜消受不得。”
宁尘不谙妖族传统,难以理解巫晓霜的反应。但既然后宫无事,他自然乐得清闲,于是开口戏谑道:“那还敢不敢叫狐狸精了?”
巫晓霜叫他逗得小脸发白,低头不敢说话。令狐曦却走到榻前,柔声道:“有什么不敢叫?我本来就是狐狸精啊。”
说着话,她将一条大尾巴送到巫晓霜面前:“你看,狐狸尾巴都露了,你摸摸。”
那大尾巴七彩流光,蓬松绵软,巫晓霜这小姑娘如何忍得住好奇,大著胆子探过手去。这一摸可就不愿撒手了,足足撸了一盏茶功夫才心满意足。
尾巴本就是令狐曦敏感之处,被她这般抚弄,脸色不禁也泛了潮红。只是她幽精归位,带着万年神魂,原本滔天淫性倒是翻不起什么波浪。
巫晓霜眼中,令狐曦俨然成了极有心胸的大姐姐,对她多生了不少亲近。又想起宁尘告诉她的,自己命悬一线之时是令狐曦动用九祝之力稳住自己伤势,不禁扭捏起来,想对她说几句亲近话。
可这水族公主从小到大都没对别人开过这种口,话都攒不起来。令狐曦只对她微微一笑,朝宁尘道:“你好好陪她,我去中殿静修了。”
寝殿让给了俩谈情说爱的,巫晓霜心下欢快起来,往宁尘怀里拱了拱,撒娇道:“身上好疼啊……”
“哪里痛?给你揉揉。”
“后心……”
宁尘掌力催动,在她后背揉按起来。那掌伤直透经络识海,一时半会儿痊愈不了,但缓解一下肌理间的痛楚倒还可行。
不知不觉替她揉了小半个时辰,女孩肩膀也散了,呼吸也轻了,揪着宁尘衣襟的小手都软了,舒服的哼哼唧唧。宁尘耐性磨去大半,手不老实起来,一点点往她身前滑去,揉后背逐渐变成了揉奶子。
“我伤着呢,疼……”女孩嘟嘟囔囔,把他手捉住往后一仰,“我想你抱着我睡。”
“好。”宁尘随口应声,伸手就去剥女孩衣服。
“哎呀你干嘛啊!”
“我喜欢裸睡。你衣服硌我。”
巫晓霜挣不过他,无可奈何叫他剥成了白羊,两个人前胸贴后背钻进被子,侧卧而眠。赤裸相贴,肌肤相亲,那亲昵滋味哪有别的东西比得上。巫晓霜被他拢在火热臂膀里,心儿不自觉都化了。
温玉在怀,又是怜爱笃深的情人,宁尘硬不起来可就成太监了。巫晓霜试到屁股后面硬邦邦的玩意儿戳过来,小鼻子哼了一声。
“说好了抱着睡觉,我不和你弄。”
“听你的。”
“那你戳着我啦!”
宁尘将身子一矮,棍子送道巫晓霜双腿间:“夹着就行。”
巫晓霜拿他没法儿,那白玉老虎雄壮威武,横过胯间昂扬上跷,都点到自己肚脐了,简直跟坐在上面似的。她恶狠狠拿屁股蛋夹了他一下,抓过他手臂抱在怀中,眯眼去睡了。
重伤初愈,虽是药力充足,毕竟气血大亏,巫晓霜确实身心疲乏。被子暖融融,情郎亲切切,正是大睡一觉的好时候。可奈何鼓胀胀的乳儿被捏在人家手里,硬硬的大鸡巴贴在小穴上,她闭眼睛沉了半个时辰都睡不下去。
被子下面终于还是不甘心地蠕动起来,宁尘也是半迷糊半醒,忽然间鸡巴一湿一紧,龟头已被勾进那紧窄难捱的小缝里。
他懒得睁眼去醒,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捞着身前女孩小腹往后一拉,圆滚滚紧致致的小屁股就和大腿根抵在了一起。前面秀发丛中闷哼一声,大半截肉棒已没入穴中。
宁尘把她在怀里抱得更紧,嘴唇贴着她后颈,一手揽胸一手勾腰,胯下却不使劲儿。巫晓霜轻喘粗气,提臀收腰,在被子下面自己缓缓动着。鸡巴在穴里半寸半寸的磨,水儿一点一点的泌,全无激烈,却也咕叽咕叽响起来。
开苞见红之后宁尘一共才插了她一下就射了,无论细嚼慢咽还是雷霆暴雨她都没尝过,如今自己晃着小蛮腰,却是一口一口吃的怡然自得,哪块儿嫩肉磨得舒服,哪里肉芽蹭的爽利,都叫她自己摸索了个清楚。
穴口内一指处厮磨最久,显然是喜欢的,可论起痛快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宁尘那一记开宫爆操元阴大泄。她拼命把腰往后撅,小屁股都压扁了,好叫宁尘的鸡巴进到最深,让龟头在宫口又磨又顶。
可是她完璧之身刚破,阴关虽被侵入一次,修养过后宫颈依旧是又紧又硬。她侧入姿势纳不进全根,单凭自己小小力气往后去撞,又怎能让鸡巴操进子宫。不叫男人将阴关操开个七次八次,这一口是怎么也吃不到的。
宁尘倒是爽得紧,那硬邦邦滑嫩嫩的宫颈滋溜滋溜在龟头上转着圈磨,龙族紧绷绷的一线天穴肉死死裹着肉棒,小酒就小菜儿,也是难得享受。
巫晓霜体力难续,动上一会儿便要歇歇。情欲蓄得慢,最终却扬得高,喉咙里悠长轻盈一声“啊——”,抓着宁尘的手掌按在自己小腹上,送自己上了高潮。宁尘隔着滑嫩嫩的肚皮,试着她子宫轻轻抽搐,胯间那片濡湿忽然扩大开来,少女努力回过头,红红眼眶轻轻气喘,小舌微吐,盼他亲上一亲。
巫晓霜身子虚弱,宁尘刚在她小舌上嘬了一口,连鸡巴都来不及拔出,她便偏头沉沉睡去。
这一睡昏天黑地,直到锣鼓钟磬声响隐隐从外传来,巫晓霜才惺忪初醒。还没睁眼,就试到宁尘依旧紧紧抱着自己,不禁喜滋滋甜起来。可身子一挪,却觉得后腰酸胀、小腹坠痛,不禁痛哼一声。
那鸡巴还插在自己穴里没动,好好一张给九祝备下的床榻,被褥竟已全都叫自己淫水浸透。再一抹小腹,又硬又涨灌了满满,看这量起码在自己里面射了三次。
宁尘见她醒了,支起身就去亲她。身子一动,鸡巴也跟着动,小穴竟敏感的触之即颤,刚转一下,巫晓霜喉咙不受控制长吟一声,那声音又尖又媚,回荡在九祝寝殿,羞得巫晓霜面红耳赤。
“咿呀——你、你把我怎么啦?!”
“是你夹着我不放的,睡着了还拿雷法在肚子里电我,我坚持不住,自然就射了啊。”
宁尘岂是个吃亏的主儿,巫晓霜睡下了,他可不乐意退出来,就这么叫她含了一夜。这一夜他本不想逞欲,奈何他那浓重阳气倒逼着人家姑娘家的阴脉,如第一回那样,阴脉中的雷元化作细小电花,电的鸡巴酥酥麻麻,动都不用动,精关就憋不住了。
命君的阳精岂是好相与的,射到巫晓霜腹中,她睡着觉就给烫得高潮迭起。也是水族公主够润,爱液就这么流了一整晚都没流干。只是这床铺算是没法要了,往下一按都能将她淫水挤出来。
打熬到现在,巫晓霜全身已敏感的无以复加,哪怕鸡巴往她奶子戳两下都能来个高潮。宁尘看她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哆嗦,当然看出一二,心中暗暗发坏,阳物在巫晓霜肚子里猛地昂了两下头。
“啊噢噢噢!!别动!!先别动呀——”
宁尘听她的才怪,拧着身子撩起她腿,将巫晓霜弄成仰躺姿势压了上去。鸡巴在穴里旋了整半圈,巫晓霜直接就被扯得翻了白眼,好半天才缓过劲儿。 “喔噢呜呜……你、你坏透了你!”
宁尘爱她娇嗔又无奈的模样,双手与她十指相扣,把巫晓霜手按在了头顶。巫晓霜挺着一对奶儿,整个身子亮在他面前,羞得脖子发红。
“小霜儿,休息好了吧,我要来啦。”
巫晓霜早就扛不住了,拼命摇头:“你这混蛋要弄死我啦!我哪里受得了!”
宁尘趴下去,两个人肚皮贴肚皮,热乎乎腻在一起,他亲着她耳朵道:“就让我爽几下,好不好?”
巫晓霜苦着脸:“我身上还疼呢。”
“正好运功,试试我给你传去的《合欢殛隐诀》,双修功法最擅疗伤。” 这可不是哄她的,想当初霍醉伤成那般,两人走了几个周天就治好了。只是初行双修之法须得二人神智清明才能运转,不然巫晓霜重伤时宁尘也犯不着吓成那样。
“那好吧……”
女孩话音未落,宁尘早等不及了。他往后抽出一寸,还没等巫晓霜呻吟出声,一下操到底去,淫水顿时噗嗤浇湿了大腿。
巫晓霜尖叫一声弓起了身子,宫口一阵痉挛,差点儿就二破阴关。第一次时宁尘没来记得传功,着实伤了她些许阴元,这一回却不敢空手套白狼,立即运转真诀功法,将她仔细还护起来。
须臾间,那叫人腰酸腹坠的抽插变作了处处入心的厮磨,腹中阳精炼化增气补血,巫晓霜眉头舒展,樱唇微张,显然是有了功法进益。
“啊……宁尘……这样舒服……呜嗯……喜欢……”
女孩舒缓过来,宁尘也好发力。他逐渐大开大合,白玉老虎呈威行凶,直把个晓霜的一线天捣成了红嫩嫩的圆洞。
“啊——啊——啊——”
宁尘棍棍吃下力气,撞得巫晓霜身子一震一震。宁尘按住她脑袋,撩拨道:“这般用力,也喜欢吗?”
“啊——喜欢!啊——晓霜喜欢——啊……要到……想去了……啊——” 胯下女孩高声呻吟,大腿用力夹着他的腰,身躯也舒张开来。那棍子一次次坚定不移地操到最深,身子就那样随着它的推进晃动不休,巫晓霜芳心乱颤,仿佛自己任其摆布,叫少年将自己每一寸都征服了。
“啊——宁尘——和我一起……噢——我坚持不住了……我想和你一起……呀啊啊啊——你慢点呀——”
宁尘再停不下,吻住巫晓霜汗渍渍的脖子,打桩一样往里去操。巫晓霜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哀叫,满脸都是病态似的潮红。殛隐诀运转万全,结结实实连接命君,镇住了法纲第三角。
“射了……小霜儿……”
“噢——射里面,宁尘,射里面——噢噢噢噢啊啊——”
鸡巴顶住宫颈,一股一股地往外喷涌,尽数漫入花宫。巫晓霜闭着眼睛,紧咬嘴唇,轻哼着品尝了腹中甘美。宁尘这回为了给她填补亏空,尽力托住阴关,不叫她泄出阴元,只渡去阳气助她进境,自是没有先前那十二分的激烈。
巫晓霜满心柔情抱住宁尘身躯,喃喃道:“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呀……”
宁尘刚攒了一肚子甜言蜜语想和她交心,殊不料还没来得及开口,巫晓霜忽然惊叫起来,猛地将他从床上推了出去。
宁尘还没来得及反应,巫晓霜已抱着双臂缩成一团。
紧接着那床榻木架轰然崩碎。
额出独角、遍体生鳞,方才怀中的情儿霎时间躯身剧变,化作了数丈长短,压碎床榻摔在地上。
宁尘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晓霜化作一条蜃蛟,竟不知如何是好。
巫晓霜踉跄从地上伏起,拧头观瞧自己身形,不禁大惊失色,喉中一声龙吟,竟吓得扑腾起来,甩得那碎布木屑四散飞溅。
“晓霜!晓霜!别怕!你先冷静!”
巫晓霜哪里还有心绪去听宁尘的声音,只知道自己原形法身被心上人看了个真切,生怕自己这等异族妖身,把堪堪入怀的浓情折个干净。恰赶上恢复蛟身尚未习惯,狼狈间将寝殿闹得个乱七八糟。
宁尘在旁边急得直抖手,想要上前按她,却又怕伤到晓霜,一时之间只能由着她在地上翻滚挣扎。
巫晓霜蛟身尾长,几次差点将宁尘抽个人仰马翻,她心下更急,直想变回人形,却怎么都没有办法,最后只能连滚带爬游到角落,团成一团,缩着不敢动了。
宁尘见她停了,连忙矮着身子小心翼翼向她靠近过去。
“晓霜……是我……还认得我吗?”
巫晓霜身子发抖,把龙首死命往卷起的身子里塞,既不看他,也不想叫他看。
宁尘细腻,隐隐猜到女孩家心思,观瞧了一下,看她身子似是没有大碍,只是不知怎地被弄回了原形。当务之急,还是要让她平复心绪,才好寻根问底。 他当即摆出一副笑脸,将手放在晓霜身上。那泛紫金鳞在阳光下流光炫目,煞是好看,宁尘一边摸她鳞片,一边笑道:“变回原形,是要带我去洑水玩啊?”
小蛟身子拧了一拧,却依旧埋着头。宁尘靠到近前,也不急着劝她,只是倚着蛟身坐下。身后鳞片光滑清凉,宁尘索性将脑袋搁了上去。
“小霜儿的龙鳞怎么这么好看?回头要是蜕下一片,能不能送给我?” 听到这话,巫晓霜终于动了。她从身子卷中扬起头,顺着肩膀蹭到宁尘怀里,宁尘连忙将她脑袋轻轻搂住,在她鼻子尖亲了一口。
巫晓霜眨巴眨巴眼睛,一大颗泪珠从竖瞳滑落。她最怕宁尘看到自己这副摸样之后自此疏远,现在见他全无隔阂,心中的惶恐顿时消了,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委屈。
宁尘摸着她的额头:“莫哭,莫哭,这样子也很漂亮。”
“可是我想和你一样啊……”
小蛟突然开口,吓了宁尘一跳。蜃蛟喉咙与人族大相径庭,声音空灵幽深,宛若深渊遥歌,不过那字字句句汇成的语气,却仍是宁尘熟悉的女孩。
“原来法身状态也能讲话!怎么当初和你谈心,你一句话都不回我?” 巫晓霜哼了一声,身子一盘将宁尘卷了起来。她倒也没使劲,就是缠着他不想放开。宁尘知道她现在心慌,只能由着她撒娇。
“变成这样子可怎么办啊……我明明都吃了化形丹的……”
小蛟声音发颤,叫宁尘心疼。他也有些麻爪,却不敢显露,只在她身上温柔抚摸,叫她冷静。
“会不会是……刚才运功时出了岔子?”
巫晓霜用头顶他:“对!肯定是!都是你不好!”
“是我不好,小霜儿别气我。”宁尘连声宽慰,哄她半天。
远远的,脚步声响起。能涉足此间的人自然只有一个。
令狐曦走过来,静立二人之前,看着宁尘被巫晓霜卷成花卷,不禁哑然失笑。
宁尘恼道:“别笑了!你来帮忙给她想想办法!”
“不用担心,一段时间之后,会变回去的。”
这句话说的异常轻巧,听在巫晓霜耳中却无比安心。毕竟是九祝大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人家能观视未来,自然不会是哄骗自己。
缠在身上的小蛟安分下来,宁尘当然也是欢喜。可他却比巫晓霜更懂九祝,只觉得令狐曦之言有些蹊跷。未来发生的事,明明是不能随便说的,怎地这一回却敢开口?
还不待他捋顺清楚,令狐曦打断了他的思绪。
“主人,该来的人已经来了,九祝登位大典该要开始了。”
宁尘这才想起来,先前外面那些吹吹打打不就是祭典的热闹吗。此事事关重大,各族魁首齐聚,实在不敢马虎。
他耽搁不得,只能权且安抚巫晓霜几句,叫她在寝殿等着。小蛟见他要走,留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偌大殿堂之中,又不禁焦躁起来。
令狐曦不待宁尘开口,已朝巫晓霜招了招手:“晓霜,你也去,与他一同伴在我侧就好。只是大典之上,前来参见之人都不可小觑,你们两个最好不要说话。”
巫晓霜连连点头,跟在宁尘后面,随令狐曦一同朝天下鼎那殿去了。
宁尘扩开神识大略一扫,但见九祝殿外人头涌动锣鼓喧天,兽、羽、鳞、水四族有头有脸的妖族都在外面挤满了。那百十里之外,数不胜数的妖族的平民百姓,黑压压铺得漫山遍野,更有甚者把小货车都拉过来做起了生意,简直如过节一般。
九祝殿也是深宫厚院,比之千峰座的王宫不遑多让,殿前广场倒是安静不少,站的都是四族元婴以上的大妖。
宁尘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带巫晓霜站在了御座旁边。令狐曦款款落座,目不斜视,不再收敛神光。
这时,两股洪荒气息从天而降落在殿外,与此同时令狐曦神念传至殿外守门的令狐狩,命他邀广场上众人进殿。宁尘这才明白,令狐曦正是观视到两名妖圣即将驾临,这才入寝殿催促自己。她虽然身居九祝之位,却也不敢叫洪荒妖圣在外面等自己宣召。
迦楼罗重明二圣驾到,哪有敢走在他们前面的。四族参见者俱是心口发紧,生怕羽族二圣不服这新任九祝,再闹得个不可开交。
谁让迦楼罗之前跑过来。把人家国主都打个半死,这都是有犯罪前科的,宁尘心里也难免打鼓。令狐曦在九祝殿能按住一个分神期,却未必能按住俩洪荒妖圣。
可是等到二圣入殿、越过天下鼎走向御座,宁尘的心脏算是落了地。但见二圣垂目缓行,作足礼数,一看就不是来找麻烦的。
二圣身后三丈,便是其余三族魁首。巫晓霜忽然龙首一昂,身子僵在原地。宁尘顺着他目光一看,水族参见者乃一名华袍女子,恐怕便是步六孤孚瑜。 那女子目光低垂,极有礼数,巫晓霜却有些慌乱,龙爪在地上轻轻抓挠。宁尘在她脊背上拍了又拍,总算将她安定下来。
迦楼罗在前,重明在侧,一同行至御座之下,竟齐齐单膝跪倒,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迦楼罗、重明,见过步六孤氏九祝天选,贺九祝愿心通明,所执无障。” 二圣跪倒,身后众妖也是望风而动,齐齐拜服在地。
宁尘原以为羽族二圣就算不找麻烦,也不过走走过场装装样子,万没想到还真给令狐曦跪了。
令狐曦梵音高扬——
“天覆其苍,地载其芒;万灵垂顾,妖族其昌。山岳立骨,江海涤脏;幼有所育,老有所藏。东原啸虎,西林栖凰;南海腾蛟,北泽驰蟒。四时有序,同心同章;瘴疬不侵,兵戈不戕。今奉牲醴,躬执祀香;九祝其位,战战惶惶。青铜为鉴,血铭典常;星火承续,勿敢或忘。”
众妖拜服于地,齐声诵道:“青铜为鉴,血铭典常;星火承续,勿敢或忘!!”
诵祷之声绕梁不息,直击宁尘肺腑。他肃然而立,惊觉妖族已然在此刻精诚相结,却不知于人族是福是祸。
念完祷词,众妖起身倒退而出,唯独羽族二圣立而未动。待大家伙儿都去了殿外候着,迦楼罗才开口道:“步六孤大人,今天要立九刳吗?”
洪荒妖圣才不和你打弯弯绕,刀削斧剁一般干脆。宁尘不禁想,若令狐曦这时当即立个九刳,迦楼罗还真能翻脸不成?
他也就是想想,令狐曦已柔声应道:“百年之内,九刳不立。”
“那太他妈……”
重明狠狠拧了他一下。
“太、太好了,没事儿了哈,那我俩就走了。对了,给您带了不少好东西,都堆去……”
重明只朝御座深施一礼,狠狠搡了迦楼罗一把,将他使劲儿推走了,话都没让说完。
等羽族二圣的身影在殿外消失,宁尘可忍不住了。
“怎地洪荒大妖这么服你?面子可真是给足了哇!!”
“妖圣诞于天地元气,随不能如九祝一般观视,却多少能感应到一点天下大势。在成为真·九祝之前,我只有一次吐露未来的机会,妖圣以礼相待,也是为了能够在我这里增加些分量,不至于成为未来洪流中的一粒沙。你们人族不常说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现在跪一下免得和我结仇,将来我也不好意思拿他们当垫脚石了。”
宁尘轻轻点头,这字里行间,竟叫他听出了别的东西。如步六孤孚瑜者,尚未殒身,却卸任了九祝,恐怕就是因为泄露了自己观视的内容。至于她是为了谁而放弃九祝之位,答案显而易见,结的果子正蜷在自己身边。
“可是,妖圣也有想要的东西吗?当初重明拉着我讲故事,难道真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令狐曦道:“洪荒大妖法力堪与玄修羽化相抗,肉身更是略高一筹。可是他们力量自天地而生,不需以识海之博支撑气海之厚,所以神识比玄修羽化弱的多。洪荒大妖,神识在羽化期面前足以自保,但想要外放应敌,却连分神期玄修都伤之不到。三百年前被寒溟漓水宫击杀的那位妖圣,便是这一节吃了大亏。重明所求,无外乎是从你这里寻求强化识海的契机,倒是不必多虑。”
言罢此节,令狐曦神识再传,唤了第二人走入殿中。
宁尘暗暗咂嘴。看样子妖族这些大头目都得见上一遍,也就是说……女婿见丈母娘是躲不过了。
罗浮国国主,分神期先天大妖,虺族戈青蛰。一张瘦削俊秀的长脸,虽有帝王之仪,却比尹震渊多出八分的阴涔冰冷。
他行过礼,恭恭敬敬垂手而立。令狐曦道:“罗浮国主,有何所求?” 戈青蛰嗓音细长,却也洪亮:“在下并无所求,只有一事相秉。九祝大人取天下鼎丹种归位之时,我罗浮国前任国主似是醒了。”
令狐曦眉头一扬:“前任国主现在何处?”
“行踪不明。彼时只有一股强横妖气震荡全国,我派人去探,人已不在先前栖居之地了。”
“好。我记下你了。”
令狐曦将手一扬,罗浮国主礼辞而退,没有半句废话。九祝口中的一句“记下”,已有千钧的分量。
鳞族国主离去,宁尘立刻好奇道:“罗浮国前任国主是妖圣吗?为何戈青蛰要特意来与你说?”
令狐曦淡淡道:“如妖圣一级的人物,我推演观视所付代价极高,所以轻易不会染指。我难以看到的事,对我来说自然是最有价值的事。”
宁尘还想多问,她却起身从御座站了起来:“我将水族的人唤进来了,你自己应付吧,我不在这里更方便。”
说着话,她已一溜烟飘去了后面寝殿。宁尘打个哆嗦,和巫晓霜面面相觑,都不禁紧张起来。
步六孤孚瑜迈入殿中,御座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人一蛟在此候她。她也是做过九祝的,虽没有此番妖圣来朝这么大的派头,却也对九祝行事颇为了解,知道她该看到的都已看了,不想影响自己处理这厢家事。
宁尘收敛心绪,紧走几步上前躬身施礼:“宁尘见过步六孤氏孚瑜大人。” 巫晓霜一步一蹭跟在宁尘后面,刚想唤她一声,却听步六孤孚瑜开口道:“宁尘,抬起头来。”
宁尘刚一应声,孚瑜的巴掌已经到了。她水族魁首,亦是分神期修为,宁尘就算想躲也躲不开,结结实实拿脸接了。
这一掌势大力沉,宁尘鼻子嘴角都流出血来,歪了一步才勉强站稳。巫晓霜心中一抽,连忙游到宁尘身前将他挡住。
“娘!!”
她上身昂起,比化作人形的步六孤孚瑜更高。可孚瑜连法力都不用,探手在她身上一拿,巫晓霜哎呦一声,身子当时就软绵绵垂倒在地。
“疼!!娘,你捏的我好疼!!”
步六孤孚瑜两指掐住她龙筋,单手将她压在身侧。巫晓霜还想挣扎,却也浑身酸麻使不出一点力气。
“宁尘,晓霜心中有你,你身上亦牵扯天下气运,我不能杀你。但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再清楚不过。晓霜不知轻重,此一段孽缘,是她命中之劫,你若待她尚有一丝诚意,就此去吧。我若多活一天,便不会让她见你。”
宁尘和巫晓霜听闻此言都是如遭雷击,女孩急得想要申辩,步六孤孚瑜指力一催,顿时连说话的劲儿都散了。
眼见她即刻就要转身离去,宁尘再顾不得礼数,急上一步拦在身前:“慢走!!”
“怎么,要在这九祝殿对我动粗?还是要求请九祝大人插手降我的罪?” “不敢!但小子有话不吐不快,我倒想问问,我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不能和晓霜比翼并蒂?”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宁尘心乱如麻,话赶话之下脑子也没能思想清楚,只急躁道:“我做什么,又与你何干?!”
这一句话可就着了步六孤孚瑜的道儿。事关女儿生死命脉,她自是毫不客气:“龙雅歌是你最为心爱之人,晓霜她衷情于你,自是愿意供你驱使,你却把她置于何地?难道她那颗心不是肉长的,就这么愿意看你对别人万日情长?可是你不在乎,为了你要做的事,你从不惮将你身边女子置于险地,你敢说不是?!” 宁尘道心稳固,与他交心相伴的那几个女子,都是和他同生共死的,早已超越孚瑜所说的那些俗世妒情。
可无论如何,面对一个心痛自己女儿的母亲,他又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呢? 他别无他法,单膝跪地:“孚瑜大人,我与晓霜情投意合,绝无悔意,此番别离,我和她都不免肝肠寸断。您是生她养她的娘亲,该知道她性情几多刚烈,这样断舍,定会叫她损伤己身命数。”
步六孤孚瑜虽是面容冷峻,可也不能听而不闻。她沉默片刻,再说出话来,已不似先前那般锋利。
“那也总好过被你带入死地,香消玉殒。”
“我原本就是准备让她留在九祝殿修行养身。晓霜她化形未久,空有法力,我哪里舍得叫她跟我出去寻人办事?”
步六孤孚瑜声音骤然拔起:“那是谁带她来当九祝的?!她差点死在令狐狩掌下,你当我不知道?!”
宁尘本以假冒玉箍作为妙计,从未想过让巫晓霜冒险,可却万万没算到巫晓霜会那般烈性。这些辩白虽有其理,可说出口来却极为无力,宁尘只能落得个哑口无言。
步六孤孚瑜见他沉默,冷哼一声,拎着巫晓霜往殿外就走。宁尘胸中犹如炭烧,追在她后面紧紧跟随。他别无他法,也只能说起软话。
“孚瑜大人!我答应你,从今往后绝不令她涉险!我也会好生劝她,让她乖乖听话,再也不自作主张。你不信放开手,让她自己发誓!”
巫晓霜急得泪珠在眼窝子打转,使出所有力气将脑袋晃了三晃。
孚瑜看都不看他俩一眼,一边走一边冷笑道:“宁尘,你自合欢宗一劫,满天下玩弄你的油嘴滑舌,也算是无往不利。怎么,现在就只会说这些没滋没味的话吗?”
宁尘毕竟不是徒有其表,他刚才因情而乱没能读懂关窍,步六孤孚瑜这句话却是将他点醒了。
他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孚瑜的背影,直到她近乎踏出殿去。
“步六孤孚瑜,天下大乱将至,你真当水族能够置身事外?又或者凭你一个人,能将晓霜护的周全?若我大败亏输,到了任人宰割之际,她是我的殛隐侯,也一样会被斩草除根。”
这话说出口来已是冰冷锐利,直插心口。孚瑜脚步一滞,匆忙在巫晓霜体内林探察,顿时一惊。她原以为巫晓霜化作蛟身是她出于玩心,没想到却是宁尘给她强灌了一套《合欢殛隐诀》的运功法门。那法诀是人族玄修之法,全然不是妖族所能修炼,宁尘和巫晓霜两个愣头青何其大胆,竟真将功法一同练了。
那化形丹所铸之体本就不坚,妖体与玄修功法相冲之下无法支撑,这才蜕化了法身原形以纾功力。孚瑜虽不知所谓殛隐侯是什么意思,却也能感应到二人之间君臣佐辅之相。
她知道宁尘所述不假,一时间竟红了眼眶:“宁尘!你怎么能这么狠毒!你放了我女儿!!”
宁尘心中也暗暗撕痛。其实真到了要命关头,宁尘哪怕自毁修为,也不会让法纲痕迹牵连心爱之人。然事到如今别无它法,只能先将步六孤孚瑜唬住,强作镇定。
“孚瑜大人,法纲宜结不宜解。你一心要带晓霜回去,我不能拦你。但好叫你知道,你须得助晓霜理顺妖族经络与人族玄法,重新助她化形,其后专心修炼殛隐诀。若按你们先天大妖随性而为的法子,她是抵不过后面风雨的,有此神决,她才能得力自保。”
合欢殛隐诀,看名儿就行了,等巫晓霜修行有成,躲过步六孤孚瑜的监视控制并不困难。到时候巫晓霜偷偷溜出来,二人自是有再会之时。
此乃是下下之策,却对巫晓霜没有坏处。宁尘虽不愿与她分离,可步六孤孚瑜先前所说句句在理。小霜儿心性尚幼,修为也不稳固,真要胡乱跟自己四处闯荡,自己又怎么能保证她平平安安……
步六孤孚瑜咬牙切齿,却也拿宁尘没有办法。知道宁尘不会继续留她,便松开了巫晓霜的身子,将她掷在地上。
“瞧瞧你选的好情郎!他哪怕去死,都也不放过你!你还不与他断了……” 话没说完,巫晓霜已扑过去,将宁尘缠在怀里,轻声泣吟道:“你不要我了?”
宁尘抱着她的脑袋,以法纲神络递去一缕心绪。那心绪志坚意笃、情浓如血,虽不能在孚瑜面前与她摆明殛隐决的妙处,却已将该诉的心境都诉了。
巫晓霜受了他传的意念,不再害怕,她强压悲伤身子一颤,偷偷吐了一物在宁尘手中。
宁尘低头一看,也不禁双目酸涩。指隙间凄红血丝连成一片,掌中赤色如火——她又将心血石吐给了自己。
巫晓霜本想遮掩,却哪里瞒得过身后分神期的娘亲。步六孤孚瑜见状扭过脸去,长叹一声,双肩微颤。
宁尘捏紧心血石,对她重重点头。巫晓霜与他痴缠许久,难分难舍,怎么唤都不愿离去,直到步六孤孚瑜又伸手拿她龙筋,才疼得将他松开。
步六孤孚瑜带着小蛟拔地而起,宁尘站在殿门处,与她四目相望。两人虽未明言,却都知道对方的眼睛在说些什么。
——等我出来。
——等你寻我。
* * * * * * * * * * * * * * *
天色渐晚,灯火高燃,宁尘却依旧在殿中徘徊,失魂落魄无法定心。
他知道,所有的选择都是对的,无论对晓霜、自己还是步六孤孚瑜。然而那当机立断的绝情放手,却叫他心口刺痛。
修得再高,只要还没有飞升,人就还是人。情关难过,人之本色。
宁尘摇摇头,将满心失落扫去——马上就要去寻龙姐姐了,不可被旁事分心。与晓霜尚有来日,可接下来却容不得半点差池。孰轻孰重,宁尘分得最清,若是因情旁骛,自己这关是怎么也过不去的。
令狐狩从殿外走进来,他没有看到九祝,只能来到宁尘面前。
“九祝何在?”
宁尘强行振作,却也声音无力:“有事便和我说就好。”
令狐狩打量他半天,最终没有发出质疑。
“九祝还见人吗?”
宁尘一时没回过神:“嗯?见什么人?”
“大蚀国国主,尹惊仇。”
宁尘心中正在烦躁,听见他名字不知怎地泛起腻歪,只把手一摆:“今日不见。”
令狐狩转身回去传令,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他带着大蚀国元婴,在外面站了五个时辰。”
步六孤孚瑜带走晓霜之后,就一直把大蚀国的人撂那儿了。四族朝贺,九祝殿位于兽族地界,人来的自然是最多的。尹惊仇要是一个人来的,把他撵跑也就算了,可要在大蚀国上下这么多人眼前将他驱走,那可真的伤了他一国之主的威仪。
宁尘无奈翻个白眼,对令狐狩点点头,自己一屁股坐在御座祭台的台阶上。 片刻过后,尹惊仇来了。
四族领头的,俩妖圣俩分神期,就尹惊仇一个元婴。原本势力最厚的大蚀国,如今论起高手却是敬陪末座。唯一立得住的,便是这一任九祝钦点,所受恩泽已远胜炎阳罗浮二国。
话说起来,九祝身为九尾天狐一族,和狂虎部那可是有世仇的。尹惊仇知道,自己能有今日之转机,完完全全就是靠得那唯一一个人。
尹惊仇亦步亦趋,待他抬头一看,那人就坐在台阶上等他。
他皱眉四顾:“九祝大人呢?”
宁尘脑袋往后一撇:“后屋睡觉了。”
听闻此言,尹惊仇身上松了劲儿。他上下打量宁尘一番,凑过来在旁边台阶上坐了。
俩人半天都没说话。
“你爹死了?”宁尘率先开口。
“你会不会说人话?!”
“操,那你让我咋问!”
尹惊仇瞪他一眼:“没死。尚荣放出令狐狩,把我爹关到他原先的冰牢去了。也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倒是助益了我爹压制火毒。分神期撑不住,但现在勉强还保着元婴。”
宁尘点点头。这对尹惊仇来说算是大幸了,他还有机会去解开自己的心结。只是今后的道路却不好走,九祝点选他作国主,到底只是一时。所有人都知道,九祝不会再为他出面,后面能不能镇住场子,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来,该给我道个歉了。”宁尘轻佻道。
尹惊仇斜他一眼:“你我各为其是,凭什么跟你道歉?”
“你可真是个白眼儿狼啊。我给你跑前跑后,你却劫我的人,都给你送上王位了,还各为其是,真不要脸。”
“你欲寻异象,我帮你去寻了;你不想让人多问,我也尽心威吓叮嘱。我哪儿对不起你?”
宁尘往他鞋前啐了一口:“哪儿对不起?我拿你当半个朋友,你他娘背后捅刀子,你真好意思说啊你。”
“我没有朋友。我要登位做事,必然是孤家寡人……”
“瞧你这大逼装的!好一个孤家寡人,那你跑我这儿逼逼啥?!”
尹惊仇沉默不语,宁尘也拧着脸不看他。许久之后,尹惊仇开口道:“我错了。”
“终于道歉了?”
“我说的是,我上一句话说错了,不是道歉。”
“好,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我没道歉!”
“没关系,我原谅你。”
“你他妈……”
一如两人合作时的样子,宁尘又把尹惊仇闹了个胸口憋气。不过这一回,尹惊仇那口气散的倒快,他坐了一会儿,从储物戒取出一壶小酒两个小杯,搁在俩人中间的地上,倒满。
他率先捻起杯子,往地上留着的那杯碰个响:“喏。”
宁尘白他一眼,最终还是拿起杯子把酒喝了。
“我错在高看了自己。”尹惊仇道,“我还远远配不上孤家寡人四个字。我曾经那般仰慕长兄,却忘了自己该从他身上学些什么。路,他早已给我指好,我却让恨意迷了眼。”
“你知道就好。”宁尘刺了他一句,又忍不住缓声问,“你和你爹,把话说开了?”
“父王……父亲已在深宫闭关,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无解五藏,无擢聪明,尸居龙见,神动天随……”
尹震渊这是在教他如何做一国之主。由此可见,他已然接受了退位之实。不过宁尘仍是忍不住嗤笑一声:“说的好。只是他自己都做不到,还好意思教别人呢。”
“能做到的有几个?”
“也对……”
谈到此节,宁尘又想起一事:“尚荣虽然跑了,但大蚀国必然不会太干净。尚荣其人深谋远虑,难说没有什么后手。你朝中也有些许人族,我教你一个搜魂术,金丹以下的可以辨识谎言。你传与心腹之人,好好审审他们,看能不能揪出一点尚荣的尾巴。”
人修皆为人身,而妖族中各族繁多,功法神识也大相径庭,所以并不像人族一般有搜魂术可用。但尚荣若要留什么暗桩,八成会是大蚀国的人族,哪怕他们所涉筹谋不深,也总好过两眼一抹黑。
尹惊仇接了宁尘神识传去的功法,突然笑起来。
“一个搜魂术而已,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
尹惊仇摇摇头:“尚荣知道搜魂术存在,定然防备,估计审不出太多有用的。我只笑他万般谋划,千机巧算,却架不住人心生变、缘起缘灭。你我本已落入他掌中,谁成想最终却让他功亏一篑。”
说到此处,尹惊仇捏了捏拳头:“虽然助我登位是咱们的交易,但毕竟是你免了我大蚀国万民的生灵涂炭。说吧,想要什么赏赐,这是你应得的。”
“赏赐?我是狗么我是,还赏赐!”
尹惊仇没有像以往那样口出呵斥,只是缓声道:“你我君臣一场,我于你是昏君,你于我是佞臣。(宁尘:还他妈玩谐音梗?)我养伤时,与贝先生有一场长谈,贝先生对我说了几句实话,很难听,但真话就是这么难听……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和同伴,但我现在不配。既然还不配,那就权且仍以君臣相称。”
宁尘笑起来,不自觉间心中畅快起来。他咂着嘴:“行,大王,那我可讨赏了。”
“说吧,想要什么。”
“你放开大蚀国的云烟阁宝库,我从里面挑上二十件宝贝拿走。”
尹惊仇今天来说那一番话,多少有点跟宁尘道歉认错、再续交情的意思,可一听他这狮子大开口,又炸毛了。
“你那嘴有把门的没有,张嘴就来?!尚荣逃跑前卷了大半个国库!现在大蚀国穷的叮当响,你敲竹杠敲疯了?!”
“你甭跟我来这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又没要二百件,二十件都不舍得?”
“我接下来立国、用兵、防卫八荒之地,哪个地方不要用钱、不要赐赏?你逮个蛤蟆攥出尿,也得仔细看看我眼下是个什么局势!”
“真能找理由。就你这小气劲,放屁蹦出个豆儿,都能追二里地吃咯。” “你他妈恶不恶心!”尹惊仇知道打嘴仗不占便宜,赶紧把话拽回来,“我不跟你玩虚的,云烟阁中宝物你任选一件拿走,我绝不食言。”
云烟阁是大蚀国最顶级的宝库,只有国主一人掌控解阵入阁的咒令。可宁尘哪是那么好打发的,尹惊仇说尚荣卷走了大半国库,他也得信呐。尹震渊又不是大傻逼,怎可能把咒令传给别人。就算尚荣有充足时间破解阵法,元婴期储物戒,玩命装又能装多少。
宁尘这就算赖上了,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跟夜市上的老婆子一样杀了半天的价。
“你富有一国,抠抠搜搜说出去不丢人呐?云烟阁十件,青山库十件!一口价!”
“我去你的吧!绝对不可能!青山库你任挑二十件,这是我底线!”
“你还有底线?堂堂太子监国派人挟持筑基期的小猪妖,脸皮可太厚了!青山库里都是些灵觉期往下的零碎破烂儿,你哄傻小子呢!”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青山库里的宝贝都是从南疆乃至西域各地收拢来的奇珍,哪怕不是打战之用,也堪称天下罕有。那云烟阁的宝物乃国之根本,你再咬着不松口,就赶紧滚吧!”
宁尘见他都上脸了,知道摸到了底线,这才摆出掉了块儿肉的模样,咬牙道:“那二十件就从青山库挑,但是云烟阁必须让我拿一件!”
尹惊仇暗暗松了一口,应了一声,跟宁尘把壶中残酒喝了。酒在肚里暖了一圈,忽然琢磨过味儿来。
“不对啊!原来说的就是让你拿一件云烟阁宝物,怎地转了一圈,还真搭进去二十件青山库的!!”
宁尘哈哈大笑双脚拍地:“你一国之主金口玉言,答应的可不能反悔了!” 尹惊仇倒也不是拔毛龇牙的主,叹口气道:“过两日你来宫中,我带你去挑。”
“谁跟你过两日,过两日你把好的靓的宝贝都偷偷藏起来了。走!现在就走!我跟你去云烟阁!”
尹惊仇都气笑了,他本没那心思,被宁尘如此一激倒也起了性:“你当我和你一样全是贼心贼脑?走就走!”
两人率一应元婴飞回千峰座。飞到空中时,宁尘望见九祝殿外郊野中一片的灯火通明。那些妖族妖民们还高兴着呢,看样子不欢聚个十天半月是消停不下来的。能跑来在远处观礼的,都是大蚀国高门富户,逮住了挥金如土的机会,下头小老百姓也都凑过来赚了个盆满钵满,人人兴高采烈。
千峰座更是热闹非凡,礼花礼炮从城中各个角落飞起绽放,有那不长眼的差点打到尹惊仇和宁尘身上。
宁尘望着城中一片欢腾,忍不住戳了尹惊仇一肘子:“哎!当大王了,开心吧?”
尹惊仇念头在心中变了几变,最后倒是没再矜持。
“父亲未死,心结亦解;兵火未燃,奸佞散逃。一切都如我所愿,本应该开心的。但不知为什么,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你怕自己当不好这一国之主。”
“是。我喜欢战斗修炼,却不喜欢理政治国。那一夜王宫被围,我甚至不止一次的想,不如就这么把王位让给凶狮部。只不过现实容不得我那么幼稚,若打不赢最后那场仗,让出的王位不过是投降的白旗,我只能继续争下去。”
尹惊仇从来不会和任何人说出心里真实所想,但这一刻他却觉得全身无比轻松。他从不知道,那些从自己口中滑落的话语,竟然能卸去那般重量。这时候他才明白,一个朋友意味着什么,但正如他一开始就对宁尘说的,他知道自己还不配。
“我听别人说过一句话,”宁尘在他身旁开口道,“不想当皇帝的皇帝,才能当个好皇帝。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能把事儿做好。只不过啊——就是累。” 尹惊仇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他知道游子川是假名,他也知道自己还远远没有赢得真名相告的信任。只是他真真正正开始好奇,他那风轻云淡的表情下面,藏着多少无法诉说的东西。
这是个不能问出的问题,所以他改口道:“我看见步六孤孚瑜把巫晓霜带走了。”
宁尘微微一愣,随即“嗯”了一声。
“之前我一直没想明白,现在看来,我应该劫持巫晓霜才对,你最在乎的是她。”
宁尘笑了一声:“那样的话,今日笑得最欢的应该是尚荣,坐在王座上的人会姓施。”
尹惊仇没有随他笑:“你难过吗?巫晓霜被带走了。”
宁尘想强作笑脸,但却失败了。
“有些话本轮不到我说,但话已至此,我也干脆些。”尹惊仇继续道,“你是人族,她是妖族,我觉得你并没有看明白这后面意味着什么。”
宁尘有点儿想发火,但尹惊仇语中恳切,只好压下情绪:“你且说说看。” “你可能看到,大蚀国朝中有不少低阶官员也是人族;你去宏禄院,父王那时也许了你高官厚禄。所以你觉得,人和妖并没有太多隔阂。可是你错了,你们人类或许没有放在心上,但每一个有修为的妖族都不会忘,三百年前你们曾一路杀到千峰座,灭了一名妖圣。在所有妖族的潜意识里,一百年后也好,一千年后也罢,妖与人是必有一战的……”
对中原而言,寒溟漓水宫南下平妖,乃是大宗门自己的事。于宗门而言是件大事,于整个人族看来却是“小事”,甚至几年之后就没人多提了。这确实是一种傲慢,它源自于人族万千年来对妖族近乎战无不克的历史。
“步六孤孚瑜不可能允许你和巫晓霜在一起。因为她不会想让自己女儿在未来的某一天不得不面对选择——选择是不是要帮你一起荡妖屠龙。”
“你抹不平这心底的一根刺,就不可能和巫晓霜长相厮守。又或许,你会成为让人族妖族尽释前嫌的那个人,谁知道呢……毕竟你来到这里才几日,便让大蚀国来了个天翻地覆。”
尹惊仇轻轻笑着,不再多言,背着手飞在了前面。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可不知道为什么,宁尘突然觉得,与巫晓霜的离别不再像先前那么刺痛了。那些刺痛来自于不明所以的未来,而此时此刻,尹惊仇帮他看清了很多东西。
青山库确实没有什么能让元婴期修为大进的法宝,但是精巧古怪的珍奇却是不少。宁尘在青山库连薅带拽,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
这国库库存的东西确实不一般,那些金丹灵觉的法宝在同级别中都是拔尖的,奈何宁尘早已用之不上,光挑旁门左道的东西去了。
奇奇怪怪的丹药抄走三瓶,效果特殊的符箓顺了两叠,什么会自己写字儿的水笔、嗷嗷怪叫的骨笛,最后还找到一堆不可妙言的精巧淫具,让宁尘大手一挥都包圆儿了。
青山库不让人心疼,可等到了云烟阁,尹惊仇非逼他把储物戒留到外面,然后才让管事的将云烟阁开了。宁尘露出咬牙切齿的模样,唉声叹气把那枚当幌子的储物戒摘了,暗地里却偷偷笑成了老母鸡。
宁尘现在要法宝有射影含沙,要兵刃有柳渡刀,缺的就是能把底力发挥出来的功法。他入阁之后目不斜视,直奔收藏秘籍的三楼而去。
妖族的顶尖秘籍可不是拿纸抄上厚厚一摞,给人一边读一边学,那都是与合欢真诀一般收在玉简之中,但凡想学便能抽入识海。只是顶级的功法繁复精妙,想要再传录一份非得耗费元婴期一年半载的功夫。
都是好东西,谁爱跟别人分着学,这入阁的玉简都是元婴以上的大妖们临终前留下的念想,学一份少一份了。
一枚枚玉简都被阵法护在其中,想偷偷将里面的功法抽走是痴人说梦。不过略略探查之后,宁尘心中也有了底,又去其他楼层扫了一圈这才罢休。
“我要那枚《天中流》的玉简。”
一整层的神功秘籍,能搭配宁尘巽风邪体的风术很是不少,但就是这套《天中流》灵巧不羁、更看重施术者的巧思应变,才合得宁尘心意。
尹惊仇倒是干脆:“拿走。”
宁尘美滋滋把玉简捏在手里,贼眼骨碌碌朝别的法宝乱转,尹惊仇赶紧推着他从云烟阁走了。
宁尘赖呼呼被他推出门去,冷脸道:“别鸡巴推了!我回九祝殿练功行了吧!异象的事有信儿之前别来烦我。”
看着宁尘一溜烟飞了,尹惊仇总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管事的从后面躬身道:“秉仙王,敢问您方才取东西了么?”
“你什么意思?”
“游将军走后,我清点云烟阁库存,除了《天中流》,还少了两件元婴级法宝……不知是不是陛下取用了。”
尹惊仇苦笑:“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就知道他手脚不可能干净了!”
管事的哆嗦道:“陛下需不需要派人向游将军讨要?”
尹惊仇看着宁尘消失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宁尘回到九祝殿,刚想拿坑来的法宝炫耀一番,却见殿中冷冷清清,未见人声。
巫晓霜走了,已不是嬉笑玩闹的时候了。
他没有去寝殿寻令狐曦说话,只沉下心来,默默向侧厢偏殿走去。
《天中游》玉简中的灵识被他尽数纳入神念,再无一丝光华。宁尘将蒲垫扔在地上盘膝而坐,认认真真开始练功。
这一练就废寝忘食练了五日。
五日出定,并非宁尘功法大成,而是尹惊仇派出的人已然探得消息,报上九祝殿。
* * * * * * * * * * * * * * *
“呦呵,这宅子不错啊!”宁尘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左右观瞧。
“倒也舒服。”项舂支着拐杖瘸着腿,跟在后头。
这是尹惊仇在狰豹部清净地方给项舂安置的宅邸,前后六进的院子,几十名仆人,打典的干净雅致。自宁尘跟他甩了脸,他便给项舂弄了尹震渊御用的火毒丹药进补,现在倒是把外伤治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走到中庭,往正屋望去,里面已备好茶点。项舂带头往里走,却被宁尘拽下。
“不喝茶了。”
项舂脚步一滞,苦笑道:“是啊,你平定了大蚀国内乱,一等的功臣,想必这次也是忙里偷闲。国家大事还在等你去忙,你不必挂怀,我在这儿住的挺好。”
“忙他姥姥。”宁尘手指一兜,编织屏蔽法阵,将二人扣在中庭。
“我要走了。”他对项舂说。
“啊?游子川,你要上哪?你的大官不要了?”
“我不叫游子川。”宁尘正视项舂双眼,“我来南疆,是为寻我朋友残魂。寻到了我自然要走,寻不到更要到别处去寻。此间功名利禄,于我不值一文。” 项舂脑袋直,想不了太多弯弯绕,竟听得愣了。
“我来,是想问一句。你是想留在千峰座当个清净富家翁,还是跟我一同走。我现在不知道怎么给你恢复修为,但旁门左道的伎俩倒是不少,跟我走,或许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重新修炼。”
项舂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万分之一?这么高?!那还用问吗,当然跟你走哇!”
宁尘抬手止住他:“你先不忙决定。项大哥,今日我以实名相告,你要想清楚跟我走的代价和后果。”
“你到底叫啥?!”
“宁尘。你可以找贝至信贝先生问一问,这个名字代表什么。如果你听过之后依旧决定跟我走,那便在九祝殿等我回来。我的身份极为敏感,你切不可与第三人提起。”
项舂用力点头,还想开口再问,宁尘已驱散阵法,御风飞起。
宁尘与项舂坦诚相待,只因看重他一腔耿直。托出真名亦是一种试探,他在南疆不会停留太久,哪怕项舂将他卖了却也损失不大。可若是能收得一人之心,那便大赚特赚。
宁尘已见惯人情冷暖,于他而言,修为不重要,为人才是一切。
他又去了原本的太子府。
尹惊仇已移居王宫,百废待兴,原本的府邸没功夫打理,仆从都没带走。宁尘进门时,众人都识得他是九祝面前红人,不敢阻拦,有那没眼力介的小厮想偷偷跑去宫中报与尹惊仇,叫聪明的赶紧拽住了。
“小朱,你受委屈啦。”宁尘在自己原本那间厢房里找到了朱豆。
小朱嘴里含着条肉脯,哼哼唧唧道:“大个儿,你怎么才回来……”
那日尹惊仇劫持小朱,并未太过粗暴,灵觉期战将灌些真气锁住他经脉,事后难免手脚酸软就是。可经此一难,小朱变得无精打采,没心没肺的胸腔子里也填上了些许阴霾。
宁尘蹲在他身前,问道:“我有个好去处,你想不想跟我走?”
小朱捏着肉脯,眼珠子左搭右搭,就是不看宁尘的眼睛。
“你怎么想,就怎么说,不用怕。”
小朱抬起头来,噘着嘴:“大个儿,我想回家了……”
宁尘舒了一口气,微笑着对他点点头:“嗯。我找人送你回芒城。这一路,辛苦你陪我了。”
此番南疆之行,宁尘和贝至信不方便出面之时,都是由小朱传信。他看着呆呆的,不会惹人怀疑,当真是个好帮手。只是这尔虞我诈之间,他小小筑基期,大风刮过,差点就摔碎了。宁尘喜欢他心思纯净,只望他能快快乐乐,他若不愿,也不能将他一直捆在身边唤用。
“大个儿,不是我不愿意跟着你啊。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这里都是大妖,我害怕。”
小朱也算见识了妖族王朝兴衰之间是何等的狠毒激烈。这些东西,在小小的芒城灞城却是看不到的。
最适合他的,就是背着小手,在热热闹闹的市集上逛街,再往嘴里塞一条五花肉。
宁尘掏出一枚储物戒:“来,给你的赏。回去以后,陪赢姑娘高高兴兴过一辈子。”
这储物戒是他特意挑选的,杂色金属铸得个铁圈儿,样子最不起眼。他没有给小朱灵石,芒城灞城那种地方吃用不了多少资财,过于沉重的财富只会给他惹灾。戒指里塞满了千峰座四处搜刮的好吃食,已叫小朱喜得眉开眼笑。
另有一件筑基期的法宝藏在其中,全力激发,能给金丹期打个透心儿,在芒城灞城那种地方,已是最为够用。
他雇了车马,送小朱上路。小朱远远对他摆手告别,倒是满脸开心。归家之情,已盖过二人离别惆怅。又或者,一身清风的小朱根本不懂得难过为何物,倒是活的轻轻松松,令人欣羡。
宁尘记得,在合欢宗外门之时,自己也有着这分洒脱。要能和小朱一样,倒也痛快,只是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宁尘回归九祝殿,在天下鼎中殿铺开一应物资,将各种应急之物罗列清楚、数点明白。
令狐曦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额头拧川的专注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
宁尘听见声音,偏头看了她一眼:“因何叹气?你看到了什么?”
“你知道的,我不能说。”
“气都叹了,影响我心绪,岂不是一样干涉了未来?”
“叹气,不是因为你将面对什么,而是叹造化弄人。”
令狐曦言罢,探手一舞,但见殿中央数层楼高的天下鼎骤然消失,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宁尘手心。
宁尘一惊,连忙站直身子:“这是……”
“天下鼎在此间已无用处。你是我主人,我将好东西给你傍身,也算天经地义。”
大殿突然就这么变的空空荡荡,只留二人静立其中。宁尘冥冥中感到了什么,却也说不清楚,于是便干脆地将天下鼎纳入星陨戒中。
“这鼎倒是有几般妙处,比你身上带的神品法宝不遑多让,你记得要在路上将它祭炼归身,弄弄清楚如何施用。”
“那是自然。”
凛虿从寝殿中摸过来,凑到宁尘身边。
“阿多挲,我和你一起去。”
宁尘摸摸她的脑袋:“不,这是必须由我自己办的事。”
他与二女告别,又捏着巫晓霜留下的心血石念起女孩模样,最后收敛所有杂念,大步迈出殿去。
正南偏西,虹安城。
宁尘要留存真气以保万全,不敢全力赶路,走走停停,途中祭炼法宝,抵达虹安城时共用四日有余。
尹惊仇探得的消息,此城数月前有不少人观到红光从天而降,落于周围群山之中。城民中稍有修为的妖修专门去山中找过,没寻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细问时间,倒是恰好相合。
宁尘惴惴不安来到城中,寻得一个客栈落脚。他盘膝运功,沉心精察,片刻后从榻上跃起,狂喜大吼。
法纲之中,焚心之位,欲明欲暗,一抹熹微。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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