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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之路】(6-10完)
作者:那我问你
第6章
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晓芳正费力地尝试弯下腰给豆豆倒狗粮。
孕肚太大,她只能分开双腿,身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前倾,一手扶着墙,一手去够地上的狗粮袋。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额头冒出细汗,呼吸也变得粗重。
肚子里的宝宝们似乎感受到了压迫,不安地动了几下。
“别动,宝贝们,妈妈马上就好……”她轻声安抚,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温柔。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不是平常那种例行公事式的、轻而有节奏的敲法,而是沉稳、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度。
豆豆立刻毛发竖起,冲着门口低低地呜呜叫,声音里满是警惕。
晓芳心里一紧——送营养品的男人从来都是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从不敲门,更不会在晚上九点多出现。
晓芳心里一紧。她慢慢直起身子,双手本能地护住肚子。自从还清赌债后,催债人已经很久没来了。而且这次的敲门声,感觉完全不同。
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很高,大约有一米八五,肩膀宽阔,穿着简单的灰色夹克和深色长裤。
面容不算英俊,但线条硬朗,眼神沉稳,给人一种奇怪的安心感——就像暴风雨中看见一座坚固的房子,你知道它可能不华丽,但一定能遮蔽风雨。
男人似乎知道她在猫眼后看,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轻轻的挥了挥手。
“晓芳女士?”男人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低沉而清晰“请放心,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来伤害你的。”
豆豆还在低声吠叫。晓芳犹豫了。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指尖冰凉。肚子里,宝宝们又动了一下,这次不是不安,而像是……好奇?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的男人比她想象的更高大。他后退半步,给她留出安全距离,这个让晓芳稍微放松了警惕。
“抱歉打扰。”男人的目光快速扫过她的脸,然后落在她巨大的孕肚上,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不是惊讶,不是欲望,而是一种……评估?
关切?
“我叫李维,能进去说吗?或者我们在门口谈,如果你觉得更安全的话。”
晓芳咬了咬唇。她的出租屋狭小而杂乱,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站久了会腰背剧痛。
“……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双手下意识地托住肚子最下坠的部分。
李维进门时,肩膀几乎擦到门框。
他环视了一眼这个简陋的房间——堆在墙角的营养品箱子,床上的孕妇枕,桌上摊开的日记本和笔,还有那只警惕地盯着他的小狗。
“请坐。”晓芳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慢慢挪到床边坐下。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让她喘了口气。
李维弯腰,向豆豆伸出手背:“你好,小家伙。”
豆豆嗅了嗅,尾巴的戒备姿态稍微放松了一些。
李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蹲下来,与她平视。这个动作让晓芳愣了一下——这么高大的男人,却愿意蹲下来和她说话
然后李维才坐上了椅子,目光重新回到晓芳身上。他的注视很直接,但不冒犯,像是在观察什么重要的事物。
“我从头解释。”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晓芳,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我是负责来调查跟踪一个代孕事件的,我不是警察,你大可放心的,我的权限和规则和他们不一样。几天前我跟踪给你送营养品的人才找到了这里。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等了三天才来。”
晓芳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护住肚子的手收紧,指尖陷入紧绷的皮肤。
“你不用担心。”李维立刻补充,“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事实上,你是受害者——或者说,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们都是。”
“孩子们……”晓芳喃喃重复,手在肚子上轻轻抚摸,像是本能地安抚里面的宝宝们。
李维点点头:“我长话短说。你接的这个‘代孕’,是富豪家庭想要后代没错。但是,这个后代不是为了‘传承’,你自己也应该知道,婴儿的细胞非常有活力,所以……”
晓芳的脸瞬间苍白如纸。她的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手紧紧抓着肚子上的布料,指节泛白。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很可怕。”李维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但这是真的。他们已经这么干很久了,已经有几十个孕妇被发现”他顿了顿,“我们正在尽力找到他们。”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豆豆不安的走动声,和晓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然后,晓芳做了一个让李维意外的动作。
她不是尖叫,不是崩溃,而是慢慢弯下腰——其实只是上半身前倾——把脸轻轻贴在自己巨大的肚子上。
她的嘴唇微微动着,听不见在说什么,但能看见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浸湿了单薄的孕妇衫。
她在悄悄对肚子里的宝宝们说话。
李维静静等着。他没有催促,没有安慰,只是坐着,目光落在她颤抖的肩膀和那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孕肚上。
几分钟后,晓芳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但眼神里有一种李维没预料到的坚定。
“你要抓他们,对吗?”她的声音沙哑但清晰。
“对。”
“你需要我做什么?”
“现阶段,什么也不用做。”李维说,“我需要在你这附近住下,我会简单蛰伏起来,在下次来送营养补品时,我会抓住那个人,这就够了。所以我想征求你的同意,让我以……朋友或者远房亲戚的身份,过来。”
晓芳盯着他看了很久。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是在判断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然后,她缓缓摇头。
“不。”
李维愣了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晓芳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你可以直接和我住一起。”
这次轮到李维惊讶了。他微微挑眉,但没有打断。
晓芳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肚子,她轻轻抚摸着,像是在汲取勇气。
“我现在……”她低头看着自己庞大的身躯,“肚子太大了。穿鞋困难,弯腰困难,走路困难,晚上翻身都困难。你明白我们孕妇,后期很危险的,需要有人随时照看。”
她抬起头,眼睛还红着,但目光直视李维:“你说你不是警察,那你应该不介意……照顾一个孕妇吧?作为你调查的掩护。”
李维沉默了几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让一个陌生男人住进来?”
“我知道。”晓芳的声音微微发抖,但很坚定,“但我更知道,如果那些人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想要用我的孩子做实验……”她的喉咙哽住了,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那我需要保护。我的孩子们需要保护。”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轻,几乎像耳语:“而且……我一个人太久了。有时候晚上腰疼得睡不着,会想……如果有人能扶我一下,递杯水……该多好。”
这句话里的孤独和脆弱,让李维坚硬的表情出现了第一丝裂痕。
他再次环视这个房间。
角落里堆着泡面箱子,桌上只有简单的面包和水果,床头的水杯空着,床单看起来很久没换了。
一个怀了十二胞胎的孕妇,独自住在这里。
“好。”李维终于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无所谓。但有些事我要先说清楚——”
“你说。”
“第一,我确实不是警察,但我有我的原则。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趁人之危。第二,破获这个组织后,那些买家会被处理,孩子们会得到妥善安置。你可以选择把他们交给值得信任的家庭收养——我们会严格审查收养家庭。第三……”他看着晓芳的眼睛,“我们会帮你恢复身体。新的身份,新的工作,新的开始。你可以离开这里,忘记这一切。”
晓芳的手在肚子上轻轻滑动。她能感觉到里面的宝宝们在动,像是在倾听这场决定他们命运的对话。
“收养家庭……”她重复这个词,眼神变得恍惚,“他们……会爱我的孩子们吗?”
“我们只会尽量确保这一点。”李维郑重地说。
晓芳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维以为她需要更多时间考虑。
然后她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落在李维心上:
“那……我可以自己抚养他们吗?”
李维完全愣住了。他看着她——这个瘦弱的年轻女孩,挺着一个大得离谱的肚子,脸上还有泪痕,眼睛却亮得惊人。
“十二个孩子,”他缓缓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晓芳点头,手温柔地抚摸着肚子,“我知道我一个人养不活他们。我知道会很苦,很难。但是……”
她的眼泪又涌上来,但她没有擦,任它们流下。
“但是我爱他们。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在第一次感觉到胎动的时候,可能是以前在游乐园孩子们摸我肚子的时候,可能是在我每天晚上对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我的孩子了。不是交易,不是商品,是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哽咽了,但还在继续说:“我可能不配当妈妈……我以前是赌徒,为了钱答应代孕,我肮脏,我下贱……但是……但是我爱他们。我想看着他们长大,想听他们叫我妈妈,想在夜里给他们盖被子,想在他们哭的时候抱他们……”
她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双手里,肩膀剧烈颤抖。
李维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过了好一会儿,晓芳抬起脸,眼睛红肿,但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我知道这很自私。他们跟着我,可能没有最好的生活,可能要吃很多苦。但是……我会用我的命去爱他们。每一天,每一分钟,我都会用全部的心去爱他们。这……够吗?”
这个问题,像是在问李维,又像是在问自己,问老天,问她肚子里那些还未来到人世的孩子。
李维沉默了更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变暗,房间里只剩下晓芳压抑的抽泣声和豆豆不安的呜呜声。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
晓芳以为他要离开,心脏猛地收紧。
但李维只是走过她身边,他走进狭小的厨房区域,找到冰箱和电磁炉,接了一锅水,插上电。
然后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个鸡蛋、半包面条和一些蔬菜。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开始洗锅,烧水,打鸡蛋,下面条。
晓芳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这个陌生男人在她简陋的厨房里忙碌。
他的动作熟练而安静,高大的身材在这个小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十几分钟后,李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走过来,放在她旁边的小桌上。
“先吃点东西。”他说,语气依然平静,“你现在的身体,不能饿着。”
晓芳看着那碗面,眼泪又掉下来,这次是滚烫的。
她拿起筷子,手在抖。李维没有催她,只是拉过那把椅子坐下,安静地等着。
面条很简单,但热乎乎的,有家的味道。
晓芳一口一口吃着,眼泪混进汤里。
她吃得很慢,因为肚子太大,胃被挤压,吃一点就饱,但又需要少食多餐。
吃完半碗,她放下筷子,看向李维。
“你还没回答我。”她小声说。
李维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你真的想,并且做好了准备面对一切困难,我后面有非常强大的团队,这可能对你有点帮助。”
晓芳的眼睛猛地睁大。
“但是,”李维继续说,语气严肃,“这不是儿戏。十二个新生儿,光是喂奶、换尿布、哄睡,就需要至少三四个成年人轮班。更别说以后的开销。你需要一个完整的支持系统——住的地方,经济来源, 一切。”
“我可以工作——”晓芳急切地说。
“带着十二个婴儿?”李维摇头,“不可能。至少前两年不可能。”
晓芳的眼神黯淡下去。但李维接下来的话让她重新抬起头。
“所以,你需要一些帮助。而我,可以帮你,但是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他顿了顿,“我的调查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我可以住在这里,一方面照顾你——你现在的状况确实需要人看着,另一方面,也可以开始为孩子们出生后的生活做准备。”
晓芳的嘴唇颤抖:“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程度?”
李维的目光落在她巨大的孕肚上。里面的宝宝们似乎醒了,正在活动,肚皮上这里凸起一块,那里鼓起一个小包。
“因为”他的声音很轻,“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被爱的机会。你,和这些孩子们。”
那一刻,晓芳哭得不能自已。
不是悲伤的哭,不是绝望的哭,而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希望、感激、恐惧和爱的复杂情感,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多年来筑起的所有心防。
李维没有安慰她,只是递过纸巾,然后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等他洗完碗回来,晓芳已经稍微平静下来。她坐在床边,手放在肚子上,眼睛还红着,但脸上有了一丝微弱的光。
“李维。”她叫他的名字,像是第一次认真念出这两个字。
“嗯?”
“谢谢你。”她轻声说,“不管最后能不能成……谢谢你给了我希望。”
李维点点头,然后看了看房间:“我睡哪里?”
晓芳这才想起实际问题。她只有一张单人床,房间小得连打地铺都勉强。
“你可以睡床,我睡——”
“不行。”李维直接打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睡床。我,你不用担心了。”
“可是……”
“没有可是。”李维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持健康,让宝宝们安全成长。其他的,完全可以交给我。”
他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拿出一条薄毯和一件外套:“我先这样。明天我再去买点东西。”
晓芳还想说什么,但一阵剧烈的胎动让她倒抽一口气。肚子左侧猛地鼓起一个大包,像是某个宝宝在伸懒腰。
李维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他看着那个在晓芳肚皮下游动的小生命,眼神复杂。
“他们……经常这样动吗?”他问,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不确定。
晓芳点点头,手轻轻按在那个鼓包上:“嗯。特别是晚上,很活跃。”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问,“你……想摸摸看吗?”
李维明显僵了一下。他盯着晓芳的肚子,像是面对一个未知的生物。
“……可以吗?”
“可以。”晓芳微笑,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笑容是真实的,“宝宝们喜欢被触摸。特别是轻轻的那种。”
李维缓慢地伸出手,停顿在空中,然后非常轻、非常小心地,将手掌贴在晓芳肚子鼓起的部位。
那一刻,他感觉到掌心下传来清晰的、有力的推动。一下,又一下,像是那个小生命在和他打招呼。
李维的手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看着晓芳,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他们在动。”他说,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嗯。”晓芳点头,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这是小虎,最活泼的一个。他总是在右边踢。”
仿佛为了证明她的话,那个鼓包又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
李维的手没有立刻收回。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感受着手掌心下生命的脉动。
这个年轻女孩的肚子,像一座温暖的山丘,里面藏着十二个奇迹,十二个差点被夺走的未来。
“我会保护你们的。”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对晓芳说,还是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们说,“我保证。”
那天晚上,李维真的躺在了地板上。虽然只是简单的毯子铺地,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晓芳躺在床上,因为多了个人在房间,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但相反,她很快沉入梦乡——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她不是带着恐惧和孤独入睡,而是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半夜,她因腰背疼痛醒来时,发现李维已经醒了,正坐在椅子上,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看她。
“疼?”他问。
晓芳点头,咬着嘴唇不想发出呻吟。
李维起身,走到床边:“医生说过怎么缓解吗?”
“热敷……或者轻轻按摩腰部。”
“需要帮忙吗?”
晓芳犹豫了一秒,然后点点头。
李维的手很大,很暖,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他按照晓芳指示的位置,轻轻按摩她酸痛的腰部。他的手没有一丝不该有的触碰,纯粹是帮助。
在疼痛慢慢缓解的过程中,晓芳忽然轻声问:
“李维,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调查这些……可怕的事?”
李维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按摩。
“我经历的事里面,比这更黑暗的东西太多了,比你,比那些人黑暗十倍,不……百倍都不止,甚至连我……”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低沉,“总之,现在,我想做点事。”
晓芳没有追问。她能听出那平静语气下深埋的过往。
按摩了十几分钟,疼痛缓解了大半。晓芳重新躺好,李维回到了那张椅子上。
“谢谢。”晓芳在黑暗中说。
“睡吧。”李维回答,“明天会更好的。”
晓芳闭上眼睛,手放在肚子上。宝宝们似乎也安静下来,进入了深眠。
她在入睡前最后想的是:也许,只是也许,命运给了她一场灾难,但也送来了一线光明。
而这个叫李维的男人,可能就是那束光的开始。
窗外的月光静静洒进来,照在地板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上,也照在床上那个拥有巨大孕肚的女孩身上。
在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一段奇怪的、出人意料的共生关系开始了。
而十二个尚未出生的生命,将在这种守护下,迎接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第7章
辞职的场景,比晓芳想象中更……平静,却也更有分量。
李维坚持陪同。
晓芳本想拒绝,但看着镜中自己膨胀到骇人的巨腹——八个月的身孕,腹围已让她步履维艰,必须双手托扶才能勉强挪动——她妥协了。
并非仅仅因为需要搀扶,更因为一种隐秘的渴望:让他踏入她曾经挣扎求存的世界,看看她是如何走过来的。
“需要我扮演什么角色?”李维问,语气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
“丈夫。”晓芳低头整理宽松也掩不住轮廓的孕妇裙,“远行归来,发现妻子即将临盆的丈夫。”
“好。”
李维给她披上了自己那件宽大的男士外套,勉强能遮住肚子前端最突出的部分,但侧面的弧度依旧惊人。
他蹲下来,仔细地帮她穿好那双特制的宽口平底鞋,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晓芳低头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
“准备好了吗?”李维站起身,他的个子实在太高,晓芳必须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嗯。”她点头,手不自觉地护住肚子。
游乐园的早晨一如既往地热闹。
晓芳在李维的搀扶下慢慢走向员工入口,每一步都沉重而缓慢。
孕肚太大,重心极度前倾,她的腰背已经无法长时间支撑这个重量。
李维的手稳稳地扶在她后腰,给予恰到好处的支撑。
一进员工区,空气就变了。
几个女同事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晓芳那无法忽视的巨肚上,然后迅速转移到李维身上。
阿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刻薄话,但在与李维目光相接的瞬间,那些话卡在了喉咙里。
李维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温和,但那种平静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质地——像深海,表面无波,深处却蕴藏着让人本能畏惧的力量。
他不是刻意威慑,只是站在那里,就自然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这位是……”阿珊最终挤出这几个字。
“我丈夫,李维。”晓芳说,声音不大但清晰,“他刚回国。”
这句话在小小的休息室里荡开涟漪。
几个女同事交换着眼神,里面的情绪复杂——嫉妒是肯定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制的、不敢表露的畏惧。
李维的相貌不算英俊,但他身上有种东西,让这些习惯了在言语上欺压晓芳的女人本能地闭上了嘴。
“我们要见园长。”李维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爱人需要辞职,安心待产。”
他甚至没有用“请求”或“商量”这样的词。
园长办公室的门开着。
看到晓芳和李维,园长的表情很精彩——先是惊讶于晓芳肚子的尺寸,然后是看到李维时的错愕,最后是一种混合着心虚和释然的复杂情绪。
“园长,这是我丈夫李维。”晓芳重复道,“我来辞职。”
李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晓芳身侧半步的位置,目光平静地看着园长。那种注视并不凶恶,却让园长莫名冒汗。
“啊,好,好……”园长快速点头,“晓芳你这肚子确实……是该好好休息了。那个,辞职手续我马上让人办,工资结算到今天,奖金和提成按合同全额发放。”
他处理得异常迅速,甚至主动提出多给一个月的基本工资作为“慰问金”。
晓芳知道,这不全是善心,更多是他借此作为对自己几个月以来虎视眈眈的封口费。
手续办完,晓芳慢慢收拾自己储物柜里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一个水杯,几本胎教书,一条张阿姨送的腹带。
李维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另一只手始终扶在她腰后。
走出办公室时,在走廊遇到了张阿姨和保安老李。
张阿姨先是瞪大眼睛看着晓芳的肚子:“哎哟我的天,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又大了这么多!”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李维,眉头立刻皱起来。
“你就是晓芳那口子?”张阿姨的语气毫不客气,“你这丈夫怎么当的?老婆肚子大成这样,一个人在这里熬了多久?你知道她天天多辛苦吗?你知道她差点被撞到多少次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
李维没有辩解,只是微微低头:“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这态度反而让张阿姨愣了一下。她上下打量着李维,眼神从愤怒慢慢转为审视,最后叹了口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晓芳手里,“这些是我孙子的衣服,都是洗干净的,晓芳今天回来,正好准备给她。你们两口子,把日子平平安安过好比什么都强。”
布包不大,但很沉。晓芳接过来,眼眶瞬间红了:“张姨,谢谢您……”
“谢什么。”张阿姨摆摆手,又看向李维,“好好照顾她。这肚子,我看着都揪心。”
老李也走过来,拍了拍李维的肩膀,没说什么,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好好对她。
走出游乐园时,晓芳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工作了数月的地方。
旋转木马的音乐远远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在空中飘荡。
她摸了摸肚子,轻声说:“宝宝们,妈妈要专心在‘家’等你们出来了。”
肚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胎动,像是在回应。
回家的出租车上,晓芳靠在车窗上,突然轻声笑了。
“笑什么?”李维问。
“她们怕你。”晓芳转过头看他,“阿珊她们,一句话都不敢说。我以前……从没见过她们那样。”
李维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害怕有时候不是坏事。”
晓芳看着他侧脸硬朗的线条,忽然意识到,这个突然闯入她生活的男人,身上确实有种让人不安又安心的矛盾特质。
而真正的发现,从那天晚上开始。
回到出租屋,晓芳累得几乎虚脱。八个月的十二胞胎带来的负担,已经超出了普通人能够承受的范围。她瘫坐在床边,连脱鞋的力气都没有。
李维蹲下来,帮她脱下鞋子,看到她肿胀发亮的脚踝,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坐着别动。”他说,然后转身进了那个狭小的厨房区域。
晓芳以为他只是倒水,但很快,厨房里传来洗菜、切菜的声音,还有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
二十分钟后,李维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但这不是普通的面。
面条是手擀的,鸡蛋炒得金黄松软,番茄熬成了浓郁的汤底,上面还撒了点葱花。
“你会做饭?”晓芳惊讶。
“会一点。”李维把碗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趁热吃。”
晓芳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然后愣住了。
这不是“会一点”的水平。
这碗面,比她这辈子吃过的任何一碗面都好吃。
不是餐馆那种油腻的调味,而是一种……家的味道。
温暖,踏实,恰到好处。
她抬起头,看着李维。
他正坐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她买的育儿书,平静地翻阅着。
窗外的暮色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光。
这个画面,这个味道,这个瞬间——晓芳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进了面汤里。
“怎么了?不合口味,不用担心,避两天风头,很快我会让人专门送食材过来,对你有好处”李维抬头。
“不,很好吃。”晓芳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就是……从来没人为我做过饭。”
李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以后会经常做。”
这句话很简单,却像一块石头,在晓芳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从那天起,出租屋里的生活模式悄然改变。
李维的日常生活技能高得惊人。
他能在十分钟内把杂乱的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他知道如何按摩缓解晓芳孕期水肿的双腿;他甚至会缝补——晓芳一条孕妇裤的松紧带松了,他找来针线,手指灵活地穿梭,十分钟就修好了。
而他的厨艺,更是让晓芳每天都充满期待。
早餐是软糯的小米粥配煎蛋,午餐是营养均衡的三菜一汤,晚餐则是清淡易消化的炖品。
他好像知道孕妇每个阶段需要什么营养,食材搭配得科学又美味。
晓芳的肚子越来越大,食欲却因为他的料理而一直很好。
但与此同时,晓芳开始察觉到李维身上那些“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是他没有欲望——不仅是对她没有欲望,而是对一切好像都没有欲望。
他几乎不玩手机,除了查询照顾她和查询那些育儿、孕期相关的知识,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那种安静根本不像人,更像是一只动物在蛰伏。
其次是他的精力。
晓芳从没见过他疲倦的样子。
她因为孕肚压迫膀胱,每晚要起夜四五次,每次醒来,李维都醒着——不是特意等她,而是好像根本就没有睡眠。
他有时坐在椅子上,有时站在窗边,目光望着外面的夜色,背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异常孤独。
还有他的体力。
一次晓芳差点摔倒,李维瞬间就扶住了她,速度快得不像人类。
他一只手就能轻松托起她沉重的孕肚,帮她调整姿势时,手臂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这些发现让晓芳既安心又隐隐不安。
安心是因为有这样一个近乎“超人”的人在身边照顾,她的孕期安全得到了最大保障;不安是因为……李维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完美得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人类。
最初几天,晓芳还保持着基本的矜持和警惕。
换衣服时,她会红着脸让李维转过身去。
洗澡时,她会仔细锁好浴室的门。
上厕所这种最私密的事,她宁可咬牙自己费力完成,也不愿开口求助。
但这种坚持,在第八个月末的某天晚上,彻底瓦解了。
那晚晓芳洗澡时,脚下突然一滑。
虽然及时扶住了墙壁,但巨大的孕肚狠狠撞在了洗手池边缘。
剧痛瞬间席卷了她,她痛呼一声,整个人蜷缩着滑倒在地。
浴室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撞开了——晓芳记得自己锁了门,但李维就这样进来了。
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一种紧绷的、锐利的关切。
“哪里疼?”他跪在她身边,手已经轻轻按在她肚子上方,避开撞击的位置。
“肚子……下面……”晓芳疼得脸色发白,眼泪直流。
李维的手非常轻地在她腹部按压检查,同时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准备车,孕妇腹部撞击,疑似胎盘早剥风险,地址发你。”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动作异常温柔。
他扯过浴巾裹住晓芳湿漉漉的身体,然后一只手托住她的背,一只手从她膝下穿过,轻松地把她抱了起来。
“别怕,医院很近。”他说,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后来的检查证实是虚惊一场——宝宝们没事,只是腹壁肌肉拉伤。
医生严肃警告:“以你现在的孕肚大小,绝对不能一个人活动。洗澡、如厕、甚至起身躺下,都必须有人协助,你最好住院。”但这被晓芳拒绝了。
回家路上,晓芳靠在车后座,手还下意识地护着肚子。李维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对不起……”晓芳小声说,“添麻烦了。”
“不是麻烦。”李维说,“是必要。”
那天之后,晓芳彻底放开了。
她不再让李维转身,而是直接在他面前脱下宽松的孕妇裙,露出只穿着内衣的庞大身躯。
她的皮肤被撑得发亮,肚脐完全外翻,乳房胀大到惊人的程度,乳晕深褐色,因为孕激素的作用总是敏感地挺立着。
起初她还会脸红,但李维的目光太平静了——那不是冷漠,而是一种纯粹的、医者般的观察。
他会检查她腹部皮肤是否有新的妊娠纹,会帮她涂抹防裂的乳液,会托住她沉甸甸的乳房检查是否有硬块,防止她孕期乳腺炎的风险,动作专业得让她逐渐忘记了羞耻。
洗澡成了每天最需要帮助的环节。
晓芳站在浴室里,巨大的孕肚让她无法弯腰洗脚,也无法够到后背。
李维会搬把椅子让她坐下,然后单膝跪地,用温水仔细冲洗她肿胀的双腿和双脚。
他会用洗发水揉搓她的长发,指腹按摩头皮的动作温柔得让她想哭。
如厕更是完全无法自理。
孕肚太大,她根本看不到也够不到下面,必须李维扶着她坐下,结束后再帮她擦拭。
这种极致的羞耻感在最初几天让她崩溃大哭,但李维始终平静:“这是生理需求,不必羞耻。”
最让她意外的是,李维连这些最私密的护理都做得无可挑剔。
他会注意水温,会用最柔软的毛巾,会在帮她穿脱内衣时小心避开敏感的乳头——尽管那里因为孕激素的作用总是硬挺着,摩擦时总会带来一阵阵让晓芳脸红的酥麻感。
渐渐地,晓芳开始……享受这种照顾。
享受有人为她做饭,享受有人帮她按摩酸痛的腰背,享受有人在夜里扶她起身如厕,享受有人在洗澡时轻柔地为她洗头。
这个简陋的出租屋,因为李维的存在,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有一天晚上,晓芳看着李维在地上的背影,突然说:“李维,我们换张床吧。”
李维回过头。
“换张双人床。”晓芳的手轻轻抚摸着肚子,“这样……你可以睡床上。地上太硬了。”
李维迟疑了几秒,然后点头:“好。”
新床送来那天,房间更拥挤了,但晓芳心里却更宽敞了。
她躺在靠墙的一侧,巨大的孕肚搁在床垫上,像一座温暖的小山。
李维躺在外侧,两人之间隔着礼貌的距离。
但第一天晚上,晓芳就发现自己无法入睡。不是因为不舒服,而是因为……不习惯。
她已经习惯了李维在地铺上那个安稳的存在,现在他就在身边,却隔着一段距离,反而让她不安。
第二天晚上,晓芳在黑暗中咬了咬嘴唇,然后轻声说:“李维……你能……抱着我吗?”
沉默在黑暗里蔓延。晓芳的心跳得很快,她担心自己越界了,担心李维会觉得她……
“好。”李维的声音响起。
他转过身,手臂轻轻环过她的身体,手掌平贴在她腹部侧面——不是占有性的拥抱,而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
晓芳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是她成年后,第一次被人这样拥抱。不是酒吧里客人的搂抱,不是赌场里债主的推搡,而是一种纯粹的、温暖的、安全的拥抱。
“谢谢……”她哽咽着说。
李维没有说话,只是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些。
那一夜,晓芳睡得无比安稳。肚子里十二个宝宝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安宁,胎动都比平时温柔了许多。
这样的夜晚持续了几天后,某个深夜,晓芳忽然在黑暗中开口。
“李维,你睡了吗?”
“没有。”
“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可以。”
晓芳的手放在肚子上,感受着里面生命的律动。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太久了。
“我爸妈在我十岁那年车祸去世的。”她开始说,声音很轻,“我在亲戚家轮流住,他们对我……不算坏,但也不亲。我从小就长得漂亮,男生们围着我转,女生们排挤我。我习惯了用笑容换礼物,用撒娇换关照。”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后来我去了酒吧工作,客人给我小费,给我买名牌,我就觉得……身体是我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但我从来没让他们真正碰过我——不是因为我清高,是因为我害怕。我怕一旦给了,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眼泪无声滑落,浸湿了枕头。
“然后我染上了赌博。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欠了债,被催债的人……羞辱。”她的喉咙哽住了,那双手在她胸部粗暴揉捏的记忆再次浮现,让她身体一颤。
李维的手臂微微收紧,似无声的安慰。
“所以我接了代孕。我以为我只是在出租子宫,生完孩子拿钱走人,一切就结束了。”晓芳的手在肚子上轻轻抚摸,“但我没想到……我会爱上他们。每一个胎动,每一次互动,都让我越来越爱他们。”
她想转过身,想看看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李维模糊的轮廓。
“李维,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一个怀了十二个孩子的孕妇,却连一个真正碰过她的男人都没有。一个曾经靠身体博关注的人,却从没体验过被人真心拥抱是什么感觉。”
她的声音破碎了:“我现在……好害怕。害怕生完孩子后,你完成任务就走了。害怕我又要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面对没有宝宝们踢动的肚子。我不想再回到那种生活了……真的不想……”
她泣不成声,把脸埋进枕头里,肩膀剧烈颤抖。
李维没有说话。他用双臂轻轻环抱住她和她巨大的孕肚。他的拥抱很稳,很暖,像一座坚固的堡垒,把她所有的脆弱和恐惧都容纳进去。
他就这样抱着她,直到她的哭泣渐渐平息,变成抽噎,最后变成平稳的呼吸。
第二天早晨,晓芳醒来时,李维已经起床做好了早餐。小米粥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
吃饭时,晓芳低着头,为昨晚的情绪崩溃感到羞耻。但李维平静地开口:
“我和上级沟通过了。任务结束后,我可以继续和你一起生活。”
晓芳猛地抬起头,勺子掉进碗里。
“为……为什么?”她声音颤抖。
李维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温度”的东西。
“因为在这样的日子里,我重新感到了‘爱’的感觉。”他缓缓说,每个字都清晰而慎重,“我喜欢这种感觉。”
晓芳的眼泪再次决堤,但这次是滚烫的,充满希望的泪水。
她伸出手,握住李维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手很大,掌心有茧,但很温暖。
“那我们说好了。”她哭着笑,“你不准反悔。”
“不反悔。”李维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轻,但很坚定。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洒在桌上简单却温暖的早餐上,洒在晓芳巨大孕肚的柔和曲线上,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个简陋的出租屋,这个曾经只承载着孤独和交易的空间,在这一刻,真正变成了一个家。
而十二个尚未出生的生命,将在这样的爱和守护中,迎来他们的第一声啼哭。
第8章
十个月的孕肚,已经超出了“大”这个字的范畴,进入了一种近乎神圣的、令人屏息的存在。
晓芳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腹部那座高耸的山脉——不,山脉是静止的,而她的肚子是活的。
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能清晰看见十二个小生命各自的活动轨迹:这里鼓起一个小拳头般的凸起,缓慢划过肚皮表面;那里突然顶出一个小脚丫的形状,坚持几秒后又缩回去;更下方,能摸到好几个小臀部的圆润轮廓。
腹围的数字已经失去了意义——李维上次测量时,软尺需要绕两圈半。
肚脐完全外翻,深深凹陷,形成一个敏感的小点,周围的皮肤紧绷发亮,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
从侧面看,孕肚的曲线惊心动魄:从耻骨处猛地向前拱起,像一个饱满到极致的半球,又因为重量微微下坠,与依然纤细的腰肢形成极端的对比。
而晓芳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
她几乎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从床边移动到椅子上这三米的距离,需要李维全程搀扶,她双手必须紧紧托住肚子最下坠的部分,每一步都沉重如负山而行。
坐下时,孕肚会自然搁在大腿上,像放了一袋沉甸甸的、温热的面粉。
躺下更是需要精确的程序——先侧身,李维一手扶她后背,一手托住孕肚,缓慢放倒,然后用三个枕头分别垫在肚子下、腰后和双腿间。
但奇妙的是,在这种极致的负担中,晓芳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
不是身体上的——身体是疼痛的,是疲惫的,是每时每刻都在与重力抗争的。
而是心灵上的。
因为李维的照顾,无微不至到超越了“照顾”这个词本身的含义。
早晨,李维会先醒来——晓芳怀疑他根本不怎么睡觉。
他会轻轻按摩她因整夜侧卧而麻木的手臂和肩膀,手法专业得让她常常在睡梦中就发出舒服的叹息。
然后他扶她起身,托着她的后背帮她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现在需要整整一分钟的缓慢调整。
洗漱时,晓芳坐在床边,李维单膝跪在她面前,用温热的毛巾轻柔擦拭她的脸。
他会仔细清洁她的眼角、耳后、脖颈,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刷牙也是他帮忙——晓芳的手臂已经很难抬到嘴边那么久,李维会小心地托着她的手腕,引导牙刷在她口腔里缓慢移动。
“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我。”晓芳有一次笑着说,眼泪却在眼眶打转。
“你比婴儿更需要照顾。”李维平静地回答,用毛巾擦去她嘴角的牙膏沫。
早餐通常是炖得烂烂的燕窝粥或鱼茸粥,李维一勺一勺喂她。
晓芳的胃被巨大的子宫挤压,一次只能吃几口,所以少食多餐成了常态。
李维似乎永远记得她上次进食的时间,总能在她感到饥饿却又不好意思说的时候,适时端来温热的食物。
但最让晓芳心跳加速的,是那些渐渐多起来的、亲昵的动作。
起初只是必要的身体接触——扶她起身、帮她按摩、涂抹防妊娠纹的乳液。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维的手指会在她肚皮上多停留几秒,不是检查,而是轻柔的抚摸。
他会在帮她梳理长发时,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廓。
晚上睡觉时,他的手臂不再只是礼貌地环着她的腰,而是整个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
有一天下午,晓芳因为胎动剧烈而疼痛,李维坐在床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双手从她腋下穿过,手掌平贴在她腹部最紧绷的位置,用体温和稳定的压力缓解她的不适。
晓芳的后背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平稳、有力、令人安心。
那一刻,晓芳突然意识到:她爱上了这个男人。
不是感激,不是依赖,是爱。
爱他沉默中的温柔,爱他平静下的力量,爱他在她最不堪、最脆弱时给予的尊严,爱他看她肚子时眼神里那抹罕见的温度。
她甚至开始幻想——等孩子们出生后,他们一起生活的情景。
李维会是个好父亲吗?
他那么沉稳,那么可靠,一定会是。
他们会有一个真正的家,不大,但温暖。
孩子们会叫他爸爸,叫她妈妈……
这些幻想让她在疼痛中也能微笑。
而李维,似乎也在变化。
他依然话不多,但眼神停留在晓芳身上的时间变长了。
他会在她睡着时,静静看着她和她的肚子,手指极轻地划过她肚皮上那些跳动的凸起。
有一次晓芳假装睡着,感觉到李维的嘴唇极轻地碰了碰她的头顶——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吻,却让她心跳如鼓。
豆豆也完全接受了李维。小家伙现在睡觉时一定要挤在两人中间,把脑袋搁在晓芳的孕肚上,仿佛那也是它的孩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怀孕十个半月。
那天下午,敲门声再次响起。不是李维那种平稳的叩击,而是熟悉的、送营养品的节奏。
晓芳和李维对视一眼。她已经近一个月没收到补品了,本以为对方已经放弃。
“我来。”李维站起身。
“不。”晓芳拉住他的手,一个念头在脑中成形,“让我来。我有个主意。”
她提高声音,对着门外喊:“门没锁,钥匙我给过你的,我肚子太大了动不了,你自己进来放桌上吧!”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是窸窣的找钥匙声。锁孔转动,门被推开。
进来的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手里抱着一个比往常更大的纸箱。
她刚踏进房间一步,就僵住了——因为他看到了站在门侧阴影里的李维。
男人的反应极快,箱子脱手砸向李维,同时身体向后急退。但李维的动作快得不似人类。
他甚至没有躲那个箱子——一只手随意一挥,沉重的纸箱就改变了轨迹,轻飘飘落在一旁的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连碎裂声都没有。
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一个简单至极的拧转、下压,男人就像被钉住般跪倒在地,另一只手腕也被反剪到背后。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安静,高效,近乎艺术。
晓芳看得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李维不一般,但这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他展露这种非人的力量和速度。
那个男人显然受过训练,但在李维面前,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李维用膝盖压住男人的后背,单手从他口袋里搜出手机、一把折叠刀和一个小型通讯器。
他扫了一眼通讯器,手指在侧面按了几下,然后把它扔在地上,一脚踩碎。
“听话,不然我现在就捏烂你的骨头”李维的声音平静如常。
“他们说你根本就不是人,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活的过来?”
李维的手在肉眼可见的青筋暴起,男人身体猛地僵直,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这不是你该说的,我说过了,别动!”
“我只是送东西的……”男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老不死的说……孕妇可能快生了……要……确保胎儿最后阶段的发育……”
晓芳的手猛地捂住嘴,她从没想到李维的力量大成这样,也从没想到李维的另一面如此……残暴?
李维的眼神彻底冷了。
那是一种晓芳从未见过的冷——不是愤怒,不是憎恨,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封般的寒意。
那一瞬间,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目标已控制,地点发你,人你们带着,我这要留下。”
挂断电话,李维看向晓芳。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他眼中的寒意迅速融化,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没事了。”他说,声音重新变得温和,“他们不会再来了。”
晓芳的眼泪掉了下来,不是害怕,而是后怕——如果不是李维,她的孩子们会被怎么样?
十五分钟后,来了三个人。
他们都穿着便服,但举止干练利落。
看到李维时,他们的眼神里充满敬畏——那不是对上级的尊敬,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近乎信仰的敬畏。
“李哥。”领头的人低声说。
“带走吧。问出所有东西。”李维简单交代,“另外,和姜主任说我先暂时不回去了,我想要好好照顾人。”
“是。”三人利落地带走那个男人,离开时轻轻带上门,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豆豆从床底钻出来,跑到晓芳脚边,担忧地蹭她的腿。
晓芳看着李维,嘴唇颤抖:“他们……想对我的宝宝们做什么?”
李维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一些很坏的事。但不会发生了,我保证。”
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晓芳紧紧回握,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你说……你应该跟着去处理后续,对吗?”她想起李维电话里的话。
“按规定是的。”李维点头,“但你需要照顾。所以我留下了。”
“那……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不会。”李维顿了顿,“而且,问题基本解决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离开?”晓芳愣住,“去哪?”
“更好的地方。有医疗设备,有专业人员,更适合你待产。”李维环视这个简陋的出租屋,“这里太小,不适合你。”
晓芳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肚子。她现在这个样子,确实需要更好的环境。但是……
“我走不了。”她苦笑,“我这个样子,怎么搬家?而且……”她看向这个小小的房间,这里有她和李维共同生活的记忆,有豆豆的小窝,有那张双人床,“我喜欢这里。这里有家的感觉。”
李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如果你走不了,我们就把这里变成产房。”
晓芳眨眨眼:“什么?”
“我联系上级,申请改造这个房间。”李维站起身,开始打电话。
那是晓芳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李维的“财力”——或者说,他背后组织的能量。
电话接通后,李维简单说明情况:“孕妇已怀孕十个半月,十二胞胎,行动完全受限,这里你们先带两个人来检查检查,后面有事了把这改成产房。”
电话那头似乎问了什么,李维最后只回答:“三天内来人检查就行。”
挂断电话,他对晓芳说:“好好休息,过两天会有人给你检查。”
“在这里?”晓芳环顾这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小房间。
“对。”
几天后
早上八点,来了一个团队。
不是装修工人,而是一群穿着统一制服的专业人员。
他们先是用轻柔但坚定的态度,将晓芳连同床一起移到房间中央,然后打开了几个包装严实的大箱子
晓芳全程躺在床上,被一扇可移动的屏风保护着。她只能听到轻微的声音,几乎感觉不到震动。李维一直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两个女医生和三个护士,都温柔专业。
她们为晓芳做了全面检查——李维小心地帮晓芳调整姿势,露出巨大的孕肚。
医生们看到那个肚子的瞬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是厉害的女人……”年长些的医生喃喃道,“这些孩子很乖呢……”
检查做得很细致。
超声波探头在晓芳紧绷的肚皮上滑动,屏幕上出现令人眼花缭乱的图像——十二个小身体,有的在踢腿,有的在安静睡觉。
每个都健康,每个都在正常生长。
检查结束后,医生们和李维到一旁低声讨论。晓芳隐约听到一些片段:
“……孕妇身体还行……但肝肾指标有异常……”
“……胎儿发育还未完全成熟……您自己也应该明白,多胞胎通常需要更长时间……”
“……那玩意我是不建议用了,而且现在用了也意义也不大啊……”
晓芳的心揪紧了。终止妊娠?现在?可是宝宝们……
讨论结束后,李维带着医生们走到床边。年长的女医生坐在晓芳身边,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但严肃:
“晓芳,我直说了。你的身体有点问题。怀十二个孩子,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风险。你的肝肾都在超负荷工作,心脏压力也很大。我们建议,最好尽快安排剖腹产。”
晓芳的手猛地抓紧床单:“可是宝宝们……他们还好吗?”
“宝宝们很健康,但因为是多胞胎,他们的发育肯定比单胎要慢一些。如果能多怀几天,他们的肺部和其他器官会更成熟,出生后的风险会更小。”医生顿了顿,“但这意味着你要承担更大的风险。每多一天,你的身体负担就加重一分。”
晓芳几乎没有犹豫:“那就继续怀。能多一天是一天。”
医生愣住了:“晓芳,你要明白,这很危险。可能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永久性损伤。”
“我知道。”晓芳的手放在肚子上,眼神坚定,“但我更知道,我的宝宝们需要更多时间。我可以坚持。”
她看向李维,眼神里有一丝恳求:“可以吗?李维,我想再坚持一段时间,为了宝宝们。”
李维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他转向医生:“如果提供那个方案,她最多能坚持多久?”
医生们交换了眼神,年轻些的医生说:“理论上限你比我清楚,但是副作用你也见过了,主任说这个女孩对你不一样,你自己也应该明白”
“明白了……”
医疗团队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晓芳和李维。夕阳从新安装的防紫外线窗户照进来,在晓芳巨大的孕肚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李维。”晓芳轻声叫他。
“嗯。”
“我这样……是不是很任性?”她的声音有点抖,“明知道危险,还要坚持。”
李维走到床边,坐下。他伸出手,手掌平贴在晓芳肚皮最紧绷的部位。里面,一个小脚丫正好踢在那个位置,像是在和他击掌。
“不是任性。”李维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是伟大。你愿意为了孩子们冒生命危险,这是母亲的伟大。”
他顿了顿,抬起眼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有某种深沉的东西在涌动:
“我喜欢这样伟大的母亲。”
晓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句话——这句认可,这句理解,这句……爱。
她伸出手,握住李维放在她肚子上的手,十指相扣。
“我会坚持的。”她哭着笑,“为了宝宝们,也为了……为了我们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李维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第一次,真正地、明确地,吻了她的额头。
那一吻很轻,很短暂,却像一个誓言,烙印在晓芳的皮肤上,融进她的血液里。
窗外,夜幕降临。改造后的房间里,医疗设备发出柔和的指示灯光芒,像星星一样点缀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晓芳躺在床上,李维坐在床边,豆蜷缩在床脚。她的手放在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十二个小生命的活动。
疼痛还在,疲惫还在,风险还在。
但爱也在。
而且,爱比一切都强大。
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她的身体会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不听使唤。但她也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有李维在。有这个沉默却可靠的男人,有他为她撑起的一片天。
还有肚子里的十二个宝宝,他们和她一起,在为一个更健康的未来而努力。
“宝宝们。”晓芳轻声对肚子说,“妈妈会坚持的。你们也要加油,好好长大。”
肚子里传来一阵活跃的胎动,十二个小生命,用他们唯一的方式回应着母亲的爱。
在这个将被改造成产房的出租屋里,一个曾经迷失的女孩,正在完成她生命中最艰难也最伟大的壮举。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边那个沉默的男人心里,某种冰封已久的东西,正在这温暖的孕育之光中,悄然融化。
爱能拯救的不只是被爱的人。
也能拯救给予爱的人。
第9章
第十一个半月的孕肚,已经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一个独立的、庄严的国度。
晓芳每天早上醒来——如果那断断续续、被疼痛切割的睡眠还能称为“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腹部那座占据了大半个视野的、活生生的山脉。
皮肤已经被撑到了透明的极限,薄得像一层湿润的糯米纸,底下青紫色的血管网络清晰得令人心惊,像古老地图上纵横交错的河流。
十二个小生命的轮廓几乎能隔着皮肤被肉眼辨认:这里是一个蜷缩的背脊弧线,那里是一截伸直的腿,更下方是几个挤在一起的小脑袋轮廓。
腹围的数字已经失去了意义。
李维最后一次尝试测量时,软尺需要整整绕三圈,而晓芳的腰背早已无法支撑她站立来完成这个动作。
她现在完全生活在床上,一个被改造得柔软而功能齐全的医疗床,可以调节角度,有防压疮的气垫。
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屈服于这个庞大的孕育。
双臂因为长期托举肚子而肌肉劳损,连抬起手梳头都变得困难。
双腿水肿得发亮,像灌了水的皮囊,皮肤紧绷得仿佛一碰就会破裂。
呼吸永远是不充分的——巨大的子宫挤压着横膈膜,她只能进行短促的浅呼吸,稍微多说几句话就会喘不过气。
但最让李维担忧的,是宝宝们的“过分安静”。
进入第十一个月后,曾经活跃的胎动显着减少了。
不是完全消失,而是变得极其轻微、极其克制。
晓芳每天只有零星几次能感觉到宝宝们在动,而且那不再是之前有力的踢打,更像是睡梦中翻身的轻蹭。
连假性宫缩都变得罕见——仿佛她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宝宝们达成了某种默契:安静,再安静一点,不要让这个已经濒临极限的容器承受更多压力。
“他们心疼妈妈呢。”晓芳在一次检查后,虚弱地笑着对李维说,“宝宝们知道妈妈很辛苦,所以乖乖的,不乱动,想和妈妈多待一段时间。”
她说这话时,手轻轻抚摸着肚子最上方的弧度,那里是一个宝宝的小屁股轮廓。她的手指极轻地划过,像在抚摸易碎的梦。
李维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力道稳而暖。
这个月,李维的照顾达到了某种极致的、近乎神圣的细致。
因为晓芳完全无法移动,所有的护理都在床上进行。
他每天为她擦洗三次。
不是简单的擦拭,而是用温热的毛巾,一寸一寸、轻柔至极地清洁她庞大的身躯。
从浮肿的脸颊,到胀大到惊人的乳房,乳晕已经深褐如熟透的果实,乳头因为长期充血而敏感疼痛,再到那座巨大的孕肚——他清洁肚皮时,手指的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生怕弄疼那层薄得透明的皮肤。
然后是浮肿的双腿,水肿的脚踝,甚至脚趾缝之间。
每一次清洁都是一场漫长的仪式。
李维全程单膝跪在床边,眼神专注,动作虔诚。
晓芳常常在这个过程中睡着——不是疲惫,而是一种被极致呵护带来的安全感,让她的身体终于敢放松警惕。
进食也是。
晓芳现在只能吃流质和半流质食物,李维会用特制的细管,一点一点喂她。
每喂几口,就停下来让她休息,用温毛巾擦去她嘴角的痕迹。
他记得她所有微小的偏好:鱼茸粥要加一点点姜丝去腥,蔬菜糊里的西兰花要打得特别细,炖汤的温度必须刚好入口。
可最珍贵的,不是这些日常的细致,而是他们终于彻底敞开了心扉。
夜里,晓芳因为呼吸困难或疼痛醒来时,总能看到李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不睡觉——或者睡眠方式与常人不同。
他会握着她的手,或者将手掌平贴在她肚皮上,仿佛通过这样的接触,能分担她的痛苦。
“你为什么不睡?”晓芳有一次在凌晨三点醒来,看到他依然睁着眼睛看着窗外,轻声问。
“不需要那么多睡眠。”李维转过头,银白的月光映着他侧脸的轮廓,“而且,我想在你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在。”
晓芳的眼泪无声滑落,没入枕头。这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了她对抗疼痛的止痛剂。
而在这个月的某个深夜,当窗外的城市彻底沉睡,只有两人的心跳发出规律的、温柔的嘀嗒声时,李维第一次,真正敞开了心扉。
那晚晓芳的疼痛特别剧烈,不是阵痛,而是一种全身性的、钝重的疲惫和疼痛,李维几次想喊人来急救,但都被晓芳拒绝了,最后,李维只好整夜的坐着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给你讲个故事。”他忽然说,声音在凌晨的房间内格外清晰。
晓芳微微转过头,看着他。
“我以前……不是现在这样。”李维的目光落在远处,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某个遥远的时空,“我参加过一些实验。非常黑暗的实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晓芳的手背,动作很轻。
“世界发生了一些事,人们被吓到了。或者,有一些人被吓到了,他们害怕世界会出事,所以,他们建立了一些牢笼,然后把人丢进看看会怎么样。”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事,“我也近过那个牢笼,我甚至就是其中的观察者之一,那段日子太黑暗,我甚至感觉我丢失了一部分人性。”
晓芳的手反握紧他。她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心疼。
“后来发生的事很荒谬,荒谬到我们所有知道事情的人都觉得我们自己和这个世界疯了。”李维继续说,“后来,我又去了一些地方,那里离这里很远,那里我看过人性最丑陋的一面——那里的人不是人,而是彻底的货物,那里拿活人做实验,后面,我还去了打着长生不老旗号残害婴儿的地方,然后我追踪他们,后来,你也知道,我遇到了你……”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晓芳以为他说完了。
“我身体里,因为那荒谬的事,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的声音更低了,“不是疾病,让我比普通人强壮,恢复能力更快,衰老得更慢,可以说,我死过几次了。而那些经历,让我……很难感受到正常人的情感。快乐,悲伤,爱——这些对我来说,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的目光终于转回晓芳脸上,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痛苦”的东西。
“直到我遇到你。”他说,“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看到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一个人挣扎,却还要保护肚子里的孩子们。看到你在疼痛中依然会对宝宝们微笑。看到你明明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坚强。”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晓芳的脸颊,拭去她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我承认我爱上你了,晓芳。”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在房间里炸开,“不是因为怜悯,不是因为责任。是因为……在你身边,我重新感受到了‘温暖’。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在你和宝宝们身边,我重新找到了作为‘人’的感觉。”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微小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我太孤单了,孤单到我根本不能我自己当做人来看,我就像……一只有人类智慧的动物,不明白有人在等自己回家的感觉是什么滋味。”
晓芳的眼泪决堤般涌出。她想说话,但喉咙被情绪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破碎的抽泣声。
李维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这个姿势亲密得让晓芳浑身颤抖。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拂过她的脸颊,“有一个东西,我必须带你去看看。但必须等宝宝出生后,你身体恢复了。那东西……可能会摧毁你现在的所有认知。但我必须让你知道,因为那和我的过去有关,也和你未来的安全有关。”
晓芳用力摇头,终于挤出声音:“我不怕……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怕。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会一直在。”李维承诺,“我保证。”
那晚之后,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李维的照顾里多了一种更深的温柔。
他会在为晓芳清洁身体时,偶尔低头轻吻她肿胀的手背。
会在喂她吃饭时,看着她吞咽的动作,眼神柔软得像在看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会在夜里她疼痛时,不只是握着她的手,而是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小心翼翼避开她巨大的肚子,让她的头靠在他胸前,听他平稳的心跳。
晓芳也彻底敞开了。
她会在疼痛难忍时,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哭泣。
会在梦里惊醒时,第一反应是寻找他的手。
会在意识模糊时,一遍遍喃喃:“李维……别走……别离开我……”
而李维的回答永远是:“我在。永远在。”
这样极限的日子,又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直到第十二个半月的某天凌晨。
晓芳在沉睡中突然被一种陌生的疼痛惊醒。
那不是平常的钝痛,而是一种尖锐的、从腹部深处涌起的收缩感。
她下意识地抓紧床单,呼吸变得急促。
几乎在同一瞬间,李维就醒了——或者说,他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怎么了?”他的手已经放在她肚子上。
“疼……不一样的疼……”晓芳咬着嘴唇,额头上渗出冷汗。
李维立刻拨通了紧急电话,三十分钟内,医疗团队就进入了房间。医生们快速搭建了特制的分娩平台。
“宫缩开始了。虽然很微弱,但这是真正的宫缩。”医生看向李维,“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必须马上接生。”
晓芳在疼痛的间隙抓住医生的手:“我……我想顺产……可以吗?”
医生愣住了:“顺产?十二胞胎?这几乎不可能,风险太大了——”
“我想试试。”晓芳的声音虚弱但坚定,她看向李维,“我想……给李维一个完整的我。不是剖腹产留下的疤痕,而是……完整地,把孩子生下来的我。”
这句话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李维的手猛地收紧,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震惊,心疼,还有某种深沉得令人心颤的情感。
医生看向李维,显然希望他劝阻。但李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听她的。你们尽全力协助,但尊重她的选择。”
医疗团队迅速行动起来。房间被调整为产房模式,无影灯亮起,设备就位。晓芳被调整为半卧位,李维坐在床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分娩的过程,漫长而艰难。
宫缩从一开始就很不规律,时强时弱。
晓芳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限,每一次用力都像是在榨取生命最后的能量。
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和病号服,她的脸因为用力而扭曲,嘴唇被咬出了血。
李维全程搂着她,一只手让她枕着,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平稳而坚定:“呼吸,晓芳。跟着我的节奏呼吸。吸气……呼气……对,很好。”
“我不行了……”晓芳在又一次宫缩后崩溃哭泣,“我真的不行了……”
“你可以。”李维吻了吻她的发顶,“你是最坚强的妈妈。宝宝们在等你,我在等你。我们都在等你。”
也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母爱最后的爆发,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努力后,第一个孩子终于降临了。
响亮的啼哭声划破了产房的紧张气氛。护士快速清理婴儿,然后抱到晓芳面前:“是个男孩,很健康!”
晓芳看着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家伙,眼泪汹涌而出。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颊。那幺小,那么软,那么真实。
“宝宝……”她喃喃道,然后看向李维,“我们的……第一个宝宝……”
李维看着那个婴儿,又看看晓芳,喉咙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一句:“你很棒。”
第一个孩子的出生似乎打通了通道。
接下来的分娩虽然依旧艰难,但顺利了许多。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每一个孩子的降生都引来医护人员的小声欢呼。
李维记下了每个孩子出生的时间、性别、体重,手指在晓芳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给她听。
到第十个孩子出生时,晓芳的体力已经彻底透支。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发黑,只能凭本能跟着李维的声音呼吸、用力。
“最后一个了,晓芳。”李维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得像黑暗中的灯塔,“再坚持一下,最后一个宝宝就要见到妈妈了。”
晓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第十二声啼哭响起。
房间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和掌声。
晓芳瘫在李维怀里,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能转动眼珠,看着医护人员忙碌地清理、检查、记录十二个新生儿。
“都……健康吗?”她气若游丝地问。
“都健康!”医生的声音充满喜悦,“十二个宝宝,六男六女,全部健康!这是奇迹!”
晓芳的眼泪再次涌出,这次是纯粹的、极致的幸福。
李维低头,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你做到了,亲爱的。你创造了奇迹。”
医疗团队快速处理后续工作。晓芳虽然极度虚弱,但生命体征稳定。宝宝们被放在特制的多胞胎保温箱里,排成一排,像十二个小天使。
三天后,晓芳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至少能坐起来,能抱着宝宝们喂奶了——虽然一次只能喂一个,但轮流喂奶的过程让她感到无比幸福。
第七天,李维对她说:“我们可以离开了。去一个更安全、更适合你和宝宝们恢复的地方。”
晓芳看着这个已经被改造成产房的出租屋,这里见证了她的极限,她的痛苦,她的新生,她的爱。
“好。”她轻声说。
转移进行得很隐秘。
一辆经过特殊改装的医疗车停在楼下,李维小心地将晓芳抱上车,医护人员则将十二个保温箱稳妥地安置在车内的恒温区域。
豆豆也被带上了,它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安静地趴在晓芳脚边。
车子启动,穿过熟悉的街道,驶向城市的另一端,最终进入了一架漆黑的飞机,飞机在晓芳惊讶的目光中载着他们飞往了某个基地。
那里的建筑低调而现代化,内部将会有顶级的医疗和产后恢复设施。
当晓芳被安置在宽敞明亮的房间,看着十二个宝宝在专业的育儿室里被精心照料时,她终于感到了彻底的安心。
李维坐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
“我们到家了。”他说,“真正的家。”
晓芳看着他,看着这个从陌生人变成守护者,再变成爱人的男人,看着育儿室里她和他的十二个孩子,眼泪再次盈眶。
这一次,是圆满的、幸福的眼泪。
“嗯。”她微笑着流泪,“我们到家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温暖而明亮。
在这个安全的地方,十二个新生命开始了他们的人生。
而创造了他们的母亲,和她选择的爱人,也将在这里,开始他们新的篇章。
曾经的迷失,曾经的痛苦,曾经的交易,都在爱与生命的奇迹中,被彻底救赎。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10章
基地的生活,对晓芳而言,像是从一个极端踏入了另一个极端。
曾经是城市里喧嚣的人声、出租屋的狭窄窘迫、孕期的沉重与不安;如今却是银灰色走廊无尽的延伸、气压门开合时轻微的嘶鸣、空气里永远弥漫着的消毒水与臭氧混合的冷冽气味。
这里的一切都精确、高效、安静得令人心悸。
最初的六个月,晓芳更多时间待在分配给她的生活房间。
那是一个约八十平米的套间,装修简约到近乎性冷淡,但设施齐全——恒温恒湿系统、模拟自然光的照明、随时呼唤的医疗人员和营养完美的精致食物。
窗外的“风景”是顶级模拟设备的虚拟投影,可以根据程序切换成森林、海洋或星空,但晓芳很少打开,她更愿意看着实时的监控画面——育儿室里,十二个宝宝在专业护理员的照料下健康成长。
李维很忙。
他很多时候只是说出去工作,这几乎要离开晓芳一整天。
但无论多忙,他每天至少会陪晓芳和孩子们两小时。
他会笨拙地抱着一个宝宝喂奶,会耐心地听晓芳絮叨孩子们今天的细微变化,会在深夜她因噩梦惊醒时,立刻将她拥入怀中。
这六个月,也是晓芳身体恢复和适应的时间。
分娩十二胞胎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损耗,即便有顶尖医疗和营养支持,她依旧常常感到疲惫;腰腹的皮肤松弛,妊娠纹如银色的藤蔓缠绕。
她偶尔会对着镜子发呆,手指划过那些痕迹,眼神复杂。
李维总会在这时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声音平静却坚定:“很美。这些都是你创造奇迹的勋章。”
晓芳会红了眼眶,转身埋进他怀里。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善言辞,但每一句都是真心。
然而,生活区的温馨只是这座庞大冰山露出的一角。
晓芳能感觉到李维身上挥之不去的凝重,以及这座基地深处隐隐传来的、非人的压迫感。
她问过几次,李维总是简单带过:“一些后续工作,很快就好。”
直到那天,李维牵着她的手,穿过一道道需要多重验证的气密门,走向基地最核心、防护最森严的区域。
“今天,带你看点东西。”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也是时候,告诉你所有事了。”
晓芳的心跳莫名加快。她握紧李维的手,指尖冰凉。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巨大的弧形合金门前。
门上有复杂的机械锁和生物识别装置。
李维完成验证,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比生活区更冷、更干燥、带着金属和某种难以言喻“空旷”感的气流涌出。
门后是一个半球形的巨大空间,弧形的墙壁是某种深色的单向玻璃,俯瞰着下方一个灯火通明的封闭舱室。
舱室中央,一个约三米高、表面布满狰狞裂痕和烧灼痕迹的漆黑生物体,被无数粗大的管线在巨量液氮里固定着。
即使隔着厚厚的屏障,晓芳也能感觉到那东西散发出的、令人本能排斥的“非地球”气息。
“这是……”晓芳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我们叫它‘信使的宇航服’,或者说,外壳。”李维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那个破损的造物上,语气平静得像在介绍一件博物馆展品,“十五年前,它随着一颗陨石坠落。里面装着那个……试图和我们沟通的外星生命。”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晓芳苍白的脸:“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会颠覆你的认知。但每一件,都是真的。”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李维用尽可能平实的语言,讲述了一个晓芳只在最荒诞的科幻电影里听过的故事:星际威胁的误判,全球性的生育力恐慌与实验,那座人性炼狱般的实验城市,天堂岛的生物改造,最后与“信使”的接触以及它留下的“优化”。
他讲得很冷静,甚至有些抽离,像在陈述别人的病历。但晓芳听得到那些平静话语下的惊涛骇浪。
当李维说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尤其是说到基因层面的“优化”,说到生殖隔离和可能漫长的寿命时,他轻轻卷起袖子,露出了小臂。
然后,他用一把消过毒的战术匕首,在晓芳惊恐的注视下,平静地划开了自己的皮肤。
刀刃划过,鲜血涌出。晓芳差点尖叫出声,下意识想扑过去按住伤口。
但下一刻,她僵住了。
伤口没有继续流血。
肌肉纤维肉眼可见地蠕动、对接,皮肤边缘像有生命的拉链,缓缓合拢。
不到几分钟,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剩下一道淡粉色的新肉痕迹,在李维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李维放下袖子,看向晓芳,眼神里有一丝罕见的忐忑:“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我现在,不再是……完全的人类了。”
晓芳呆呆地看着他,又看向下方那个破损的外星造物,再看向李维手臂上已然消失的伤口。
巨大的信息量像海啸般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一时无法思考,无法反应。
李维等了一会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冷僵硬。
“先回去休息吧。”他低声说。
回生活区的路上,晓芳一言不发。她只是紧紧握着李维的手,握得指节发白,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前方银灰色的墙壁。
接下来的两天,晓芳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她不见李维,也不见孩子们——只是通过监控看着育儿室的画面。
送进去的食物和水,她只动了一点。
大多数时间,她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望着虚拟窗外设定的星空投影,眼神失焦,仿佛灵魂被抽离。
李维没有强行闯入。
他每天准时把餐点放在门口,轻轻敲两下门,然后离开。
他会在育儿室待更久,抱着孩子们,低声对他们说话,眼神却总是飘向生活区的方向。
姜主任来过一次,隔着门对晓芳说:“给他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晓芳没有回应。
第三天早晨,李维照例将早餐放在门口。
但这一次,餐盘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手工粗糙的木头盒子。
那是他用基地维修区的边角料,一点点打磨、拼接而成的,没有上漆,保留着木材原始的纹理和香气。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开了。
晓芳站在门内。
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两天不见,她似乎瘦了一些,下巴尖了,衬得那双总是水汪汪的大眼睛更大,也更脆弱。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木头盒子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向李维。
李维僵在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
“如果你……接受不……”
晓芳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滚落。
她没有去擦,任由泪水滑过脸颊,滴在衣襟上。
她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然后猛地扑进李维怀里,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放声大哭。
那不是委屈的哭,不是恐惧的哭,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所有心疼和悲伤都哭出来的恸哭。
她的肩膀剧烈颤抖,哭声压抑而破碎,像受伤的小兽在哀鸣。
李维被她撞得后退半步,随即僵硬地、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环住她颤抖的身体。他不敢用力,仿佛怀里是个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
“你……可以……”他刚开口,就被晓芳打断。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晓芳哭着,声音闷在他胸前,含糊不清却字字锥心,“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那些什么外星人……什么地球会不会毁灭……我根本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是你啊!”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的脸,划过他紧抿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
“你知道我这两天在想什么吗?”她哽咽着,眼泪成串地掉,“我在想……你被那些人打的时候有多疼……你被那个外星东西钻进身体的时候有多怕……你在那个鬼地方看着那些孕妇被折磨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她哭得喘不过气,却还在断断续续地说:“我还恨……恨我自己为什么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只能陪你几十年……你以后要活那么久……那么久……一个人怎么办……谁会记得你以前也是个会痛会怕的普通人……谁会在我走了之后……还在夜里抱着你……告诉你别怕……”
她说到最后,几乎语无伦次,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哭得浑身发抖:“还有孩子……真正属于我们的孩子……我连这个都做不到了……我……”
李维的呼吸骤然粗重。
他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些被冰封的、压抑的、连他自己都以为早已不存在的情感,被晓芳滚烫的眼泪和话语彻底击碎、融化。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晓芳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把脸埋进她带着洗发水香气的发丝间,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
“……傻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压抑的哽咽,“有你在的几十年……会比没有你的几百年……强太多了。”
这句话让晓芳哭得更凶。她在他怀里拼命摇头,却说不出话,只是哭。
不知过了多久,晓芳的哭声渐渐变成抽噎。李维稍稍松开她,用手掌笨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越擦越多。
晓芳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红红的眼睛看着他,忽然很认真地问:“你……那时候,疼吗?”
李维沉默了一下,诚实地点头:“疼。”
“哪里最疼?”
“……骨头长出来的时候。”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剥落的时候。”
晓芳的眼泪又涌上来,但她强忍着,用力吸了吸鼻子:“以后……还会出那种任务吗?”
李维没有隐瞒:“会。现在有些事,只有我能做。”
晓芳低下头,咬住嘴唇,半晌,才小声说:“那……能带点止痛药吗?我听说……很疼……”
李维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他摇头,声音轻柔:“我的身体排斥外来药物,没用。”
晓芳的眼泪终于再次决堤。她不再说话,只是扑上来,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像藤蔓缠住大树。
“那我……我帮你记着。”她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每次你疼的时候,你就回来……我抱着你。我可能治不好疼……但我可以陪你疼。李维,你记住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你去哪儿,我都等你回来。你活多久……我就陪你多久。就算……就算我只能陪你几十年,这几十年的每一天,你都得给我好好记住……你是被我爱着的,你不是一个人。”
李维闭上眼睛,将她更紧地拥住。
在这个冰冷的技术基地里,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面前,这个女孩用最纯粹的眼泪和最笨拙的情话,为他筑起了一座永不陷落的城池。
“好。”他低声承诺,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我记住了。”
那天之后,晓芳似乎放下了所有心结。
她开始更积极地参与基地的生活,跟着护理员学习更专业的育儿知识,甚至主动去医疗区了解李维身体监测的数据——虽然看不太懂,但她努力记住那些复杂的术语和指标。
她也正式认识了姜主任。
那是在一次例行的协同会议后,姜主任特意来找晓芳。
她依旧穿着利落的制服,黑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看着晓芳的眼神里,少了以往的锐利,多了几分温和的审视。
“李维变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我的责任,从那个实验城市出来以后,他就越来越不像人了,加上后面他还被那个外星生物改造。”姜主任开门见山,语气却并不让人反感,“你来了之后,他眼里总算有点‘人’气了。这很好。”
晓芳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小声说:“谢谢主任。”
姜主任摆摆手:“谢什么。我找你是想提醒你——李维的工作性质特殊,以后可能还会离开执行任务。时间不定,他死不了是没错,但你也知道,那些任务……他不去就会有更多人死……你要有心理准备。”
晓芳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我知道。他跟我说了。”
“不害怕?”
“怕。”晓芳诚实地点头,“但怕也得过。他在为很重要的事拼命,我不能拖他后腿。我能做的……就是在这里,把家守好,让他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知道有个地方在等他,有盏灯是为他亮的。”
姜主任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欣赏,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她拍了拍晓芳的肩膀,力道不重:“行。有你这话,我放心了。那小子……运气不错。”
晓芳脸红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主任,李维说他的身体不能用止痛药,那……真的没什么办法能让他不那么疼吗?他上次说骨头……”
姜主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他的身体代谢和修复机制已经完全不同于正常生物了。常规药物要么无效,要么会被当成‘异物’迅速分解排出,甚至可能引发剧烈的排异反应。我们试过几种特制的生物镇静剂,效果也微乎其微。疼……目前看来,只能靠他自己扛。”
晓芳的眼眶瞬间又红了,但她用力眨了眨眼,把泪意逼回去,小声却固执地说:“那我……我就抱他紧一点。听说拥抱能刺激分泌什么……内啡肽?是叫这个吧?那个能止痛的。”
姜主任愣了一下,随即难得地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虽然很淡:“嗯,也许你的拥抱,比什么药都管用。”
这句带着调侃意味的话,却让晓芳当了真。
从那天起,只要李维结束工作回来,无论多累,晓芳都会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长时间的拥抱。
她会把脸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手臂环着他的腰,用力到仿佛想把自己的温暖和力量都传递给他。
起初李维有些不习惯,身体僵硬。
但很快,他开始期待这个拥抱。
在结束了一天的研究之后,这个带着洗发水香气和体温的拥抱,像是最有效的净化仪式,能洗去他一身疲惫和血腥。
晚上,孩子们睡下后,他们会相拥着坐在生活区的沙发上,看着虚拟窗外的星图。
晓芳会蜷在李维怀里,手无意识地玩着他衬衫的扣子,问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李维,你说那个‘信使’的家乡,星星是不是也长这样?”
“可能吧。”
“那它们……真的不会打架吗?”
“据它说是的。”
“真好……要是我们这里也能那样就好了。”
李维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也许以后会。”
晓芳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跪坐在沙发上,面对着他,表情异常认真:“李维,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以后……不管你去哪里,做什么,有多危险,你都得想着,我和孩子们在这里等你。”她伸出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不是一个人了。你的命,有一半是我的,你不能随便浪费,知道吗?”
李维看着她在柔和灯光下异常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的担忧、爱意和不容置疑的占有,像暖流一样包裹住他。
他握住她捧着自己脸的手,郑重地点头:“知道。”
晓芳似乎还不放心,又补充道:“还有,疼的时候……别硬撑。回来,我抱着你。虽然可能没啥用……但两个人疼,总比一个人疼好受点,对吧?”
这句有点孩子气的话,让李维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伸手将她拉回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低哑:“嗯。你说的对。”
星空在虚拟窗外缓缓流转,基地深处隐约传来机器的低鸣。
在这个被重重防护和秘密包裹的钢铁堡垒里,在这个充满未知与危机的时代缝隙中,两个人紧紧依偎。
一个曾迷失于欲望与孤独,一个曾冰封于黑暗与责任。
他们都不完美,都带着满身伤痕和异于常人的印记。
但此刻,在彼此的体温和心跳中,他们找到了最原始的救赎——不是宏大的理想,不是拯救世界的使命,仅仅是我在,你在,我们在。
爱或许不能治愈所有的疼痛,不能消除所有的风险,不能填平物种的鸿沟。
但它能让人在疼痛时有可以依靠的怀抱,在风险前有必须回来的理由,在漫长的、可能孤独的生命里,拥有几十年烟火气十足的温暖记忆。
对李维而言,这已经足够。
对晓芳而言,这便是全部。
窗外,星光寂寂,仿佛在无声见证着,这微小而坚韧的人间誓约。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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