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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仙门当卧底 (21-22)作者:鲫鱼豆腐汤 - 长篇色情小说

[db:作者] 2025-11-24 13:34 长篇小说 5020 ℃

【我在仙门当卧底】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

作者:鲫鱼豆腐汤

2025/11/17发表于:sis001

字数:9,631 字

               第二十一章

  窗纸被淡金色的晨光毛茸茸晕开一片时,余幸才从一场破天荒的酣睡中醒来。  屋外的薄雾混杂着药草与湿土的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窗隙间渗入,清冽而醒神。

  他并未急着睁眼。

  这一觉太沉,自穿越以来还从未有过这般安稳。

  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真气冲撞的闷痛,就连刻进骨子里的警惕都在那温暖的怀抱中被轻柔安抚,沉沉睡去。

  心念微动,一缕内息便自丹田气海悄然升起,如同驯养多年的老犬,温顺地循着经脉游走,周而复始,圆融自如,再无半分滞涩抵牾。神魂澄澈净明,五感六识都似被秋雨洗过一般,通透无比。

  这一晚未曾有意运功,可修为的增益却胜过以往数倍的苦修。

  直到此刻,这身本事才真正属于了自己。

  余幸内视丹田,不由得微微一怔。

  原本已达成坚韧平衡的三股力量——灼烈的纯阳气、阴冷的魔印与采炼的天地灵气,此刻竟水乳交融,首尾相衔,化作一道沉稳流转的圆环在徐徐转动着。  一种玄妙的韵味从中透出。每一次轮转都将驳杂之气碾作虚无,淬炼出更为精纯的本源真息,反哺全身,通达周天。

  余幸一时有些出神。

  思绪飘回昨夜,他看见苏菀在褪去惯常的温婉后,显露出的无措与惊惶;想起她深深埋首在自己怀间,含泪的呻吟似泣似求;更记得她如何将所有的恐惧与软弱在那一刻揉碎化开,融作一片只为他荡漾的潋滟春意。

  那是极致的沉沦,也是彻底的救赎。

  是两个在黑暗中挣扎的孤魂在用最原始坦诚的方式,互相舔舐伤口,彼此慰藉魂灵。

  阴阳交泰,水火既济。

  他忽然明白过来。

  这两世为人的漫漫长路上,他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魂魄与肉身都毫无保留地交托于另一人。也同样是第一次,他品尝到被另一个灵魂全然接纳的温暖与安宁。  正是这份承接与包容,将他积压在心底的阴郁与尘埃涤荡一空。

  心既无碍,念自通达。那困扰许久的修行关隘如今薄如蝉翼,一触即破。  余幸终于睁开眼,对着那缕被晨光镀成金线的浮尘轻轻一吹。

  气息离唇,凝成一道如有实质的白练,破空数尺,在微光中久久不散。  紧随其后的是五感六识的暴涨。

  窗外原本朦胧的晨雾眼下竟纤毫毕现,每一处水气的卷舒聚散皆脉络清晰。药圃中鸟雀的啁啾他能轻易分辨出三种以上,甚至能捕捉到其中一只正用喙尖啄开松子的细碎脆响。鼻尖萦绕的灵植香气也被神识自然而然地拆解开来:何处是静心花的清甜,何处是龙须草的辛烈,对此他了然于胸。他甚至能辨出角落的青玉藤因昨日水浇得多了,略微萎靡的根茎透出的焦糊气。

  引气后期,已至巅峰。

  念头刚起,体内奔流的真气便在一瞬间隐匿无踪。敛息诀自行运转,外显的气机再度跌落至引气四层。

  藏拙,永远是活下去的第一要务。

  枕边是冷的,身侧的床铺也已经凉了,唯有一缕极淡的药香盘旋未散,证明昨夜种种并非是春梦一场。

  余幸的目光掠过空枕,落在了屋中唯一的木桌上。

  那枚暖玉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三只温润的白玉瓷瓶,旁边还静静躺着一枚朴实无华的玉简。

  他伸手拿起玉简,注入真气,一道温柔的女声立时在识海中响起:

  “白瓶是‘还灵丹’,能迅速补益灵气;红瓶为‘血玉膏’,外伤敷用颇有奇效;青瓶唤‘清心丸’,若遇心绪不宁时服下,可安魂定魄。阿幸,万事小心。”  那一声“小心”余音袅袅,既裹着沉甸甸的牵挂,又藏着一分欲语还休的牵念。

  余幸握着玉简,在床沿边默然坐了许久。

  晨光将他半幅身影拉得斜长。

  那份熨帖在心口的暖意是真,然而高悬头顶的索命危机更是凿凿现实。  他将瓷瓶与玉简仔细贴身收入怀中。再抬起眼时,眸中初醒的迷惘与波澜已尽数沉淀下去,只余下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

  药园东角的宁静,是被一记压抑的痛哼和沉重的闷响打破的。

  余幸循声望去,只见两道身影在田垄间滚作一团。一个黑瘦,一个壮硕,粗布衣衫上溅满泥浆。

  两人都是外门弟子,此刻正为泥地里那株亭亭而立的灵草撕扯不休。那植株约莫三寸高,叶片晶莹如玉,顶端托着一滴将落未落的露珠,正漾开着淡淡灵光。  原本在周围各自忙碌的七八个外门弟子现下都不约而同地停了动作,像是嗅到血气的鸦群,默默围了过来。他们手里还拿着药锄提着木桶,脸上却是映着百态:有的神情麻木,有的眼里闪着看热闹的兴味,但更多的视线是越过那两个争吵的身影,黏在那株灵草上。

  人群里响起几声蚊蚋般的低语:

  “这张奇和李欢发得什么疯,平时关系不是挺好的,怎会闹到这地步……”  “嗨,快小比了……多赚点灵石,就能多备一颗回气丹,兴许就能多活一场。”  没有脚步声,没有劝阻声,更没有谁上前。

  “……这块药田虽归你打理,但这株凝露草两月前就已半枯,当时是你亲口说要弃了它!”那黑瘦弟子脖子上青筋暴起,使劲按住对方的手腕,“是我省下月例换了青木液,日夜照料才将它救回!我既付了心血,又搭了贡献,它合该归我!”

  “休要胡扯!张奇你要不要脸!”壮硕弟子一口唾沫重重啐在泥里,“它既生在我的地里,吸的便是这片地脉的灵气!我日日在此锄草浇水,没有我,哪来它今日?你那几滴青木液算什么?这株草的功劳,至少七成是我的!”

  粗砺的叫骂在这清静的药园中回荡,反而显出赤裸的真实。

  余幸静静看着。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太多,无论是在前世的街头,还是今生的山门。为了生存,为了往上爬,人与狗,其实并无太大分别。

  两人话不投机,周身已有灵气开始躁动,眼看就要手底下见真章。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插了进来。

  “两位师弟。”

  这声音不大,却好似一颗石子落入装满水的大缸中,清凌凌地压过了场间所有的嘈杂与骚动。

  围观的人群蓦地一静,随即不约而同地向两侧退去,让出一条通路。

  余幸顺着那条通路看过去,只见一个青年正缓步走来。他身穿一袭浆洗发白的道袍,洁净整齐,面容朗澈,唇角含着一抹温煦的笑意。而最令余幸注目的是他脚下那双寻常的布鞋,明明踩在湿润泥泞的田埂上,起落间竟没有沾染半点污渍。

  仿佛他所过之处不是泥途,而是踏在一方无尘的玉砖之上。

  “是陈望……陈师兄来了,这下好了。”

  那被称为陈师兄的青年对周遭敬畏的目光恍若不觉,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脸,走到扭打的两人身前,依旧含着那缕温和的笑意,轻轻摇头,如同望着两个不懂事的孩童,如同望着两个不懂事的孩童。

  “同门师兄弟为了一株草药,在这药园里滚得像泥塘中争食的牲口,岂不让他人看了笑话?”

  话音平和,字句却不客气地抽在脸上。争斗的两人面色霎时红白交错,那股狠劲儿顷刻间便化作了局促和不安。他们讷讷地松开对方衣领,垂首拱手:“陈、陈师兄。”

  陈望不再理会他们的窘态,而是径直在那株凝露草前蹲下身子。只见他指尖在腰间一抹,取出一柄不过寸许的白玉小尺。那尺子通体光润,遍布着细密如蚁的符文。

  他将玉尺悬于灵草之上,相隔三寸。只见尺身上的符文流水般次第亮起,最后在尺端凝成一丝微光没入草叶之中。片刻后,一行细微的古篆便浮现其上。  “二品凝露草,灵气上中,根须无损。”他起身收尺,声朗气清地将结果公之于众,“按园内规制,可计两点贡献。”

  随后他转向面有愧色的张奇李欢,温声道:“两位师弟为此草都费了心力,强行判给一方,难免有失公允。”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悉数汇聚于他唇齿之间。

  陈望略作停顿,环视一周后话锋突转,道:“不如这样,这株凝露草,我私人收了。”

  说罢,他手腕轻翻,六颗莹润的二品灵石与两只粗瓷瓶已稳稳托在掌心,递到二人面前:“按市价作算,这六块灵石,两位师弟一人一半。瓶内各有一颗回气丹,算是我一点心意,权作今日口舌之争的补偿。”

  接着他的声调略微扬起,话语传遍全场:“十日后便是小比,我等所求,无非一个前程。若因这等小事伤了和气,乃至误了大道……岂非因小失大?”  场中先是一寂,随即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既全了规矩,又施了恩惠。

  这番处置当真是滴水不漏。

  张、李二人怔怔地接过瓷瓶,手指触到那微凉的瓶身时全都微微一颤。一股暖流随之从心底涌起,两人喉头滚动,嘴唇嗫嚅了几下,那满心的愧色与感激终是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对外门弟子而言,每一块灵石都要用汗水去换。可陈师兄这等人物,既没有仗着身份强压,也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还为了他们自掏腰包,言语间给足了体面。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手段?

  “多谢陈师兄!”

  “惭愧!是我等鲁莽,惊扰了师兄清修!”

  陈望只是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无妨。都是为了大道前程,我能理解。但须记得,同门之谊远比一时的得失要珍贵得多。”

  人群中,余幸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里没有旁人的敬佩与叹服,只有一丝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看着陈望无懈可击的笑意,行云流水的动作,以及周遭那些弟子敬仰的目光。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好朴实的技巧,好厉害的人心。

  “陈师兄高义!”

  “是啊,有陈师兄主持公道,是我等之幸……”

  陈望微笑着摆了摆手,打算再多说几句,将这份恩义坐得更实些。

  然而一个沙哑得像是枯木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切了进来,将所有的谄媚与议论齐腰斩断。

  “吵完了?”

  人群骤然一静,仿佛齐齐被施了定身咒,所有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他们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后。

  管事孙伯不知何时已立在众人的末尾。他身形干瘦,面色蜡黄,往那一站便像一截早已枯死的木桩,连带着周围的生气都被他吸了去。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怒意,也没有威严,只剩一片漠然。

  方才还人声嗡嗡的药园瞬间被一只无形大手猛然攥住,连风声和虫鸣都一并寂灭。

  孙伯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中间的陈望身上。他迈开步子,那双沾着泥渍的布鞋一步一顿,直直地朝陈望走去。

  陈望脸上温煦得体的笑容凝滞了一瞬,恰似名窑精瓷上乍现冰裂细纹。但这失态仅有一瞬,裂痕便被不着痕迹地修复如初。他微微欠身,姿态恢复一贯的谦恭:“孙管事……”

  孙伯视若无睹。

  他既未扫过陈望强撑的笑意,也未瞥向张李二人手中捧着的瓷瓶,只是缓缓探出枯瘦如鹰爪的手,从陈望的掌心中将那一株凝露草拈了过去。

  “药园重地,喧哗滋事,惊扰地脉。”他声调冷硬,“张奇,李欢,罚没半月用度!此物充公,以儆效尤!”

  言简意赅,不留半分转圜。

  陈望脸上的笑快要绷不住了,他再次躬身:“孙管事,此事确是我处置不当……”

  孙伯终于缓缓转动眼珠,将那双浑浊的眸子投向了他。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只是静默地凝视。

  陈望喉头一紧,所有辩解与周旋之词就这样被压碎在唇齿间,再说不出一句话。

  孙伯转身离去。经过余幸身侧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迟滞,目光也未曾偏转,只有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一道细若游丝的传音精准地没入了余幸耳中:  “西边清净,恪守本分。”

  话音落下,人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和一群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弟子。

  还有那位立在人群中央,脸上笑容和煦依然,却显得无比僵硬的陈师兄。  待那枯瘦身影完全消失在田垄尽头,令人窒息的死寂又延续了十息。

  直到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打破了沉默,这口气一出,如同点燃了引信。压抑已久的怨气瞬间爆发,却又因畏惧而刻意降低了音量,化作一片低沉汹涌的声浪。  “凭什么!孙老鬼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就是!陈师兄处置得何等公道!功绩平分,还自掏丹药,谁不心服?他倒好,上来就充公!”

  “嘘!慎言!”

  弟子们怨声载道,望向陈望的目光愈发同情和不忿。

  而陈望脸上早已不见任何僵硬,只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无奈苦笑。他轻轻摇头,一声长叹悠然而出,其中三分落寞,七分隐忍。

  “算了。”

  他朝众人一拱手,劝慰道:“孙管事自有他的考量。大家莫要再议论了,免得惹祸上身。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说罢挥袖转身,独自离去。那背影落在众人眼中,更添了几分顾全大局的孤寂与悲情。

  一场风波,让孙伯的严苛之名又多了一笔实证,却也使陈望的声望悄无声息地攀至新的高峰。

  余幸默然低下头,手中的药锄再次没入土中。

  好一出戏。

  陈望看似舍了一株凝露草,实则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满园人心牢牢收拢。而那位孙管事表面蛮横霸道,虽夺了实惠,却将所有人都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只是那句莫名其妙的告诫又藏着什么玄机?

  余幸指节微顿,脑中反复咀嚼着孙伯那句没头没尾的低语。

  看来在这药园里,倒真是藏龙卧虎。

               第二十二章

  天色沉得不见一点月光,厚浊的云层连星子都闷死在了里头。

  平日里聒噪的虫鸣今夜也噤了声,只偶尔传来几声残喘,像是快要断了气……  唯有远处巡夜弟子手中那盏灯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晃着一豆微光,倦怠如迷途的孤萤,做着徒劳的游荡。

  余幸的木屋独处一隅,在这片光与声的弃绝之地中更显得僻静。

  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双目轻阖,呼吸绵长,宛若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与屋角的阴影完全混作一处。然而在他识海深处,神识之力却早已悄无声息地张开,变作一张无形无质的蛛网,将木屋周遭十丈方圆的一切笼罩得通透。

  草尖承露的垂坠,枯枝断裂的颤响,乃至一只夜蛾振动翅膀时扰动的微末气流,皆在这张网上映出明晰的形状。

  就在这个时候,蛛网边缘的丝线突地被轻轻拨动。

  一阵极难察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不是夜半起身的踉跄,而是一道影子,一道刻意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影子。他每一步都踩在湿软泥土上,轻巧得如同猫行絮上。

  来人借着夜雾的掩护,沿着田垄的阴影不快不慢地笔直走来。选择的路径皆是巡夜的盲区,那份地形的熟稔与时机的拿捏,绝非是寻常弟子所能办到的。  余幸面上不动声色,胸中却已然雪亮。

  心念电转之间,体内奔流圆转的真气骤然溃散,如云散水流,了无痕迹。刚才还凝练如一的气息此时如春雪消融,迅速衰颓萎靡,不过眨眼便已退回至引气四层的境界。

  他缓缓睁眼,那双清明深邃的眸子也随之黯淡,替换成底层弟子应有的疲惫与警惕,就连本来挺直的脊背也微不可察地垮塌了下去。

  前后不过一息。

  屋内那个与黑暗同化的幽灵消隐了。

  一个在泥潭中挣扎求活的外门弟子余幸,“醒”了过来。

  “笃,笃笃。”

  叩门声很轻,节奏却异常沉稳。一声之后是不疾不徐的两下,疏密有致,自有一股矜持的克制。

  门外的人仿佛笃定了屋里的人还未睡熟。

  余幸眼中的警惕恰到好处地转为疑惑。他并没有立即应答,而是过了两息才拖着鼻音瓮声瓮气地问道:“谁啊?”

  “是我,陈望。”

  门外传来嗓音温和如常,却压得极低,仿佛怕被这浓稠的夜色偷听了去:“深夜到访,多有叨扰。只是有几句体己话,想与师弟单独说一说。”

  “陈、陈师兄?”

  听到这个名字,余幸的语气里顿时溢满了惊诧与慌乱,屋内随即传来匆忙下榻的响动,衣物摩擦的窸窣在静夜中显得分外急促。当桌上那盏只剩浅浅一层残油的旧灯被点亮时,昏黄的光晕将他脸上那副卑微之人忽蒙恩遇的受宠若惊映照得一清二楚。

  “吱呀——”

  木门被缓缓拉开。

  灯光从门缝里流泻,先是轻触那双一尘不染的布靴,继而漫过洗得发白的袍角,最后才敢于照亮陈望那张在晦明之间温润含笑的面庞。

  他仿佛由浓夜雕琢而成,静默地融入黑暗的底色,直至门扉洞开,光涌入怀,这才将他从虚无中从容地剥离出来。

  余幸垂手立在门边,看似局促,眼角的余光却已将来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

  引气八层,气息凝练,是药园中修为最高之人,修为远胜其他弟子。但那温和的灵气之下,藏着一丝如腐叶般的阴冷。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微曲,并非松弛之态。

  最重要的是,没有杀意。

  看来今夜他不是来杀人的。

  “深夜前来,但愿不曾惊扰师弟清修。”他含笑拱手,言辞自若,不似深夜秘访,倒像是白日里一次寻常的拜会。

  “师兄言重了!快请进,快请进!”余幸忙不迭侧身相让,脸上堆满诚惶诚恐,姿态做得十足。

  屋内陈设简陋,一眼便可望尽,仅一桌一榻一椅而已。

  陈望没有落座的意思,只是负手而立。那温和的眸光在屋内轻扫而过,最终定在余幸身上,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今日之事,师弟想必都看在眼里了。”  他开门见山,毫不迂回,话音落下,却如一块冷冰掉入幽潭。

  余幸点了点头,琢磨了半晌,才低声道:“孙管事行事……是不留情面了些。但细细想来,兴许也是按着规矩来办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谨慎周全,言语中虽有几分不忿,但更多的是怯懦。

  陈望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他像是没瞧见屋里唯一的椅子,而是径直走到桌边,自顾自地提起那把粗陶茶壶,给自己斟了杯早已凉透的粗茶。

  然后看也不看,一饮而尽。

  “啪。”

  空杯在木桌上磕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规矩?”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笑意都已消失殆尽,“余师弟,你当真以为,他那句‘充公’是为了维护药园的规矩?”

  余幸垂下眼睑,默然不语,只将耳朵竖了起来。

  油灯的火苗在陈望眼中明灭不定,映出两点幽冷的寒光。

  “他守的根本不是规矩,而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在这药园里,他孙伯就是规矩!”陈望的声调陡然扬起半分,又被他生生压回喉咙深处。

  “但凡品相稍佳年份略足的灵植,哪一株能真正落到我们手里?还不是都被他用各种由头充公、收缴,最后去了哪里,你我心知肚明。”陈望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们这些人日夜躬身,侍弄灵田,换来的不过是寥寥几块灵石、几点贡献。可他只需动动嘴皮,就能将我等血汗心安理得地纳入私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钩,锁住余幸低垂的眼睑:

  “余师弟,你说——”

  “这,公道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字浸着寒意。

  余幸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可是在这间昏暗的斗室里,这片沉默要比任何呐喊都更加震耳欲聋。

  见眼前之人并不回话,陈望便再度开口,嗓音低沉如古庙久未鸣响的暮鼓,一声声沉沉地撞在人心上。

  “你可知,今日那张、李二人为何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没等余幸回答,他就自己揭开了谜底。

  “因为外门小比。”

  他凝视着余幸,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

  “十日之后,这里的所有人,要么在擂台上断人筋骨,杀出一条生路,挣一个名额;要么就像这田间野草,被宗门随手拔弃,抛下山门,烂死在无人知晓的阴沟里。”

  “一颗回气丹,在台上就是多喘一口气,多活一息的本钱!”

  言至此处,他话锋猛然一转,讥诮之意刺骨锥心:

  “若只守着那点微薄月例,按部就班,我们凭什么去和那些有人撑腰的师兄师姐争?又拿什么去同那些将丹药当饭吃的师弟师妹斗?”

  陈望一步步逼近,身影在昏黄油灯下扭曲拉长,如同一片沉重的阴翳将余幸完全笼入。

  他俯身贴近,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出了最石破天惊的话:

  “规矩,从来都是给死人和活死人定的!”

  “我们这般无根无基的蝼蚁,若还一味地守着那套狗屁规矩,下场唯有两种——”他顿了顿,其中的嘲讽与怨毒几近要滴淌出来,“要么在这外门庸碌至死,化作一抔黄土;要么成为那些天之骄子登仙的垫脚石,被踩成一滩烂泥!”

  “他们的通天仙路,就是用你我的白骨一寸一寸垒起来的!”

  “余师弟,你甘心吗?!”

  陈望倏忽侧首,目光如锥,声音陡然拔高,似夜枭裂帛,字字啼血。

  “甘心引气熬骨,苦修一世,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终被碾作尘泥?”  “甘心被视若猪狗,连你最后活命的口粮都要被抢走,却不容你发出一声哀鸣?”

  “甘心在这最后十日里,眼睁睁看着生机流逝,束手待毙?”

  三声诘问,如三道惊雷,接连劈落在余幸耳中、心中。

  第一问落下时,他的呼吸便是一窒;

  第二问逼来时,他的肩头开始难以抑制地颤抖;

  待到最后一句时,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嘴唇哆嗦,似被滔天的屈辱与愤怒扼住咽喉,半个字也吐不出。

  在那双惯常疲惫的眼底里,惊骇、恐惧与一丝被点燃的火焰交织翻涌。  他大口喘息着,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彻底落入渔夫织造的网中。

  “所以,我们必须自救。”

  陈望脸上激愤的潮红尚未褪尽,声音却已先一步冷了下去。像是燃得正旺的薪柴被突然抽离,只余下灼热的炉灶与蒸腾的白气。

  他的语调沉静,不再是风暴,而是风暴过后深不可测的海。水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潜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规矩既已腐朽,”他逐字吐出,“那便由我等亲自拼出一条活路!”  这句话宛若一记无形重锤,轰然撞在余幸的胸口。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仰,似被那话中决绝的气势烫到。呼吸变得粗重,眼中那簇不甘的火焰竟在这一刻迸发出灼目的光。

  望着对方眼中被自己亲手点燃的野火,他知道,时机已然成熟。

  于是他的脸上又浮现温和的神情,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余幸的肩膀上:  “余师弟,我知道你。”

  他的语调变得意味深长,言语间充满了磁性,宛如一位兄长正向至亲之人吐露最恳切的肺腑之言:“平日里,你沉默寡言,从不与人争抢,看似纯良可欺……但我明白,那不过是你的伪装。”

  闻听此话,余幸心头一紧,如被针刺,血液似乎在这一瞬缓了一拍。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辩解,陈望的声音又幽幽响起:

  “你刚入外门时,张虎就曾在寒晶谷中欺侮于你。他甚至在刑法堂前诬告你,想置你于死地。”

  这道话语像一道无形的奔雷,在余幸识海深处轰然炸响。

  那是他藏得最深的一根刺,是他进入到外门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反击。  陈望怎会知晓?他究竟探到了哪一步?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翻涌而过,又被强行碾碎。他顺势将那真实的惊悸与冰冷完美地扭曲为隐私被揭露的恐慌,迅速漫上眼眸。

  “可结果呢?”他按住余幸肩头的手微微收紧,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被刑法堂押走后就杳无音信,至今生死不知。而你却安然无恙地来到了药园,站在我的面前。”

  “这吃人的外门里,绵羊注定尸骨无存。能活下来的,谁不暗藏锋刃?你这样的人,耐得住寂寞,也下得去狠手,才是我真正要寻的同伴。”

  “我不要只会抱怨的废物,我要的,是敢把刀捅进敌人脖子的盟友。”他拍了拍余幸的肩膀,总结道。

  “单打独斗,你我皆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但若能将众人拧成一股,便是谁也不敢小觑的力量!”

  “与其等着被人当作晋升之阶,一茬一茬地收割……”

  他稍作停顿,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森然的笑容。

  “……何不反过来,由我们来充当那收割之人?”

  “我……”

  余幸肩头颤抖,双目赤红,却依旧咬紧牙关不肯言语。

  陈望见状,忽地冷笑一声,话锋陡转,倏然退开:

  “看来,你是甘心的。也对,当猪狗……总好过当死人。”

  “猪狗”二字轻描淡写,却比蚀脉的丹毒更加灼魂。

  余幸蓦地抬起头,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我不甘心!”

  “哦?”陈望要的就是这个反应,“那么余师弟,我今日只问你一句——”  他眼中温和尽褪,话音如钟磬轰鸣,震得陋室微尘簌簌,灯焰狂舞:

  “你是想继续当一头砧板上待宰的牲口……”

  “还是想挺直脊梁,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这句话像一粒灼烫的火星,骤然坠入余幸心底那片早已堆满硝石的荒原。  苏菀抱膝哭泣的无助;林渐居高临下如视草芥的漠然;虞洺薇绽放如毒卉的艳丽笑靥……

  一幕幕在颅内闪回,一桩桩刺穿心肺。

  剧烈的震颤自魂魄深处炸开,转眼之间便席卷全身。

  他迎上陈望的视线,眼底迸发出被逼到悬崖绝壁后退无可退的疯狂。

  “陈师兄。”余幸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所有犹豫都被眼中的光烧成灰烬,“我想做人……我不想再当牲口了!”

  “你说,我要怎么做?”

  此言一出,便等同是他押上的赌注,是赌上性命与未来的投名状。

  看着眼前这张因激动而扭曲、焕发着狂热光彩的脸庞,陈望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那个标志性的笑容。

  如春风般和煦,如天平般公允。

  却也像高僧垂眸,悲悯之下,是彻骨的冰霜。

  他压低声线,字字如密语敲在心上:

  “我已在园中联络了一批同样不甘为垫脚石的师兄弟,暗中组成了‘同进会’。我等共享情报,互通有无,只为在小比之前,用我们的方式……闯出一条生路。”  下一刻,他凑到余幸耳边,气息如丝,却缠绕着引人沉沦的魔性:

  “而我,寻到了一条能让所有人都安然渡劫的‘捷径’。”

  “有些种子放在别处是绝境,可在此地却能破土绽放,开出最俏丽的花。”  “孙伯以为掌控了一切,却不知珍贵的机缘恰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由我们亲手浇灌。”

  此言一出,恰如一道黑色闪电,蓦然撕裂了全部的伪装。

  “明日此时,北坡废弃的药圃。你来了,便什么都明白了。”

  说罢,陈望直身退后,拉开了那危险而亲密的距离。他面向余幸,竟长揖及地,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

  “言尽于此,来与不来,全在师弟一念之间。”

  待他再度直起身,面上已恢复那派温润君子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剖白从未发生。

  “只是世间的渡船终究有限。有些船一旦错过,便只能在这无边苦海永世沉沦。”

  “望师弟……慎思慎决。”

  随后他不再多言,转身拉开木门。

  夜风顿时倒灌而入,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霎时一矮,几近熄灭。

  待到火光挣扎着重新站稳,门外早已空无一人,唯有残响在风中低旋,逐渐融于深沉的夜色。

  余幸静立原地,任由寒意浸透衣衫,将激动的余温与来客的气息一并封存。  他脸上那汹涌的狂热、痛苦的挣扎,乃至孤注一掷的疯狂,都如潮水般层层褪去,逐一剥落消散。

  最终,一切情绪的波澜悉数沉淀,只余下一双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眼眸。  “同进会?”

  他缓步走到桌边,拿起那只陈望用过的粗陶杯,在指尖徐徐转动把玩。  这场戏,倒是愈发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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