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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王妃 (15-28)作者:喵叽喵 - 长篇色情小说

[db:作者] 2025-11-24 13:10 长篇小说 6260 ℃

(十五)双鱼玉环

璧月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阿狸一个人踟蹰在荆州城热闹繁华的街道上,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失去,如流沙消逝在指缝,为什么总是在不断的失去。

街道上人流涌动,难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阿狸迷茫了,怎么到处都是笑意盈盈,满面红光的人,而自己木然穿梭在其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两手空空的站在人群里,仿佛无论怎么努力的用手去握紧,却总是一场空。

“知微,是你吗知微?”

思绪被一声急切的问话拉回现实,只见面前一个身材挺拔修长,眼圈乌青,面色焦灼的年轻人,正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正是李寄羽。

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重逢,阿狸飞速低下头,“你说什么呢?我不知道你在说谁。”转身便要走。

“你是知微对吧?知微,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寄羽啊!”李寄羽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阿狸手腕。

自从前几日在荆州城城门处瞥见了阿狸出城的背影,李寄羽当时便纵马一刻不停追赶了过去,可那天城门口拥堵,没过一会儿便不见了阿狸的身影。他对荆州城并不熟悉,只知道城外大多是些务农的佃户,便又不死心的一路追到了庄里镇打听,可惜并无所获,遂灰心不已的回了荆州城,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谁曾想竟在荆州城大街上碰见了知微。

“你给我放手,我不认识你!”阿狸奋力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掰不开他那铁钳子一般箍着的手,兀自挣扎间,只听寄羽缓缓道,“知微,你的脸怎么了?”

从自毁容貌那一天起,阿狸就从未在意过这张脸的事,他人的鄙夷、恐惧、嫌弃,她都坦坦荡荡的照单全收,更自诩是个“没脸的人”,苟活已经是奢望了,还要什么容貌呢?可寄羽简简单单这一问,好像揭开了一块常年的伤疤,以为已经愈合,实际揭开一看却都是淋漓鲜血,是啊……别人眼里,自己可不就是个丑八怪么……

长生,只有长生那么认真的看着她,“阿姐,你其实并不丑”,可长生现在生死未卜,或许就要永远离开她了……

想到伤心事,阿狸的挣扎也泄了气,只有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寄羽与阿狸青梅竹马十年,对彼此的表情、神态、身影都实在太过熟悉,看着这哭泣的样子,又怎么可能不是知微呢?

他轻叹一声,像少年时候一般揽过她肩膀,多种委屈一齐涌上心头,阿狸终于放声恸哭。

小酒馆里,阿狸哭的涕泗横流,毫无端庄仪态可言,她边哭边断断续续将这些年的遭遇一一告诉寄羽,说来也怪,和长生说起这些的时候阿狸自觉内心并无太多波动,可是向寄羽说起来时,只觉得一桩桩一件件无比痛苦委屈,如同幼童时不慎摔了一跤,自个儿待着的时候不觉得疼,可阿爹阿娘一出现,却只想扑到他们怀里委屈的直哭。

渐渐的,又说到相依为命的义弟长生,阿狸心中尽是酸楚,她刻意隐去了长生等人神魔的身份,只说因长生记忆恢复,又害了重病,只有回到原来的家里才能治病保住一条命。

整个过程中,寄羽一直默默倾听,只偶尔用手帕帮阿狸擦拭汹涌的眼泪。

“知微,这几年,你过得太苦了。不过幸而,你当初竟自己逃了出来,我听说山贼洗劫了押解的队伍,所有人都被杀害,我一直也以为你死了。”寄羽轻轻抚摸阿狸的头,一双英气勃勃的眼此时含泪泛红,“太好了,你没有死,你还活着……至于你那义弟,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一定会保佑他的,况且就算他回家治病,等病好了,也可以常回来看你啊。”

阿狸闻言惨然苦笑,寄羽的安慰反而让她心里更加伤感,遂不想再谈:“别说我了,你呢?该封了郡王罢,怎么又在荆州?”

“我早出了王府啦,”寄羽拍拍阿狸的背,“我被家里赶出来了,也革了身份,再不是什么靖王次子了,如今,不过是个跑江湖讨生活的罢了。”

“怎么会?”阿狸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寄羽深深看她一眼,“就你家出事那年。”见阿狸凝眉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立刻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别瞎想,你知道我这性子,是我自己不想在王府里待了。”

“……那,前几日骑着马进荆州城的那队人,你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我们一起的。他们是我的同门师兄弟。”

“同门?什么同门?”阿狸越发迷惑。

“……这事儿有些复杂,等以后我再解释给你听。”寄羽微微一笑,并不多说,顿了顿,忽道:“对了,有个东西还给你。”正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物什,往阿狸处轻轻一抛——

阿狸下意识双手接住,张开手掌一看,正是那枚双鱼玉环,却磕破了一个角,温热的,还带着寄羽的体温。

“物归原主。”寄羽笑得爽朗。

(十六)湘风晚,烟雨迟

五六岁起,寄羽就发觉自己与旁人不同。倒不是说天资聪颖,一目十行这些,而是——

当他凝神盯着杯子里的茶水时,水面会逐渐形成小小的快乐的漩涡,当他两指捻起落叶时,那叶子竟如竹蜻蜓一般,打着旋向上飞去了。

这些细小的异样,是寄羽不为人察觉的隐秘快乐。

六岁那年,靖王府请了玄音寺的大和尚玄直法师来府里讲经,父亲靖王是个好佛学的,恨不得散尽家财在京城里修葺寺庙。大和尚来讲经,吸引了京城里诸多世家子弟,靖王特意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安排在大和尚坐下,希望他们能被精妙的佛法熏陶。

熏陶倒是没有,被熏到是真的有。大和尚年近古稀,身上有很重的老人味,寄羽屏息凝神,只盼着讲经赶紧结束,谁知法师一讲起来就是滔滔不绝,简直魔音贯耳。寄羽眼皮子打架,只好一直盯着他头上的戒疤看。

“可快点结束罢……”不管什么释迦摩尼太上老君,寄羽在心里挨个祈求了一遍,似乎听懂了他的企盼一般,忽地,大和尚头顶悬挂的琉璃灯毫无征兆的下坠,正砸在法师面前,摔得四分五裂。玄直受惊,讲经不得已结束。

寄羽长舒一口气,心里大致知道应该又是自己的“小异样”起了作用,喜的是无人发觉,正装作一脸遗憾的往外退,忽见林府的嫡女,那时十三岁的林泌,叉着腰拦住了他的去路,双眼炯炯,仿佛能将寄羽的心思一眼看穿。

从那日起,寄羽便知道有“异样”的人世上不止他一个,至少,林泌姐姐也是,而且,林泌比他强得多,她已经可以御起空气,将身体悬在半空中一小会儿了。

林泌还告诉他,这种力量叫“灵力”,是脱胎于自然万物的力量。只有少数的人类天生便有这种异能,这些有异能的人之间会相互吸引,于是便组织起一个门派,叫做“天机门”,有天机不可泄露之意。

“那天机门又是干什么的呢?”寄羽好奇。

“当然是斩妖除魔,替天行道啊!”林泌瞪他一眼,寄羽被她这一瞪,立刻觉得自己一脸蠢相。便乖乖闭了嘴,不再打岔了。

林泌滔滔不绝向寄羽说起天机门种种,这是一个颇为隐秘的组织,却又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来当朝天子早知有魔物侵犯骚扰,便暗中扶植天机门在各处调查魔物,斩妖除魔,还百姓太平。

因天生有灵能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因此天机门纳入弟子并不区分男女,一律平等对待。组织内的地位高低也只看实力强弱,只要实力够强,就可以一路过关斩将,收纳弟子,成为组织内部的核心成员。只要入了天机门,之前人生种种身份、人情羁绊、甚至罪孽……全部一笔勾销,成为一个无牵无挂的新人。

“这多好啊!”林泌喃喃,“女子也能建功立业,光在深闺里等着嫁人有什么劲!”

寄羽哑然,他听说过林泌的事,这位林姐姐在世家女子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名声罢了,听说她自幼善骑射,剑术更是了的,同龄少年好几个轻视她却又败在她剑下,而且,她似乎已经拒绝了好几门提亲了……

林泌对天机门的向往昭然若揭,寄羽不好说什么,只好换个话题:“那……知微她,有没有那个……灵力?”

“知微没有,”林泌回答的及其干脆,“这些事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许告诉她。也不许在她面前展露异能,知道这些对她没好处,只会带来危险。”

寄羽似懂非懂,但还是应承下来。

两年后,林府传出正要出嫁的嫡女林泌害了急重病,一夜之间突然“暴毙”的消息,因这事过于不祥,因此林氏一组将林泌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次女林知微成了长女,一夜之间,林泌这个人,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

“要我说,搞不好是那林姑娘和情郎私奔,林府自诩家风严谨,出了这种丑事,可不得说成是暴毙么?”几个婢女在墙角嚼舌根,寄羽咳了一声,她们便立刻散去了。

她没暴毙,她也没私奔,她去投奔天机门了。寄羽心想。其实他也并不知道其中细节,但却对林泌投奔天机门这件事极为笃定。

回过头,他见知微在那庭院树下无知无觉的玩耍,知微与林泌相差十岁,平日里也玩不到一起,故对这个大姐姐没有过多的眷恋,甚至连大姐姐已经不见了也后知后觉。

“你大姐姐出远门啦,”寄羽轻抚知微懵懂的小脑袋,此时,他已经知晓了自己与知微的婚约,“我比你大三岁,你以后想要玩耍,或者有什么不懂的事,都可以找我。”

知微懵懂的点点头。

“寄羽哥哥,你给我讲讲这诗罢。”八岁的知微已经出落的袅袅婷婷,她看似和林泌完全不同,性格温柔腼腆,沉醉诗书,善于抚琴,是典型的世家女子。可寄羽总莫名觉得,知微其实内里和林泌一样,都是坚韧果毅的性子。

寄羽接过那诗一看——

“船泊湘风晚,花谢烟雨迟。”他微微一笑,“你有什么不懂的?”

“这句看似写景,好像又有深意,可我愚笨,却没读出来。”知微腼腆一笑。

“不怪你,这句其实是谐音暗喻,湘风便是‘相逢’,烟雨便是‘言语’,相逢晚,言语迟。这句诗就是说两人虽有深情,但是因际遇不逢时,因此错过……”说到这里,他看着知微懵懂可爱的笑颜,心里却忽然如冷雾遍布华林,陡然悲哀。不自然的挤出一个笑,“这种诗没意思,还是读些心境开阔的诗好。”

船泊湘风晚,花谢烟雨迟。

多年后,寄羽心中总是无端浮起这句诗。一语成谶吗?或许是吧。命运弄人,世事总是那么难料。

新帝下令抄林府的时候,寄羽跪在靖王府的厅堂里,只为请求父亲上书,为林家说几句开脱的话。

“逆子!你是想我靖王府也被抄吗?林家已经退了亲,咱们和他们现在一点关系也没有了!”老靖王气急,将那林府退还回来的双鱼玉环摔在地上。

那玉环却并未摔碎,只磕破了一个角,轱辘轱辘滚到墙角去了。

接下来两个月,寄羽被父母锁在王府内,有侍卫看守,半步不得出,等他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却传来了山贼截杀押解的队伍,罪臣家眷全部横死的消息。

彼时,寄羽已经瘦的不成人形,脸颊成了一个骷髅状,高大的身躯此时只剩了一把骨头,他想起了很多事,十五岁毅然出走的林泌,知微单纯的笑颜,两人红叶飘落时互道心意的暗语……

他俯下身,捏起那枚躺在墙角落了灰的双鱼玉环,小心收藏在怀中,缓缓跪倒在地。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孩儿不孝,从今往后,靖王府再没有次子,父亲母亲,就当我死了,从未生过我罢。”对着气的欲倒的靖王夫妇磕了三个头,寄羽再也不回头,面如死灰出了王府。

天下之大,处处可以为家。天机门,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寄羽轻轻闭上眼睛。

(十七)暗涌

医馆内。

一夜过去,长生缓缓醒来,眼神在房间里一逡,看到阿狸正握着他手坐在床边,两眼哭的好似两个桃子,他看了心里既触动,又觉得颇为好笑,正想坐起来调侃几句,却不由闷咳几声。

“你快躺着吧,”阿狸赶忙把他摁下去,“冥楼他们说,这几天,你千万不能随意走动,最好不要走出这个结界。”

“你听他们的?”长生闷闷道,“他们是不是也告诉你,我必须回到魔界,这身子才能好?他们还让你来劝我回去,对不对?”

阿狸无言。

长生轻叹一声,右手轻轻攥住阿狸的手指,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阿姐,答应我,别让他们带我走。”

“可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长生打断她的话,“这身子要坏就坏罢……反正能拖一天是一天,我根本不在乎!阿姐……重要的是,如果我回到魔界,那我可就再也回不来了。你也一辈字再见不着我了,而我,也永远见不到你了。”

这话十分悲戚,说到最后,长生的声音已经带了哀求的哭腔——

“阿姐……我求你了,别让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们不是一直都形影不离的吗?就算这肉体真的哪一天崩裂,灵魂化成孤魂野鬼,我也愿意做你身边的孤魂野鬼,永远都缠着你……要是真让我回到魔界,永远也见不到你,我真不知道那又有个什么意思!”

“长生……”阿狸闻言悲痛欲绝,她当然无法答应长生的请求,冥楼说得对,长生属于魔界,并不属于自己,就算千万般不舍,也不应该拿长生的性命满足自己的私心。可长生反应竟如此激烈,让她实在无法出言劝他……好在还有些时间,看来只好等等再说了……

阿狸伸出双臂将长生抱在怀里,姐弟二人心下均是悲痛,哭作一团。过了半晌,才终于分开。

突然,长生看见阿狸颈间玉色光芒一闪,他心里一沉,问道:“阿姐,你这脖子上戴的什么东西?怎么没见过。”

阿狸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摘下玉环放在手心给长生看,陡然想到从未向长生说过寄羽的事,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只好含糊道,“早上出门,赶巧竟遇上了以前的故人……这玉环是他赠予我的。”

哦,是么?长生看着阿狸掌心,正是探梦时所见的那枚双鱼玉环。没想到自己才昏迷一天,这就已经和老相好勾搭上了!阿姐啊……你就这么急着抛下我,去和你那老相好纠缠在一起吗?

他心里冷笑,面上却神色如常,“竟然是阿姐的故人,我也想认识认识,阿姐要是有空的话,就把他带来见见罢。”

“好啊,”阿狸不觉有异,又把脸上泪痕擦干,“你饿么?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见阿狸走出房间,长生的笑眉笑眼陡然冷若冰霜,他沉声道:“渡鸦!”

渡鸦闪现,“但听御尊吩咐。”

“你给我盯死她,她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一一汇报给我。”

“嗯……属下斗胆问御尊,‘她’是指谁啊?”

长生缓缓扫了那赤瞳乌鸦一眼,渡鸦只觉千钧的灵压扑面而来,险些把它摁死在地上,惊惧间脑子终于转过弯,“哦哦哦御尊属下明白了,我这就去。”

阿狸刚出医馆,便看见午后融融天光下,李寄羽倚在医馆门头的柱子上,正痴痴看着她笑,寄羽生的相貌堂堂,端正好看,那笑容,更如雪霁云开一般,多一分嫌轻浮,少一分又冷淡,正如他的为人,永远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阿狸一愣。

“这还不简单?你昨天走后我就一直偷偷跟着呗。”

阿狸扑的一笑,“瞧你说的,跟踪还颇光荣似的,也不知羞。”

“跟你我怕什么羞啊,”寄羽脸不红心不跳,“把你弄丢了一次教我悔了五年,人生哪那么多五年?我可得把你看的紧些,要是再把你弄丢了,我玄音寺里当和尚去。”

阿狸羞得满面绯红:“怎么几年不见,你现在就满口浑话!以前你可不这样……”

“得了,”寄羽打断她的话,“以前我就是装的正经而已,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是这样,尤其是对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有些话,我应该早就告诉你的。如果我早点说,早早就让你嫁到我们家,或许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阿狸哑然,这事儿她到真的没想过。她轻轻咳了一声,胸口砰砰直跳,顿了顿:“别说这些傻话……如今,我是个毁容的孤女,要真说起来,还是在逃的重犯……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又何必纠缠呢?”

“没过去,永远过不去。”寄羽一字一顿,极为认真,“你说你是重犯,我又算什么?实话说,我如今干的也是见不得人,刀口舔血的危险营生,我们两个,就像这世上浮萍一般,能再次相遇,就是老天给的缘分,知微,不管你如何说,这一次我是绝对再不会和你分开了。”

阿狸面颊赤红,轻啐他一口,“登徒子!你这几年,难道是见到个女人便这么油嘴滑舌的么?”寄羽闻言哈哈一笑。

阿狸又道:“我弟弟刚醒,这会儿正饿着,咱们别光站着说话耽误工夫了,一起去给他买些吃的吧。”

这个“咱们”、“一起”听的寄羽眉开眼笑,赶忙追上阿狸的脚步。

暗处,一只赤瞳乌鸦悄无声息的跟随着两人,不远处,阴云逐渐翻滚暗涌,整个荆州城都笼罩在这厚重的阴雨云下,仿佛有什么强大的力量骤然之间就要倾颓下来,将人世间的一切碾得粉碎。

(十八)裂锦

“真怪,初春的雨下的这么急!”寄羽拉着气喘吁吁的阿狸,好在两人跑的还算快,趁这雨点子还小,便快步回了医馆。

跑的时候怕雨把给长生买的食物淋湿,阿狸特地将食盒裹在斗篷里,紧紧抱在怀中,如今拿出来,竟然还带着体温。

“既然下了雨,你也一时半会回不去,我把我弟弟长生介绍给你认识罢。”想起长生的话,阿狸冲寄羽招招手,便把他带进了医馆。

许是这雨来的太急,午后的日光被乌云完全遮掩,医馆里还未来得及掌灯,竟如同入了夜一般,昏暗的看不清事物。

骤然间,窗外狂风大作,雷暴狂舞在暗夜似的医馆内,将大厅里映出一阵电白。

电光一闪,阿狸惊得后退几步——

长生端坐在医馆大厅的正中央,鞭子一般条条电光的照映下更显面皮惨白胜似鬼魅,双眼浸了血似的赤红,渡鸦停在他掌心,冥楼和璧月奴则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后。

“……这是怎么了?”看见是长生,阿狸吁了一口气,“不是说不能走动吗?怎么又下了楼?饿了吧,我给你买了吃的,快趁热吃吧。”说着,就把食盒向他递过去。

就在食盒就要递到长生手上的一瞬间,“知微!”寄羽一声喝,紧紧抓住阿狸手腕向后猛地一拉,大步挡在她身前。

“啪!”,食盒摔碎在地上,清粥和各色小菜点心撒了一地,都是阿狸特意挑的好消化的食物。

几乎就在同时,暴雨沛然而至,雨水砸地而响,瞬间淹没了整个荆州城。

“呦,不错啊,反应很快。”长生缓缓抽回伸出的手,嘴角一抹令人恶寒的讥讽。

“知微——”寄羽徐徐拔出背后的长剑,挡在两人身前,“你这弟弟,还有他身边这三个,可都不是人类啊……你这是掉到魔窟里了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狸被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弄得心惊胆战,“长生,你不是说想要见见我的故人吗?我就把他带来了……”

“是你的故人?还是你的相好!!”长生目眦欲裂,暴怒嘶吼,“你就是见了他,所以急得要抛下我!你巴不得我立刻就死,好成全了你们!”

“你说什么混账话!”阿狸崩溃大哭,颤声道,“我什么时候盼过你死?我宁愿我自己死了,只要能换你一命……你如今发的什么疯……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竟说出这些话来?”

长生闻言,似是怔住一般,又忽地惨然一笑,“是啊……你没什么对不住我,是我发疯了,阿姐——”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我疯了,我早疯了,我也不明白……明明,我该把你当亲阿姐,该好好敬你爱你,可是我……”似乎想到什么极端痛苦的事,他抬手捂住眼睛,喉结急速的鼓动,热泪从指缝中缓缓溢出。

看着阿狸崩溃欲倒的样子,寄羽不由心急,这屋里实在太过诡异,竟然一室之中就有四个恶魔,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实力,可就算都是低阶的恶魔,想要以一敌四,还要保护住手无寸铁的知微,到底还是有些勉强。

“知微……”寄羽一手仍紧紧握剑,另一手缓缓揽住阿狸肩膀,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电光火石间,长生一把擎出冥楼腰间的七星鞭,长鞭狂蛇一般舞动,唰一声冲着寄羽面门而去,寄羽将阿狸护在怀中,闪身避开,手中长剑寒光凌冽一闪,竟将那来势汹汹的鞭子轻巧的格挡开来。

“想走?”长生声音宛如冰窟,抬眼却见寄羽正怀抱着阿狸,更是怒火中烧,“李寄羽,‘老天给你的缘分’,也看你有没有那个命接住老天的心意呢。”话毕,长生运起全部魔力,七星鞭被金色魔力回路飞速缠绕。

“御尊!”冥楼震悚,“您现在绝不能使用魔力,就让属下代您征伐吧!”渡鸦也扑棱着翅膀,急得“啊——啊——”直叫。

“退下!”长生周身已被熊熊魔力包绕,全身青筋暴起,面色从刚才的惨白骤然变成赤红,仿佛鲜血浇筑周身,又宛如地狱里屠戮众生的修罗。

他运起长鞭,裹挟着汹涌厚重的杀意向寄羽瞬步袭去,长生眼中尽是暴虐残酷,长鞭横扫,宛如千军万马冲锋屠戮,向着整个世界碾压践踏,没有人能挡住这开天辟地似的一击,没有人!

仿佛是慢动作一般——阿狸看见长生的长鞭势如破竹的横扫下来,而寄羽提起长剑欲格挡回击,这不行的,寄羽是敌不过这一击的,他会死在这里的!

几乎是下意识一般,阿狸冲着那长鞭劈下处挡去,长生瞳孔震动,想要完全回收劲力却已来不及,只见魔力裹挟着风刃一般的长鞭,劈砍在阿狸身上。

滚雷阵阵,暴雨倾盆,人世间的一切,都被这雨吞噬淹没。

阿狸背倚着墙滑了下去。

长生只觉耳畔嗡嗡作响,一瞬间的安静后是巨大的耳鸣声,他仍手握长鞭,怔怔的矗立在原地。

“知微!”寄羽扑到阿狸身边,只见那长鞭砍在阿狸的右肩,从肩头到耳垂,皮开肉绽,深可及骨,血流如注。阿狸身后的墙上,那爆裂的一鞭竟然将整面墙打碎。

如果这一击打在知微的头上……寄羽不敢想下去,他一把揽起阿狸,轻轻呼唤她。

阿狸缓缓睁开眼睛,好在受伤的地方不算特别要紧的部位,她一时只是失血导致的晕眩,并没有完全晕死过去。

璧月奴快步上前,“我帮她疗伤,”她不由分说的冲寄羽道,手心运起魔力,缓缓凑近阿狸的伤口,果然血流渐渐止住,被砍伤的肌理也极为缓慢的开始生长、愈合。可魔力受限还是太影响效果了……璧月奴看着阿狸的伤口的缓慢愈合速度,心下暗暗焦躁,这种程度的伤口,要是在魔界,她只用一瞬就能治愈无数。

“……长生……”见长生仍面如死灰的杵在原地,阿狸轻轻唤他,少年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呼唤,却神色恍惚的后退了一步。

“长生……我没事的,你看,璧月奴给我治伤呢,这不一会儿就能好了。”阿狸努力向长生伸出左手,“你快过来啊,过来看看我,真的没事的。”

不。

不要。

怎么可能没事,那么深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

为什么,为什么让她受伤了。

又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

“今后……再也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让阿姐受伤,否则就教我生不如死”

长生大吼一声,冲出医馆,狂奔进了层层雨幕之中。

“去追他,你们快去追他啊,”阿狸带着哭腔,不用她多言,渡鸦和冥楼瞬步追去,阿狸挣扎着也想追出去,寄羽与璧月奴一齐摁住她,“你别动了,先把伤治好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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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想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修罗场后魔界小剧场:

冥楼:点开知乎,提问“老板是个恋爱脑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璧月奴:一路吃瓜看戏,最后奶一波,老娘全场MVP.

渡鸦:TMD老子再也不干跟踪嚼舌根的活儿了!

(十九)生不如死

风雨萧萧。

汹涌的魔力冲开了冥楼与渡鸦联手施下的封印,在长生体内急躁的窜动,他却并不去试图控制那些力量,放任魔力锋利的刀子一般在体内流窜,冲破了身体各处的经脉肌理。

鼻子下面突然热乎乎的,眼睛也模糊了,眼前赤红的一片,耳朵也突然听不见雨声了——却并没有感觉有一丝一毫的疼痛。

长生伸出手,木然往脸上一抹,一手温热的鲜血。

七窍均已崩裂流血。

他对着雨,高高的仰起头,任由大雨冲刷脸上的血迹。可一定要洗的干干净净啊,阿姐爱整洁,不喜欢一脸血污的孩子。

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少年却依旧跌跌撞撞的在大雨里行走,他心中有一个必须到达的目的地,一个只属于他和阿狸的地方。

阿狸……

想到阿狸,曾经为她许下的誓言终于反噬,少年突然感觉到生不如死般的疼痛。

“魔渊高贵的王,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您,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您无法得到的呢?”

“三千世界都是我的后花园,我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尊敬的王,您被绝对的力量蒙蔽了高贵的双眼,人世间有一样东西是您一直渴望,却从未得到的。甚至——您至今并未意识到您的渴望。”

……

陌生的记忆碎片再次在脑海中唤醒,只是这一次,长生终于明白了“那件东西”指的是什么,他想大笑,可喉咙里全是瘀血,已经全然无法发声,心脉尽断,能勉强站立已经是不易了,少年终于屈膝跪倒下去,却仍冲着雨幕,发出无声的呜咽。

他渴望吗?他是真的渴望的。

他得到了吗?那人全心全意的对他,愿意为他生,愿意为他死,可是——她的真心给了别人,再也无法给他了。

失落十年以来,他一直以为,古神说的“那件东西”,至少是一件稀有的东西,既然充满了渴求,那也应该是一件带给他快乐的东西。

可是并不稀有啊……世间人人皆可得,只是他得不到而已。

快乐呢?曾经确实是有过快乐的,袅袅升起的炊烟,疲惫时泡好的滚滚的热茶,针脚细密的旧衣,小木刀一下一下削出来的小竹笔,全都是星星点点琐碎细小的快乐。可是拥有了这些,还是犹嫌不足呢……恶魔天生就是贪婪无魇的,总想多一点,再多一点。相伴相依的承诺不够,还想要侵犯奴役她的身体,若是身体得手了,还想彻底占满她的心……

不够啊,渴求的野望永远都不够。像一个沙漠中饮鸩止渴的人,将一颗心双手捧到那人面前,满心满眼只想祈望她给的多一点,再多一点……

一旦不能得手,过去的所有快乐便统统被贪婪的欲望扭曲成嫉恨、愤怒、卑劣、直至疯狂。

而那蚀骨的疯狂,让他自己都厌恶自己。

他注定是去征伐、去侵略、去奴役的——即使这并非他的本意。可这世上偏偏有一个人,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去伤害的。

阿姐,我唯一对你绝不食言。你再不会因我而受伤了。

他右手缓缓聚起金色的魔力回路。

***

“你们找到他了吗?”阿狸肩头上的砍伤血已止住,还未痊愈,她急急的询问着渡鸦,语气中尽是迫切。

“御尊他一出门就立刻瞬移走了,我和冥楼分头去找,你们家里,田地里……他可能去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并没找到。”

阿狸急得直哭,“怎么可能找不到,他也没去过什么地方啊!你们神魔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感应到他吗?”

“神魔之间确实可以通过魔力有所感应,但是御尊他……想要对我们隐藏魔力痕迹,还是非常容易的。人类小姑娘,我只是回来给你报个信,我也要接着去找了。你也好好想想御尊可能去哪里,如果有什么线索,我允许你直接呼唤神魔的名字,我们会响应你的召唤。”

话毕,渡鸦便消失了。

“这伤不用治了,你也快去找吧。”阿狸冲着璧月奴急道,璧月奴略一点头,随即也消失不见。

“寄羽,你也帮帮我。”阿狸紧紧握住寄羽的双手:“对不住……我没有提前告诉你,长生他,确实不是人类,我也没想到你竟是斩妖除魔的人,今日你们会相互厮杀起来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不要记恨长生,帮我找找他吧。”

寄羽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不忍拒绝阿狸的请求,“好吧,咱们一起找。”

“还是分开找吧,这样找到的可能性更大。”阿狸摇摇头,寄羽闻言便知她心意已决,不必多言,二人分头走入雨幕。

能在哪里呢?阿狸在雨中没有方向的徘徊,不在家里,也不在任何他们去过的地方,想到长生因魔力暴走已经心脉断绝,现在身体很可能难以支持,阿狸急得心如火燎,她怎么那么蠢,无知无觉的就把寄羽带去见长生,谁知道正把驱魔人带到了魔窟里……

自责已经没有用了,找到他才是当务之急,骤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福至心灵一般,阿狸忽然明白了长生的去处,她瘦弱的身影便在雨中狂奔起来。

长生桥。

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又小又窄的护城河水面被细雨点出浅浅的涟漪。阿狸大气也不敢喘,只怕找错了是一场空,又怕长生要是真在这里却看到她便躲,遂轻手轻脚的来到桥下。

桥下空旷安宁,光线昏暗,那些聚集在这里的污秽之物不知何时已经被清理干净,空气中尽是雨后略有些呛人的泥土气。

阿狸定睛一看,那靠着墙,坐在地上的少年身影,不是长生又是谁?

“……长生,”阿狸喜不自胜,又怕他仍生自己的气,只敢轻轻唤他。

寂静着,没有任何回应,那少年一动也不动。

“长生?”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急速抓住她的心往下拉,阿狸全身战栗起来——

长生苍白宛如雕塑,他保持着一个歪歪垂着头的姿势,双眼紧逼,睫毛上蘸着凝固的血块。七窍中流出的黑血一路蜿蜒到少年胸前,而胸口心脏的位置,被痛击出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

他修长的手臂毫无生气的垂落在地,右手指尖凝聚着粘稠的鲜血,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烛火般金色的魔力回路,也终于随着穿堂风尽数熄灭。

那是她心爱的弟弟,在暴雨中忍受着身体崩离的苦痛,一路寻找他们最初的记忆,最终将自己杀死在了这里。

(二十)血祭

阿狸陷入巨大的困惑与茫然之中。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她和长生相遇的那一天,那个濒死的少年就在眼前等着她去喂一口水……这苦痛疲惫的一切大概是一场梦吧,梦醒了,她依然停留在原点。

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她拉起长生冰冷的手,走啊,这里好冷,阿姐带你回家去。

她俯下身,企图如当初一般把他背起来,可是却不能够,他不是那个骨瘦如柴的孩子了,他长得比自己还高,又很精壮,她发现自己全身颤抖着没有力气,竟全然背不动他。

长生,你醒一醒,你如今长大了,阿姐背不动你,你自己走好不好啊?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一片死寂。

阿狸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他身边,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在桥洞下悲戚的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做错什么了吗?如果她真的有错,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就请那神毫不留情的惩罚她罢,她早已不在乎!为什么偏偏都一次又一次报应在身边无辜的人身上呢?

我愿意付出一切……她想,我的性命,我的灵魂,我的身体,一切的一切……如果真的有神明,请全部拿走吧——只要能换回我弟弟的性命。

“冥楼。”阿狸轻唤。

恶魔闪现在她眼前。淡色双眸俯视着她和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似乎毫不意外一般,眼神中一丝波澜也无。

“他死了。”阿狸颤声道。

“魔尊是不会死的——”在阿狸忽然抬头充满希望的泪眼中,他无情缓缓道:“死的是你弟弟长生而已。”

“在亿万年前宇宙鸿蒙之初,那聚集了三千世界的魔力与生机的地脉之中,诞生出了真神魔渊之主,魔尊超脱三界轮回之外,对他而言,根本没有生或死的概念。他睥睨众生,恒常存在,他的意念就是魔界的法规,他的双眼是魔界众生依附存在的契约。他在数万年间发动了无数次讨伐天界的战争,最终获胜夺取了地脉的所有权。他不是你这样一个弱小愚蠢的人类能够想象的存在……当然,他也绝不会怯懦到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自戕而死。”

“所以长生还有救是吗?”阿狸紧紧抓住冥楼的衣袂。

“……你是真的蒙昧无知啊……”冥楼冷笑,“我不是说了么,你弟弟长生已经死了。他是为你而死,因为他像一个人类一样,笨拙无望的爱着你……但他又无法克制恶魔的本性,所以为了保护你,他选择自我封印,使真身再一次失落,陷入沉睡。”

“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他吗?只要能让他醒来,我愿意做任何事。”

“魔尊真身是不会永远沉睡的,当他想要醒来的时候,自然会醒来。只是——”冥楼的眼神怜悯又嘲讽,“或许等他醒来,需要上千年甚至上万年之久,作为魔界的法柱,吾王忠诚的仆从,我是可以一直等下去的,只是不知道以阿狸小姐凡人之躯,能不能等得下去?”

不言自明,阿狸的眼神再次晦暗了下去。

“不过,既然你愿意做任何事,”冥楼稍顿,“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是什么?”阿狸猛地抬头,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冥楼的淡色双瞳。

“血祭。”冥楼缓缓道,“人类可以将自己或他人的性命作为祭品,从魔渊中召唤恶魔,为自己所用。祭品越多,能召唤的恶魔位阶越高,实力越强。五百年前,曾经有个人类为了召唤我,屠了三座城池……当然,魔尊并未将自己列为可被血祭召唤的范围,所以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人类能够召唤魔尊,不过,既然有这个法子的存在,我也不想隐瞒你。”

“好,我愿意做。”阿狸心意已决,毫不犹豫。

冥楼微微一怔,“阿狸小姐,我想你可能没有完全明白,我说的是召唤魔尊,并不是说复活你弟弟长生,长生是魔尊投射在人间的意念体,如同一滴水散落在人间,如今这滴水已经回归了海洋,与真身融为一体。魔尊真身如果降临,他便是世间万物的主宰,他会完全的掌控你,更会展开征伐,使天界的伪神因恐惧而战栗,使渺小的人类自甘被他奴役驱使……他不会因你的意志而动摇,你若是违背他,他便征服你,直到你完全顺从,心甘情愿匍匐在他脚下。”

“我是知晓他的,他不会那么做。”阿狸轻轻摇了摇头。

冥楼料到她会这么说,人类都是这样,既愚蠢又自大。

“我愿意一试,恳请您告诉我应该怎么做。”阿狸眼神坚定。

(二十一)魔尊出世

冥楼拉过阿狸的双手,冷眼往掌心一扫,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子划过,没有太多的痛感,皮肉被割开,出现两道新鲜的伤口。

鲜血顺着指缝溢出,冥楼蘸着阿狸的血液,在长生身体周围画下诡异的召唤符。

他双手猛地合十,周身泛起强劲的魔力回路。阿狸体内血液奔腾的流水一般从手心伤口涌出,血液被聚集到长生周围的召唤符上,召唤阵法被祭品的鲜血引发,冥楼开始吟唱:“至高的魔渊之主,地脉之王,请您从混沌中睁开黄金之瞳,聆听我卑微的请求……”

血液飞速的流失,阿狸半跪在长生身边,面色惨白,已经神志恍惚听不清冥楼的吟唱了,朦胧中,她耳畔似乎响起了那少年的声音——

“你是真的想让我回去吗?”

“当然是真的。我愿意付出一切,只要你肯回来。”

“……在你身边,让我很痛苦。你不该隐瞒我,不该心系旁人……你令我非常失望。我不想再见到你。”

“长生,我一定会弥补你的,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

法阵的光芒渐渐暗淡,阿狸失血却越来越多,已经几乎就要晕死过去。真是意料之中的失败啊,冥楼想。

那法阵却倏忽在一瞬间完全熄灭,短暂的寂静后,金色的魔力回路骤然从咒符之中喷薄涌出,躺在法阵之中的少年破碎的身体被强大的魔力包裹,在一瞬之间便愈合重塑,冥楼瞳孔震动,周身魔力兴奋的涌动缠绕,在那刹那间他便察觉到了,魔尊真身终于完全降临。

几乎是同时,还在别处寻找的璧月奴与渡鸦对视一眼,“真身居然降临了,不可思议……”渡鸦喃喃,对着魔力感应到的方向,两人齐齐屈膝行礼。

强大的魔力波纹一瞬间海啸一样波及了整个三界,天界震悚,在人间,就连角落里弱小瑟缩的蜉蝣恶灵们都兴奋得窃窃私语,一遍一遍虔诚又畏惧地咏颂着魔尊的神威。

***

那强烈的金色光芒让阿狸睁不开眼,等光芒终于逐渐散去,一个身着玄色黑长袍的巍峨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比长生高大许多,那样巍然不动站在她身前,轻易就产生了极大的压迫感,让她不敢逼视。可阿狸还是鼓起勇气缓缓抬起头,逆着光线,凝神端详他。

他那狭长的双眼,轻抿起来的唇,锋利深刻的轮廓,和长生是极为相似的。但不同的是,他比长生俊美的多,也威严得多。那双狭长的双眼仍旧没完全睁开似的,可全无散漫戏谑之感。至尊神邸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样子,让人徒然心生畏惧,不由自主想要臣服于他。

他忽然蹲下身来,和阿狸平视。

阿狸这才发现,刚才逆着光线,她没有看清。他的眸子,是一双仿佛流金淬炼凝成的金瞳,金色虹膜中央的瞳孔,并不是人类那样圆形的一点,而是竖长的。

仿佛是王蛇的眼睛。

阿狸心中一动,凭空生出一丝恐惧。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那人缓缓开口:“你怕我?”

声音低沉冷萃,好像化不开的坚冰。

“没有的……”阿狸下意识的否认,她怎么会怕他呢?“……是你的眼睛,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

“生来就是如此。”他睫毛下垂,“不过如果你害怕的话——”他再次抬眸,金色眼睛变成了一双漆黑的墨瞳,“那就变化一下吧。”

那一瞬间,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响应了一个弱小胆怯的人类女孩的召唤,又为了她的心意甘愿遮掩自己地脉之中凝萃出来的双眼——那眼睛世间独一无二,是他天生王权的象征。

“你……”阿狸犹豫道,“……你是长生么?”

长生?这是她给他起的名字吗?

魔尊闭上双眼,属于意念体的记忆在那一瞬间重现在脑海内,但仅仅是记忆的重现,并无参与其中的实感。可伴随着记忆,无数纷杂的情绪仍让他有些烦躁。原来如此,一个渺小的人类竟然不自量力的给他命名了,真是耻辱……“长生”——他本就是恒常的,难道还需要这么个卑微的名字吗,看来他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一点教训。

重新站起身来,他隐隐带着怒火,阿狸一时无措,只见那人高高的俯视她,下颌线条冷硬,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把她碾死,可那目光却又突然定格到她手心的割伤和肩头未愈的伤口上,看不出情绪。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他语气中没有任何起伏。

“……好吧。”阿狸不明所以,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隐隐发怒,更不明白为什么又平静下来。他既然没有拒绝这个名字,大概长生还是影响了他,这算是一件好事,她心里这么想着。

不再注意她,魔尊回头看着虔诚拜倒的冥楼,“你们都先回去吧。”

冥楼诧异:“您难道不回魔界,重返您的王座吗?”

魔尊并未答话,可他的眼神淡淡穿过他,却并不在他身上聚焦,仿佛在看他身后的什么东西一般冷漠。

冥楼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真身已经降临,他在人间还是在魔界,王座都只属于他,他一样可以掌控一切,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冥楼遂道:“属下僭越,即刻返回魔界,恭候您的归来。”言毕,便瞬间消失。

“我们也该走了。”魔尊对仍半跪在地上的少女说。

“去哪儿?”阿狸惊异,过多的失血已经让她站起来都困难了。

“我在人间重现的事已经三界尽知,不出所料的话那些乌合之众应该立刻就会杀过来。你现在这么虚弱,顾及着你,我也没法施展力量。现在就坐船,去东海,我正好要取回遗失在人间的佩刀。”

“……这简直毫无征兆,阿狸怔然,她斟酌着词句道:“这也太突然了……如果真的必须要走的话,至少请给我一些时间恢复体力……或者,你是不是可以自己走?”

魔尊依旧面无表情,可是阿狸敏锐的察觉到,那种威压似乎又聚集在他周身,“……你是我的血祭,一旦离开我太远,你就会顷刻暴死。还是说,你甘愿被我的敌人捉走,好让他们来威胁我?之所以要坐船去东海,就是考虑到你现在失血过多,还很虚弱,否则我就瞬移将你带到东海了。”

竟是这样吗?远离魔尊血祭就会死?阿狸震惊,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献上灵魂与肉体……她已经永远无法脱离他了,契约的绳索已经将她完全束缚,她的命运不再属于自己了。

在那一刻,她想到了李寄羽。

原来在做出成为血祭这个决定的那一刻,她不光献上了自己,她还献上了和寄羽的未来。

阿狸忽然心脏绞痛,为了长生,不管让她做什么她都绝不后悔,可她本意绝不是伤害寄羽,然而寄羽还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就被她不可避免地伤害了。

想起寄羽爽朗的笑容,她胆怯而羞愧,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应该还在等她的消息吧,而自己……竟连当面和他告别的一丝勇气都没有。

颤抖的双手从颈间摘下那枚双鱼玉环,轻轻放在地上。她不配拥有这东西,她配不上寄羽的情谊。寄羽……他值得更好的女人。

这一系列动作看在魔尊眼里,他眼角流露出一丝轻蔑,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面无表情的横抱在怀里。阿狸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是天旋地转般的一瞬,两人竟然已经站在一艘缓缓驶向东海的大船甲板上。

失血过多,心力交瘁,加上被迫瞬移的巨大冲击,阿狸应声倒地,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彻底晕死过去。

(二十二)海妖

船舱里。

他沉默地打量着躺在床上,昏死过去的女子。

他是记得她的,她的名字,她身上淡淡竹叶的味道,他记得她把长发利索的编成一条又黑又亮的辫子时,那灵活的手指穿梭在发间,宛若轻轻拨弄古琴的弦。

当然,他也记得“长生”,还有那少年干的一系列荒唐事。

愚蠢。他烦躁的闭上眼睛。

她怎么还没醒来?他想,从午后昏迷到入夜,没有丝毫好起来的迹象,一瞬间,他有些微微的懊恼为什么要非要带她瞬移那一下,当时看见她神色悲伤,手捧那枚双鱼玉环,心中就好似一根隐秘弦被谁拨弄了,让他不适。

他坐在床边,单手覆在她额头上,魔力闪烁,开始探查她的伤势。

探查完毕——真是一具破破烂烂的人类身体。脸上的烧伤,手上的割伤倒还只是表皮伤,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变形,身体内多处细小骨裂,腹部内脏的陈旧伤,肩膀上的砍伤深及筋骨,还没完全愈合。

这就是他的血祭么?虽然灵魂的色泽确实是上等,但这种祭品还没等到享用,大概就被病痛折磨死了吧。

他站起身,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看向自己的右手,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魔尊的右手中指上,似被一根细小的针扎了一般,一滴血珠缓缓凝结在指尖,他左手捧起阿狸苍白的脸,将那滴血珠尽数抹在她的嘴唇上。

如同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那滴血倏忽化进了阿狸的唇瓣,跟随着她的血液,融入她的身体。

“以魔尊之血的名义,免除你从既定过去到未来所有的病痛。”

几乎是同时,如同身体内着了火,阿狸被强大而陌生的力量从内部裹挟,意识一瞬间清醒,从床上猛地坐起。

好热,怎么会这么热,全身好像被架在烙铁上烤。大口喘着气,阿狸震悚的眼光瞪着身边的男人,“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热?”

“我帮了你,你不该感谢我么?”魔尊冷冷道。

不想思考他话里的意思,阿狸觉得浑身都在燃烧,似乎脑子都要烧化了,水,她需要水。

踉踉跄跄冲出船舱,外面已经入夜,甲板上空荡荡的。“有人吗?我需要水!”四下喊了两声,却只听见自己的回音,阿狸这才发现,这艘巨大的楼船,居然是一条空船,除了她和魔尊,船上半个人影也无,甚至没有一张帆。即便如此,巨船仍被神秘的力量驱动,向着既定的方向,飞速的向前航行。

这诡异的情景让阿狸理智回归了几分,然而身体里的燥热太过强烈,好不容易拉回来的理性又再次被燃烧殆尽,全身烧的好像流金在身上浇筑,水,她只想要水。

魔尊无声无息闪现在阿狸眼前,突然抓住她的手,“唔,真的很烫,”他自言自语,“看来用我的血是有些太过了。”

“你别抓着我了,我要找水!”阿狸急着想要挣脱他,那神魔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想要水是么,这船下不全都是水?”

话音刚落,他一把撕碎阿狸的衣物,横抱起她滚烫的身体,将她从甲板上径直丢进了大海中。

“咚”的一声是身体砸在海面上的巨响,溅起几丈高的水花。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是疯了吗?他要淹死自己吗?恐惧和惊悚一瞬间攥住了阿狸的心,然而身体被冰冷的海水完全淹没的那一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舒爽。

尽力憋着气,她将全身毫无保留的摊开在水中,完全的放松四肢,夜里冰冷的海水全然包裹她的身体,烙铁一样的滚烫的皮肤终于可以痛快地散热,海水如同无数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她赤裸的肌肤。

赤裸?是啊,阿狸在水中睁开眼,她是完全赤裸的,衣物刚才被魔尊撕烂,现在一丝不挂地悬在海水里,可奇怪的是,却并不感觉有丝毫的羞耻,内心反而充满了宁静恬然。

可这舒适并未持续多久,她气息不足,又不会弄水,不一会儿,就呛了起来。

兀自挣扎间,一双手从水中扶住她的腰肢,是那神魔,他也如她一般,悬停在海水中。

他应该是来拉她上去的,阿狸急迫的对他伸出手。然而下一秒,魔尊扳过她的双肩,捏起她的尖尖的下巴,他的唇毫无征兆的落下。

这是一个不带丝毫情欲的吻,很轻很轻,轻的好像一片羽毛,掠过另一片羽毛。

他很快放开了她。然后便消失了。

就在那一瞬间,阿狸发现自己突然可以在水中自由的呼吸,像一条鱼一般,而她悬浮在海水里的赤裸身体,也肉眼可见的起了变化——肩膀上的砍伤完全愈合,光洁如新,腹部的疤痕一点点散开直至消失,手指变得修长柔软,手脚磨出来的茧全部软化,完全脱落,皮肤柔嫩的仿佛婴儿,她怔然看着自己的手指,缓缓摸向脸上的伤疤,竟是羊脂玉一般光滑柔软的触感,那灼伤的瘢痕,为奴的刺字全部消失了。那些苦难折磨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泯灭殆尽,她的肉身重塑,如同新生。

原来如此,他刚说的感谢是这个意思。

阿狸的四肢无师自通的轻轻摆动,那海水就像听得懂她的心意一样,打着旋儿聚集在她身边,托举着她纤细的腰肢,她的头终于能露水面,身体却仍含在冰冷的海水中,她就这样静静的浮着,乌发勾勒出绝美的容颜,星光铺陈在海面上,少女宛如一只出水的美艳海妖,仿佛只需勾勾手指,无数海上航行的人便愿意为她葬身鱼腹。

魔尊在甲板上俯视着她,她能感觉到那视线。借着星光,阿狸抬头看他,那人却仍是面无表情的。

“……谢谢你,”她确实应该感谢他不是么?魔尊并未答话,闻言转身便要离开。

“长生!”身后传来阿狸的唤声,带着几多犹疑,试探,还有小心翼翼地期待,“……谢谢你。”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略一迟疑,似要回头,却最终还是沉默的离开。

愚蠢的女人。

(二十三)预言

魔宫。

怎么会?现在自己应该身处驶向东海的船上不是吗?魔尊皱眉,略一思索,忽然明白过来,他现在正身处自己的梦境之中。

魔尊是不需要睡眠的,自然也不会做梦。如果进入了梦境,那这梦境便是一个预言。

他上一次走入梦境,还是两万年前讨伐天帝的时候,彼时,他在梦中预见了自己的胜利,最终也果然如此。

他缓缓巡视四周,这里是他的寝宫,层层素色罗纱随着红烛影轻轻摇曳,在帘幔翩跹的缝隙里,一丝旖旎从那一隙乍现的春光中流泻了出来,他心中一动,缓步上前,手指一层层拨开那些轻软翻飞的罗纱,寝宫正中央的床塌上,赤裸着蜷缩着一个颤抖的少女,如同一只刚刚出生的幼鹿。

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脱下长袍,欺身压过她,不容拒绝的扳过她的双肩,无视她细碎的反抗和呜咽,单手将少女带着手镣的细弱的双腕锁在头顶,细细凝神观察她的身体。

一副刚刚被自己享用过的身体。

一双坠星似的墨瞳还含着泪,那两瓣淡色的柔软双唇此时红肿不堪,嘴角破碎,不用想也知道这唇是怎样被男人的性器蹂躏,视线下移,她如天鹅一般纤弱的细颈上锁着黑曜石与荆棘制成的奴隶项圈,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暧昧的吻痕。本应圆润莹白的双乳却布满了青紫,甚至隐约还能看出细细的鞭子抽打的痕迹,巴掌大的腰际也有两道青紫的勒痕,乳头被揉捏吮吸得红的像石榴一般,任君采撷,好不可怜。

强硬的分开她的双腿,那被男人肆意蹂躏过的私处暴露在他眼前,红肿泥泞的腿心在空气中微微颤抖,许是花穴被侵犯太多次了,两片花瓣无力包裹,露出脆弱的穴口,而一点浓白的精液正从一缩一缩的穴口蜿蜒溢出。

他伸手摸了摸她微微鼓起的小腹,硬硬的,想必里面满满的都是自己射进去的东西。

原来他全然占有了她……这想法骤然让他兴奋。

察觉到他双瞳中的欲火再一次被点燃,少女颤抖的哭叫,企图推开他,“不要了……我不要了,求求你……”

“不许不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漠而残酷。

将她双腿缠在自己腰间,他要再一次进入她的身体,就这里面残存的精液做润滑,猛地一挺腰,粗长的巨物连根没入紧窄的甬道,毫不留情的抵到她最深处。

他听到自己情不自禁的低吟,她带给他的快乐,真是无与伦比,独一无二。这世界上,只有她能让他这么忘我一般的快乐。

而她像一条离开水的鱼一般,在被进入的那一刻,全身绷紧,大口的呼吸,无力的承受他无休无止的索取,那喉咙里溢出的呻吟也是破碎喑哑的。

阿狸,你快乐吗?我想让你和我一样快乐。他吻住她莹红的双唇,那些呻吟都被他吃到嘴里去,唇舌纠缠,发出啧啧的水声,那下体两人交和处,粗大的神色性器残忍的凿开花穴,一次一次撞开脆弱的宫颈口,连那本该孕育生命的小腔体也被圆硕的龟头奸干,每一次都是全力进攻,没有丝毫的手软,那是属于他的征伐,他的杀戮,他使一切都臣服在他脚下,何况是一个女人。

“好疼……轻一点,求你轻一点……”她的求饶声渐渐小下去,变成了小声的啜泣,大概是知道求饶也没有什么用的。

他心中忽然出现一丝莫名的柔软,“阿狸,叫我的名字。”他伏在她耳边说,舌尖轻舔她又薄又小的耳廓。

“……御尊……”她小声唤。

他动作停滞下来,眼神阴晴不定。“……你叫错了,”他再次俯下身,“你知道是哪个名字。”

她留着泪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长生……”,声如蚊鸣。

他再次狠狠的撞进去,“再叫,大声叫。”

“长生,长生,长生!……”夹杂着哭腔,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和他凶猛撞击皮肉的声响混合在一起,淫靡而痛苦,最终变成一声幼兽一般的长吟。

……

又是一个梦境。

阿狸轻轻软软的依偎在他怀里,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无比的顺从乖巧。

魔尊这才注意到她的装束,她身着规制极高的礼服,一层一层花团锦簇精致繁琐,长长的睫毛上都点缀着金粉,油亮的乌发高高挽起,发顶带着一个镶满了猫眼石和蛋白石的小小王冠。

“怎么呆呆地盯着我看?”她抬起头,如水地眸子含笑看着他,轻啄他的唇角,天真烂漫,亦喜亦嗔。

他这才发现,自己也身着繁复的礼服。

“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改个称呼了,如果是在人间,我该称你为夫君。”她自顾自说着,语气欢快。

他忽然觉得困惑而陌生,这真的是阿狸吗?他极少见到她少女娇憨的样子。

困惑时,梦境渐渐远去了。

魔尊睁开双眼,眼前是星辉下的茫茫大海,他站在甲板上,而阿狸在船舱中熟睡。

“璧月奴。”他召唤他的仆从。

璧月奴闪现在甲板上,“属下璧月奴,见过御尊。”

“五百年前,我使你从濒死的人类变成恶魔,不光是因为冥楼的请求,更不是出于恻隐之心,而是当时我察觉到,你有极强的预言天赋,可以为魔界所用。”魔尊眺望远方,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御尊恩德,属下没齿难忘。”璧月奴道。

“……我做了一个梦。”魔尊淡然,“一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梦。”

璧月奴心里一惊,魔尊的梦境是针对未来的绝对预言,换言之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件,几万年来,梦境发生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叹,魔尊向他的仆从浅浅揭开那梦境的一角,璧月奴只看了一瞬,便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梦事关……阿狸,”魔尊仍没有习惯叫她的名字,“我知道我的梦是绝对预言,你也算是阿狸的旧人,在她的事情上,或许你有一些看法,可以说来听听。”

“预言中的场景多是破碎的片段……”璧月奴斟酌着词句,“片段的发生虽然是一种必然,但是这其中的因果还不明晰。阿狸她,”璧月奴鼓起勇气,“她身世坎坷,遭受的痛苦已经很多了,如果御尊能善待她,给她一个圆满的归宿,那自然是好的。”

魔尊闻言,若有所思,“如果我想要一个女人,那产生这个念头的那一瞬,我就一定会得到她,且使她心甘情愿。若百般折辱强迫只为使一个女人顺从,也未免小题大做。”

末了,“你回去吧。”他道。

璧月奴向那船舱中阿狸熟睡的样子看了一眼,随即消失。

深夜男上司给女下属放黄片,职场性骚扰为那般?

开玩笑的。

魔尊对自己的部下根本没有男或女的概念。一律都是工具人而已。

(二十四)称谓

在茫茫大海上已经走了两天了,这两天里,阿狸其实很少见到魔尊。他要么就是凭空消失,要么就是突然闪现,说上两句惜字如金的话就再次消失。终于有一次,他出现的时候把几件丝织长袍和一些食物丢给阿狸。

阿狸脸红了,那天下海的夜里,她的衣物被魔尊撕碎,如今破破烂烂裹在身上,确实有失仪态。

偌大的楼船大多数时间只有阿狸一个人,她无聊到一间一间去探访那些空空如也的相似船舱,有时竟会糊涂的迷路,没办法,那些房间实在太相似了,身处其中有时候根本分不清方向。

无聊的寂静让她思绪翻飞,唯独不敢想到寄羽,寄羽的影子一旦浮现在阿狸心中,她就赶忙掐断这思绪。她不配,连想他这件事她都不配想。

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长生的事。魔尊到底是长生吗?他没正面回答过,可他对自己确实也没有什么恶意的行为,甚至还帮她重塑肉身,免除了病痛,这应该算是一种友善的表现,她转念又想起冥楼说过的话,“长生是一滴水,魔尊则是海洋,这滴水回归了海洋,融为一体。”

只是一滴水啊,阿狸丧气的想,她的弟弟,原来这么微不足道的——可她愿意为这滴微不足道的水搭上一切,只恳求他不要蒸发消失。

胡思乱想着,魔尊骤然闪现在眼前。

阿狸惊得往后一退,下意识埋怨他,“你可吓死人了。”话毕她就后悔了,他毕竟是魔尊啊,她怎么能用对长生的语气和他说话呢?

魔尊抿着唇,看不出表情,“我想跟你说件事。”

阿狸疑惑,“……说吧。”

“我并不是长生。”他面无表情,单刀直入,一锤定音。

似是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一般,阿狸咬紧下唇,缓缓地低下头,她自己知道的不是么?成为血祭的时候,冥楼就解释的清清楚楚,“你弟弟长生死了”,一切只是她为着这执念痴心妄想罢了。

“我拥有长生所有的记忆,大多数是关于你的。对于那些记忆,我没有任何看法。长生确实是我的一部分,但并不代表我认同他。”魔尊淡淡的。

“不过——”他稍顿,““长生”也不算一个很坏的名字,我还要在人间行走一段时间,有这样一个称谓也方便。”

“……好的”,阿狸无措抬起头,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

“你呢?林知微,还是阿狸?”他问。

“……还是阿狸吧,”她无端觉得有些尴尬,便想要岔开话题,“这船还要走多久才到东海啊?”

“一天一夜。”

“哦……其实我现在身体也好了,不用坐船也可以的。”

“你难道还想瞬移?”

啊呸!说什么船的话题!阿狸简直想把舌头咬下来,“不想不想,一点儿也不想,”她头摇的好似拨浪鼓,“坐船好,还是坐船好。”

魔尊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他们停船靠岸,来到了毗邻东海的碣石岛。

甫一下船,那艘巨船就倏忽消失不见了,而碣石岛熙熙攘攘的码头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件事,依旧各行其是。

“人类的双眼大多时候注意不到任何东西。”魔尊轻轻对她说。

还好还好,她想,他说了“大多时候”而不是“所有时间”,这一定非常勉为其难。

“阿狸,你先在城里自己走走吧,我需要去调查一些事。”他似乎感应到什么一般,眉头轻轻皱起,言毕便消失不见。

阿狸百无聊赖的在码头边踱步,碣石岛和荆州的风土人情完全不同,这是一座靠海而生的城,海洋赠与这里的人们食物、资源、宝藏,这里的人自诩是“海民”,他们从小泡在海里,长在海里,海洋才是他们的归宿。

码头上人头攒动,由于正是清晨时分,渔民们喊着号子,将渔网费力的拖上岸,大量的银鱼在网中徒劳的攒动挣扎,鱼鳞反射出阵阵刺眼的白光,身着麻衣的渔女们在街道的两边支起简陋的摊子,竹筐里是她们自己潜水割下来的鲍鱼、海螺等,吆喝着吸引往来的路人。

阿狸看了一会儿,跃跃欲试想要买一些新奇的水产做给长生吃,一摸兜里却发现没有银钱,只好尴尬的走开,再一思忖,魔尊是不需要进食的,他不是长生,长生才是那个贪吃鬼。

思量到此,心思渐渐冷却,她迎着海风,远离了喧闹的码头,只沿着海岸毫无目的向远方走去。

一个陌生的人影远远闯入她的眼帘。

准确的说,不是他闯入,而是她根本无法不注意到他。

阿狸幼年时念书,念到“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或“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总觉得夸张,她不是没见过相貌姣好的男子,都是世家子弟,谁比谁差呢?就算真相貌平平,也是“腹有诗书,气自清华”,端端的飒爽好儿郎。

可远处那个人,阿狸脸色绯红,想要低下头,可眼睛却蘸了糨糊一般,怎么也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更别说,那人远远的,竟冲她遥遥一笑。

站在颜值顶峰的男人出现了。

(二十五)淫棍中的淫棍

那人身着靛青锦织的宽大袍子,腰间系着玉带,灿光夺目,错金镶玉,而在他看到阿狸的一瞬间,便冲她浅浅一笑,如一只蝴蝶一般翩然而至在她眼前。

阿狸迷迷糊糊的,怔然中仿佛灵魂出窍,她忘乎所以地凝视眼前的男子,他琥珀色的双目仿佛池中被扰乱的月影,氤氲出一点天真的迷离。眉眼间,混合了仙气与妖气,出尘绝艳,入骨魅惑。那双星目朝阿狸轻轻一扫,阿狸只觉心似被他剜了去,只愿为他起伏跳动。

这样太失礼了!最后一丝理智在脑海中嘶叫,阿狸急忙低下绯红的脸颊,视线下移,发觉这男子并未着履,一双赤裸的足莹如碎玉,暴露在长袍外。

“阿狸小姐,您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丽。”他悠悠道,声音如玉佩击鸣。

这一句话宛如拨开了氤氲周身的轻软迷雾,阿狸飘飘然的内心警觉了几分,“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御尊没和你说起过我吗?”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惊讶,“是我冒昧了。那我就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伽蓝,是吾王座下第一位法柱,也是唯一与他同源地脉的——亲弟弟。”

阿狸瞠目结舌。不知道这短短的介绍中到底哪一件让她更震惊。他是恶魔,这件事她倒隐隐有猜测,人世间哪有这么美的容颜?可是魔尊的“弟弟”,这真是匪夷所思,魔尊还能有弟弟的么?

她的反应让伽蓝很满意, “当然了,这是我的自称,御尊并不知情,这事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你可要替我保密啊。”言毕,便冲着阿狸勾起一个月朗清和的笑容,直勾的阿狸再一次心神荡漾。

“……好的,”她头晕目眩的笑着点头,心跳的厉害,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丢脸的。很简单,这世上没有人的意志能抵御这样排山倒海的魅力,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

恍恍惚惚间,阿狸不知何时,伽蓝的手臂竟然已经揽在她的肩膀上,他在她耳际低语,“陪伴在御尊身边的感觉不怎么样吧?他很无趣,又很霸道自负,还整天板着一张臭脸……只要阿狸小姐一声吩咐,我就能立刻把你带走。”

阿狸有些恍然,她见过的魔尊部下,诸如冥楼、璧月奴、渡鸦,对待魔尊,莫不是顶礼膜拜,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可这个刚刚出现自诩也是魔界法柱的恶魔,说起魔尊却是一副戏谑轻蔑的样子。这反差,既让她惊讶,又让她涌起对这个男人无限的好奇。

空气在周围温度骤降,魔尊在风眼中闪现,那一瞬间,仿佛刚才所有如花似梦的风月幻境全部被击碎,阿狸直觉的感到,魔尊应该是生气了。

他遥遥抬起手往伽蓝身上一指,下一秒,是筋骨错位的咔嚓声,伽蓝的一条手臂应声折断,从肩膀处软软垂下,在他身前晃动——正是刚才揽过阿狸的那条手臂。

“属下伽蓝,见过御尊,回归御前。”仿佛手臂折断没有一丝痛苦似的,伽蓝用另一只手托着那只软绵绵的手臂,向魔尊行了一个礼,脸上竟还抿着一丝笑意。

“你刚从业火地狱受刑回归,就急着想再回去么?”魔尊森然。

“属下得知御尊重临,喜不自胜,预感御尊定然朝着东海而来,故在此等候,这三天来,属下已经探知到了魔刀的下落,恳请御尊能看在属下苦劳的份上,准许属下重回魔界。”他抬起头,琥珀色的双眼与魔尊对视。

就在二人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阿狸清楚的看到魔尊的墨瞳骤然变回了原本的黄金瞳。

半晌

“我知道了。这次你做的不错。我允许你回归魔界,你走吧。”魔尊淡淡道。

“阿狸小姐,告辞了,”伽蓝冲她微微一笑,“我允许您今后呼唤我的名字,我会响应您的召唤。”

“阿兄,我走了。”伽蓝消失不见。

阿狸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阿兄”,指的是魔尊。

魔尊双唇紧抿,看不出表情。

****

伽蓝离开后,阿狸竟无端觉得怅然若失,她和魔尊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街道上,略有些失神。

“阿狸,你喜欢伽蓝?”

猛地被魔尊这么问,阿狸立刻回过神来,矢口否认,“没有的,怎么会?”

“女人都喜欢伽蓝。”魔尊波澜不惊,“甚至男人也会喜欢伽蓝。无数人被他迷倒,我只是没想到你也没能免俗。”

气氛有些尴尬,阿狸清清嗓子,“伽蓝他……确实不同凡响。”

“那我呢?”魔尊忽然直视阿狸的双眼。

阿狸微怔,还未等她组织出什么语言回答,魔尊又转头走远了,她只能快步跟上。

“伽蓝的修行方式在魔界是独一无二的,他以人世间无数痴男怨女的情思为养料,因此也养成了沉湎淫逸的习惯,为了淫乐简直无所顾忌。他是见一个就爱一个的,今天为了讨一个女子欢心,恨不得当即做牛做马,一旦得手,便立刻抛弃。等到明天,又向另一个女人甜言蜜语,百般奉承,他的所作所为在魔界,已经成了笑柄。总之,他是个淫棍中的淫棍……不过,伽蓝也不是全然没用的,他发明的一些床笫之间的花招还是很有趣的。”

阿狸窘迫的低下头,太尴尬了,一时竟不知道是哪件事使她更尴尬,是伽蓝的淫乐史还是魔尊面无表情吐露出“淫棍”,“床笫之间的花招”这样的话。

“刚才我要是不出现,你是不是已经跟他走了?”他冷冷看着她。

“没有的。”阿狸立刻掐断心里那一丁点旖旎之思,尽量客观的评价伽蓝,“如果一个人能如同伽蓝那样,教所有人都喜欢他,也不失一种异能。”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他又是我的第一个法柱,因此对他的行为颇为纵容,直到一千年前,”魔尊缓缓道,“我让他去杀一个女人,那女人却反而摘走了他的心,伽蓝被她迷的颠三倒四,被利用也甘之如饴,最终,他为那个女人的野望竟然选择背叛我……于是我使那女子灵魂湮灭,罚伽蓝在东海海底的业火地狱受刑一千年。”

阿狸哑然,她不知道伽蓝那无懈可击的外表下竟还有这么个惨烈的故事,“……我想伽蓝他应该很爱那个人…”

“他是很爱呢,可那女人并不一定。”魔尊嘴角一抹嘲讽,“我真想给你看看那女人灵魂湮灭时伽蓝脸上的表情,很有趣。他当时跪在地上求我杀了他,我拒绝了。业火地狱漫长的刑期慢慢回味失去爱人的痛苦,这不是更好的刑罚么?”

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魔尊漫不经心的残忍让阿狸浑身不适,他以折辱践踏背叛他的人为乐……这难道就是至尊的威压么?至少阿狸完全不能理解,她不假思索反呛道,“至少他有所爱之人,他们相爱的时候一定很快乐,那份美好是你没法夺走的。”

一阵诡异的沉默。

“我可以。”他的话语冷的像冰,“我可以洗去他的记忆,斩断他和那女子灵魂之间的因果羁绊。我还可以废掉伽蓝的神智,让他从此以后变成一个杀戮机器,根本无法爱人。我是王。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心脏如同被一双冰冷的手攥住,阿狸牙关不由自主地打战,连呼吸都是冷的。

“不过这没有必要。”魔尊稍顿,“一个仆从而已……我没有必要太过认真。身为王应该赏罚得当,他背叛了我,然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就够了。很多事并不是我不能做,我只是不屑。”

一个仆从。

阿狸慢慢咀嚼这这句话,心里越来越冷。她想起伽蓝离开时那句“阿兄”,还有带着隐隐骄傲的“我是他座下第一法柱,是御尊地脉同源的亲弟弟。”

可是伽蓝,他真的把你当哥哥。

(二十六)一念成魔

他们落脚在镇子里一间青墙黛瓦宅院,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却环廊抱园,悬萝垂幔。这宅子的一切充满了人味儿,那厅堂方桌上的茶还袅袅冒着热气,可确实是座空宅子,半个人影也无。

他不会让一栋宅子的人全都“湮灭”了吧?阿狸胡思乱想,魔尊似乎看出她的想法,那狭长的眼角把她一瞟,“你小时候住的不就是这种宅子?你身体刚恢复,我只是想找个安静舒适些的地方。”

阿狸闻言细细打量这宅子,其实还是与记忆中的家宅有诸多不同,林氏一组确实起源于江浙一带,就算后来移居京城,宅子也按原苏州园林的样子修葺,可惜橘生淮北则为枳,就拿最简单的来说,京城又哪来那么多偃盖如画的罗汉松呢?而眼前这宅子是临海特有的天井布局,与园林不能一概而论,但若只论清幽静谧,倒是颇为相似。

当下入了夜,阿狸躺在绣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尽是白天和魔尊略带火药味的对话,召唤他的那一天,她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他是魔界之尊,他诞生以来便只有无尽的征伐,他所见所至,一切皆被他征服。他从未失败,从不妥协,不曾被任何人违抗。

阿狸原本以为,他的残忍与暴虐来源于恶魔的天性,既然是性格所致,那还有一丝迂回约束的可能性。然而现在她才明白,他其实谈不上残忍和暴虐,一切使人灭顶的血腥暴行之于他只是一种例行公事般的漠然,他并不一定从施暴中得到快乐,但他也不会心生哪怕一丝恻隐,他只是使其必然的发生而已。

思量到此,她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上宽袖外衫,屐着丝履,向庭院中池塘边走去。

此时正是晚春,月朗星稀,夜里霜露颇重,池塘边的青石板半湿不干,松鸢百棠参差交错,池塘水面倒映着完整的月影,阿狸斜倚在池水边六角亭的美人靠上,静静缩于一隅,只出神的盯着那月影看。

魔尊回到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海棠纹的窗格遮住了他高大的身影,他看着阿狸那双丝履堪堪勾在碎银似的脚趾尖,莹白的脚踝纤弱无骨,勾起他记忆中那个属于长生的冬日夜晚,忽地让他想要再去摸一摸那双脚。

“怎么没睡?”

魔尊闪现在阿狸面前,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阿狸只是微怔一下,便浅浅勾起嘴角,“睡不着,胡乱走走而已。你呢?这么晚又去了哪里?”

“去取回我的刀。”魔尊也在亭子里坐下,“伽蓝这次办事还算用心,也省了我亲自探查的工夫。”

阿狸微微诧异,其实她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期待魔尊告诉她什么实话,可仔细回头想想,其实他对自己的问话一直都是知无不尽的。阿狸遂被勾起隐隐的好奇,她眼神往魔尊身上一逡“可我也没看到你拿着什么刀啊。”

魔尊闻言摊开右手,阿狸只见一团似聚非聚的黑雾出现在他手中,那雾气中似乎攒进去了一把闪电一般,隐隐裂出亮白的电光来,魔尊右手一握,雾气瞬间凝成一把极长极窄的首刀,刀身却仍是电光与黑雾缠绕,看不清质地和模样。

见阿狸眼中闪烁着惊奇,魔尊微微抿唇,右手放开魔刀,那刀瞬间又化成一滩散乱的雾气,“阿狸,你去试试。”魔尊冲她微微一抬下颌。

少女的天性的被激发,阿狸按捺不住好奇,也学着魔尊的样子冲那雾气伸出手掌,然手指并拢的时候,那些雾气却从她指缝中间丝缎一样溜走了,什么也没握住。

“魔刀选择主人,它没选择你。”魔尊意料之中的淡淡一笑,阿狸分辨不出,这笑中是否有戏谑的成分,她只是脸略一红,就又倚在美人靠上了。

“既然已经找到这刀,那你要把它带回魔界吗?”

“不。”出乎意料的,魔尊微微摇头,“这刀早已经不属于我,六千年前,我就将它赠给了人王伏羲氏。所以,没有再把它带回魔界的理由。来东海找这把刀,只是因为我感应到有人企图利用这把刀的魔力进行禁忌修炼,甚至妄图从魔渊中召唤魔物,所以我明天准备将魔刀封印到东海海底,让心怀不轨的人类再也找不到它。”

“伏羲氏……”阿狸睁大的眼睛满是诧异,又瞬间觉得自己无知,他确实是她无法理解的存在。略羞赧地轻咳一声,“你的做法很对,我本以为你是厌恶人类的,是我小人之心了。”

魔尊闻言,脸上竟缓缓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困惑,“阿狸,我并不厌恶人类。甚至说,相比于虚伪造作的天族,我认为人性和恶魔的本性在某些方面是很类似的,比如贪婪、狡诈

、残忍。我是魔界至尊,也是三界秩序的维护者,对任何种族,我都没有自己的好恶。”

“那你……”阿狸犹豫,“那你会因为自己的征服欲,就去伤害人类吗?”

“阿狸,”魔尊的语气竟有一丝无奈了,“我确实发动过无数次战争和讨伐,其中有对天界的,也有对人间的。但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出于对魔界利益的考量,并无私欲参杂。人类之于我来说,就如同这宅子里角落里成群的蚂蚁,你会因为自己一时兴起就非要捣毁那些蚂蚁的巢,一个个踩死他们么?大多时候,三界之间维持互不干扰的状态即可。”

“阿狸,我并不是你理解的暴君。有时候我甚至会因某些人类的行为惊诧,就比如企图利用魔刀的这些人类,反倒被魔刀的力量控制,变成最低等的没有思维的嗜血怪物,我拿刀的时候,就顺便清理了他们。”

这一番话,让阿狸心中起起伏伏,本已经勉强平静,听到“顺便清理”,又是极度恐惧不安,她紧咬下唇,还是想尽力游说他,“长生……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伤害人类,无论出于何种缘由,相比于恶魔,人类太弱了。”

魔尊眯起眼睛,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你这算是,请求吗?”

阿狸轻轻点头。

魔尊突然凑近她,两人一拳之隔,近的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请求,但是,你又能为我奉上什么呢?”他轻轻低语,眸光深深,墨瞳中闪过一次玩味。

阿狸哑然,论一无所有,还有人能比她更一无所有吗?这就是恶魔啊……在对他们提出要求之前,就要准备好双倍的祭品为其供奉。她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影响魔尊,还说出那种自大的话呢?

“……对不起,是我妄言了,我该回去睡觉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闷闷的,转身便要离开。

“说了这么些话,你还睡得着么?”魔尊一手拉住她手腕,猛地把她身子往怀里一圈,另一手顺势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我来帮你——”

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魔尊的墨眼骤然变成黄金双瞳,在两人对视的瞬间,阿狸便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魔尊横抱起她,向卧房走去。

***

“想那么些不该想的事,也不怕脑子坏了。”魔尊坐在床边,阿狸有一缕碎发飘在嘴唇上,随着她呼气似起似伏,他心里一动,用手指轻轻拨开。

“或许,你该想想怎么讨好我。”他在她耳边轻语,“很多事,本没有那么复杂。你若讨得我的欢心,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惜,她是个愚蠢的女人。她看不透这些。

但她要是全然看得透,他心里也就不会有她了。

替阿狸褪去外衫,她穿着一身中衣,隐隐露出形状美好的锁骨来,一丝春光无意识的乍泄,最为勾人。

而此时,她是沉睡着的,她不会醒来。

长生自渎偷欢的记忆与魔尊预言梦境中所见一齐浮上心头,活色生香,历历在目。少年压抑的喘息,被风卷起暧昧的曼曼轻纱,阿狸求饶哭叫时小猫一样的呜咽声,她扭动着的纯洁而放荡的肉体……

床笫之间的那档事他见过太多次。大多数恶魔本性大胆放荡,可对于神魔来说,如此下等重复的行为带来的乐趣其实聊胜于无,堪比鸡肋,实在让他兴致缺缺,更鄙夷身为法柱,却耽于红香软玉,放浪形骸的伽蓝。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意识到自己原始的欲望被陡然激发出来。

想要。

他的手指缓缓捻起阿狸中衣系带的一角,为什么不呢?没有什么可以拒绝他不是么?再者,她是他的血祭,她的一切已经属于他,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他想怎么使用都可以,她甚至没有丝毫违抗的权力。

沉默着,红烛静静的燃烧,偶尔爆出几颗烛泪灯花。片刻,他轻舒一口气,那手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是一个势在必得的猎人,猎物已经走入了圈套,他却迟迟不肯下手,只为了不惊到那无知无觉的幼鹿,使她的心因恐惧而瑟缩,丧失最初的甜美与纯真。

他要等,用他稀有珍贵的那一丝耐心,等她心甘情愿的倚靠在他怀里,等那枝头上的果子真正成熟甜美的那一刻,再摘下来用舌尖细细享受品味,然后一滴汁水也不漏的全部吃掉。

(二十七)纵使相逢应不识

阿狸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香。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桌子上摆着精致可口的早点,茶汤还是热着的,似乎是谁算好了她这会儿醒来,正好提前一刻布好菜一般。

阿狸已经逐渐学会不要在细节上询问太多了,魔尊也无影无踪。

他应该去封印那把刀了吧,阿狸想,遂自个儿用了早饭,便出了宅子散步。

青石板巷子的两侧都是这种白墙黑瓦的宅子,阿狸落脚的宅子在巷尾。细窄的巷子里,垂髫总发的小儿们嬉戏打闹,见她娉娉袅袅的走过,其中几个半大的孩子竟害羞起来,嬉笑着跑远了。

巷口这件宅子的门前聚集着十几个熙熙攘攘的少年人,其中好几个还牵着马,阿狸定睛一看,心里打鼓一般砰砰跳起来,这些少年人身穿素色短打衫子,各自背后都背着长剑——他们是驱魔人,是寄羽的同门。

阿狸后退两步,缩在巷子一隅,屏息凝神,从暗处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打量这些少年人,没有那个人,没有她不敢想起的那个人,他不在这些人中。

她在奢望些什么呢?她想,他没有出现,这不是更好么?就算今日他真的在那群人中,她难道就敢出现去见他吗?肯定也是只敢瑟缩在角落里,偷偷看他一眼。若是他真的站在她面前,口口声声质问她,那才是叫她羞愧的生不如死。

得得的马蹄声打乱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见一个也是驱魔人打扮的人骑着马悠悠的走到那宅子门口,那人带着帷帽,面纱遮住了容貌。不知为何,阿狸无缘无故对这人涌起一丝好奇,她又仔细瞧了两眼——

这竟是个女子。

那女子翻身下马,刚聚集在宅子门口的那些嬉笑的少年人见到她,皆神情一凛,毕恭毕敬站在两侧拱手行礼,她一言不发,将手中马鞭往旁边随意一掷,其中一个少年人便躬身接住那马鞭,另一个牵起她的马,往后院去了。

好大的气派!

阿狸目不转睛,只见那女子素手缓缓撩起帷帽的白纱,就在阿狸马上要一睹她的真容的时候——

魔尊骤然闪现在她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低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吓死我了,”阿狸惊得后退两步。

“在看什么?”

“在看……”阿狸从他投射的阴影里探出脑袋,却只见那些少年人鱼贯而入走进宅子,随即大门紧闭,不见那个女子的身影了。

顺着她的视线,魔尊也向巷口的宅子看去,面无表情。

“那些人,好像是驱魔人。”阿狸喃喃道。

“嗯,他们是天机门的人,是人类中少有的异能者,应该是感应到了魔刀的事,前来调查的。”

看着阿狸仍出神怔怔的看着那紧闭的朱门,魔尊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

整整一天,阿狸满脑子都是早上在巷口看见的驱魔人一伙。他们既然和寄羽是同门,那也有可能知道他的现状。无数有关寄羽的问题憋在心里,她好想去打听他的消息。

他还在荆州吗?他还在等她吗?

希望不要。阿狸想。她宁愿他被派去别的地方,去调查些别的事,说不定如此这般,他就会慢慢忘了她,甚至慢慢鄙视她这个不告而别的女人,最终拥有一份宁静的幸福。

除了寄羽,那个带着帷帽的女子也隐隐勾起了她的在意。不知为何,她就是很想再看她一眼。

说干就干。阿狸鼓起勇气,人不能永远逃避自己犯下的错,总该去承担相应的后果。

此时正是黄昏,巷尾到巷口不过百步,阿狸一路小跑到巷口的宅子前,深吸一口气,叩响了门环。

连叩了好几次,也没人开门。阿狸有些泄气,可能那些驱魔人出门了吧,她转身想要离开,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探头探脑的看着她,一脸的狐疑和戒备。

“呃……”阿狸发现自己突然笨嘴拙舌的,怎么没提前找个自然点的说辞,她只好硬着头皮,“我,我知道你们是天机门的人……”

那少年闻言更是惊讶,“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阿狸舔舔嘴角,“我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是我的……哥哥,我知道他进了天机门,我们一家人都很想他,想知道他的近况,拜托您了,我只是想打听打听。”

那少年见这么一个姿容绝艳的少女神色忧虑急迫,终于心下不忍,便道,“你哥哥是谁啊?”

“他叫李寄羽。”阿狸满怀希望的盯着那少年。

那少年似在脑海中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片刻,“不认识,不知道这个人。”

“哦……那,你们别的人有没有可能谁认识他呢?”阿狸依旧不死心。

“没人认识,别问了。”那少年手不耐烦的一挥,转身就把门关上了。

说不出的失落笼罩了她,没有问到丝毫寄羽的消息,也没有见到那个让她好奇的女子,夕阳西下,阿狸脚步沉重,慢慢踱回了巷尾的宅子。

走过一小段绕池塘的风雨连廊,阿狸一抬眼,只见魔尊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回来,正倚在她卧房的栏杆上,他微微垂着眼,睫毛遮掩住眸色。

阿狸无知无觉的冲他走去,“长生,你刚又去哪里了?我出门的时候没见到你。”

话音刚落,他蓦的一步上前,俯视着她。

她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睛。不再是她熟悉的墨瞳,而是王蛇一样的黄金双眸,那竖长的瞳孔紧盯着她,如同两片刀子一样锋利,海上的浪涛与晦暗的阴云在他眼中盘旋,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她忽然就看懂了那情绪,心口再一次被无形的恐惧攫住,如同动物危险来临之前的本能一般,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腿定住一般无法挪移。

他一根手指悠悠缠绕住她的一缕乌发,在指尖细细碾弄把玩,那张冷峻的面孔贴近她——

“阿狸,你还有个哥哥?”

她牙关打战,头偏过去避开他的双眼,全身因恐惧而战栗。

“说谎的孩子,要受到惩罚。”他终于放开那缕发,一手捏住她尖尖的下巴。

(二十八)深渊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他居然勾起一抹笑,漆黑的睫毛下,那双金瞳跳动着森然的杀意,“人类就是这样啊,一次又一次的犯错,永远也不会汲取教训。”他慢条斯理的捧起她的脸,突然俯身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这吻是如此之轻,毫无热烈的情欲,也并无任何技巧,只是在那唇交接的瞬间,阿狸抬起的双眸正与魔尊的双瞳目光相接,透过他金色的双瞳,遥远的景象展露在阿狸眼前——

荆州,大雨。一夜白头的李寄羽仰面倒在血泊里,他的胸口被利刃洞穿,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他杀了他。

短暂的无声,滚烫的泪水不停的从阿狸赤红双眼中涌出,在近乎崩溃的绝望里,她企图抓住最后一丝理智,“这不可能,”她冲着魔尊嘶吼,“你说过的,你对我说过,我是血祭,如果我离开你太远,我就会死!如果你去了荆州,那我为什么没有死?你骗我对不对,你没杀他对不对?”说到最后,她全身筛糠一般剧烈的颤抖,苍白的双手紧紧抓着魔尊的衣袖,瞪着倔强的眼睛看着他。

魔尊轻轻的笑着,这一次,那笑容里竟多了一丝赞赏,“阿狸,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魔尊的双眼越过阿狸,向她身后看去。

阿狸缓缓转过僵硬的身体。

是另一个魔尊。准确的说,是魔尊的分身。

那分身也冲她轻轻的微笑,从怀中掏出一枚物什,浑不在意的撇在地上。

一枚沾满鲜血的双鱼玉环。

仿佛心里的某处轰然坍塌,世界陷入空旷的寂静,她反而不再哭叫了,身体也不再颤抖,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仇恨与憎恶从内心深处裹挟了她。“为什么?”她问他,咬牙切齿。

分身不知是何时消失的,魔尊细细打量她的反应,如同看一出戏,而她如一只终于露出獠牙呜咽的小兽,企图向比自己强大的多的怪物复仇。这反应又让他惊奇,又让他生出蓬勃的征服欲。

“他的存在,让你生出很多不该有的妄想。”他凑近她,轻轻在她耳语,“我不舍得杀了你,所以我就杀了他。”

“你的每一分多余的情感,无论是对李寄羽,伽蓝,璧月奴,还是以后别的什么人。我都会一一彻底掐断,阿狸,是你害了他们,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这一次我已经足够仁慈,下一次,我会让你亲眼在旁边看着。”

恶魔。

他是真正的恶魔。

“顺便,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告诉你。”他冲着她笑的残酷而温柔,“你早上瞥见的那个天机门的女人,她就是你阔别十多年的亲姐姐,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林泌。”

她的脸色遽变,泪眼怔怔看着他,眼前浮现出那骑着马的女子隐隐熟悉的身影,嘴唇翕动,“这不可能……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这世上发生的所有事,”他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身体,一个多么温柔的拥抱,“我不想让你看到她,否则你又要生出多余的感情了,所以你们要相见的那一刻,我挡住了你的视线。”

“阿狸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他含住她的耳尖,轻轻在她耳边吹气,“爹娘没有了,弟弟也没有了,这可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明明只隔了一条街,可惜小阿狸永远见不到了。”

“……你也杀了她?”她已全然无法呼吸。

“比杀了她更有趣,”他抱着她的双臂绞的更紧,蛇一样让她窒息,“我并没有动她,但是我选择把她的存在告诉你,让小阿狸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心里思念着姐姐,却永远也见不了面,永远不知道姐姐长什么样子,心里永远有一个洞。怎么样?”他扳过她的脸,森然道,“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

不!

她奋力挣脱开他的手臂,用尽力气开始狂奔,寄羽倒在血泊里的身影,林泌骑着马的样子在她脑海中交错,变成没有止境的漩涡。她必须去找林泌,她要拼上一切,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在那恶魔抓住她之前,去看阿姐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跑出了连廊,她一把推开宅子的门,在青石板的小巷飞奔起来,林泌,她就住在巷口那栋宅子里,这是一条目的明确的单行道,仿佛下了学在夕阳中跑着回家的孩子,那奔跑的尽头就是等待着的唯一的家,就是一切的意义。

巨大的渴望与无限的恐惧混杂在一起,满溢的情绪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为何短短的巷子,竟跑了这么久。

魔尊还站在原地,他看着地上那枚沾血的双鱼玉环,用脚碾成齑粉,这才气定神闲地漫步走出那宅子。

他从容不迫的声音从身后袭向她,残酷的碾压着她的意志,“阿狸,在让我失望这件事上,你真是登峰造极。如果刚才你不是那么急着就冲出去,或许日后我会给你一点慈悲。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逃离我么?我曾为你选择自戕,手伸进胸膛里捏碎了自己的心脏……那疼痛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可竟然也比不上这一刻你带给我的心痛。”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洪水一样就要从背后吞没她,最后那一句,几乎就是贴着她的耳廓发出的气音,阿狸一刻也不敢回头,只要她一回头,她背后嗜血地猛兽就会撕碎她吞噬她。

那宅子的朱门终于就在眼前,阿狸一步跄过去,用尽力气拍打那扇门,放声哭叫,“林泌!阿姐!阿姐!我是知微!你开开门!”

那门紧闭着,没有一丝响动。

她哭的更凶了,用身体去撞那朱门,嘴里还是不住的尖叫林泌的名字。

“我说过了,不会让你们见面的。”他的声音和他的双手一般,鬼魅一样缠过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捧起她哭花的脸,眼神中尽是怜惜。

“我求你了。”她终于崩溃,企图唤醒他们曾经有过的温情,“长生,长生,阿姐求求你,你让我见她一面吧,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阿姐,如果她是你唯一的亲人,那我算什么。”听到这少年的声音,阿狸震惊的抬起头,眼前的人不是魔尊,是长生。

只是他的眼睛,也是那双黄金瞳。

“长生……”她双唇颤抖,泪如雨下,“长生,我求求你,你让我去看一眼好不好,你不会对我这么残忍的对不对?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弟弟……”

“可是,他并不把你当姐姐。”依然是长生的容貌,可那冷萃的声音和淡漠的神情,却属于魔尊,他平视着她,步步紧逼,“他一直就想要你,用最淫邪最下流的方式占有你,他把你当作想要的女人,他从没把你当姐姐”

“你胡说!”她尖叫,不允许任何人这么侮辱她的弟弟,“你又知道些什么?”

他竟嗬的一声笑出声,挑起的眉眼尽是轻蔑,“他一直偷偷猥亵你,你知道吗?在每一个你熟睡过去的夜晚。你身上每一寸肌肤,他都探索过,他梦里都是你,你想知道他梦里的你在做什么吗?”他将她颤抖的身体抵在那朱门上,看着她因背德的恶心而手脚蜷缩,崩溃的捂住耳朵,扯自己的头发。

“我一直什么都知道,”他钳制住她企图捂住双耳的手,单手将她的手腕锁在头顶,一字一顿,“因为,我就是他。我就是长生。这不就是你一直所期盼的吗?”

“阿狸,你要明白,从你在长生桥下遇见我的那一刻起,你的人生,就只剩下我了,甚至,比那更早,”他亲吻她的额头,“很早以前,你的人生就只有我了。”

她恸哭的惨烈而凄楚,眼睛通红,鼻涕眼泪,到处都是,头发全都散了,衣襟也湿透了,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十四岁生辰那天晚上被抄家的小女孩,跪在地上无助的看着所有的亲人一个个被砍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撕心裂肺的放声大哭。

再美的女子,哭成这个样子也是毫无美感的。

他凝神看着她的狼狈样,眼睛里没有情绪。

“既然那么想进去看看,那就去吧。”魔尊好整以暇,手往那朱门上一推,那扇门连同那一堵墙应声倒地。

阿狸哭声小了些,抽抽噎噎的站起来,双腿都是软的,倚着栏杆,怔怔地挪进那宅子,桃子一样的双眼左顾右盼,几多卑微的期待。

可就在她踏进宅子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廊亭、池塘、天井,都凭空消失了。

她站在悬崖边上。周身冷的像冰。下面是万丈深渊。

不知为何,她竟隐隐有所预感,心里也没有那么怕了。这恶魔不会有一刻停止戏耍玩弄她,自然也不会对她表现出慈悲。

果然如此。

一双手从她背后一推——

她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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