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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婚 (49-60) 作者:云清朗

[db:作者] 2025-06-26 14:46 长篇小说 9030 ℃

【试婚】(49-60)

作者:云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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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爹爹骗人,爹爹坏,爹爹帮你捣出来高h

刚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花穴儿还未恢复原样。

细蕊吐露芳华,被长指一揉,又乖顺地颤颤巍巍地抖动,洞门大开。

仰春想要推拒,却被柳北渡扣住后脑,唇齿都被他霸道地侵入,堵住,缠绕。

只能从鼻息里透出一两声呼吸。

等到一股不同于山泉水、略有黏湿的水液流出时,柳北渡才放开她的唇。

细看,已然微肿、红艳。

“小春儿,真是春水做的,摸摸就流水。”

仰春垂首羞赧地将脸埋入他的胸膛,顿了一下,才道:“父亲威武,春儿受不住这般的。”

柳北渡只觉她这副娇媚的模样让他的胸腔如盛满沸水一般,滚烫到疼痛。

将人紧紧地拥入怀中,错过了仰春垂下眼睫时掩住的眸底的得意。

仰春心想——

若是柳望秋在这里,大概不会信她的甜言蜜语。

他只会用冷然的眸光看着她,看她的狡狯,沉默不语。

柳北渡一面搓揉爱抚仰春的私处,一面含住她的耳朵。

唇吻向下。

修长的脖颈、白皙的胸脯,挺硬的奶头。

柳北渡一口吸咬住奶头,将它如珍珠一样在舌面上舔逗。

他大手拖住两个奶球,用力地将它们聚拢在一处,仰春被迫后仰,手撑在他饱满有力的大腿上。

触觉是灼热和坚实。

柳北渡一生锦衣玉食,在“吃”一字上是极精、极细、极挑、极慢。

大口吞吃这事,自他记事起,就不曾存在了。

而如今,两个贴挨在一起的奶球,颤颤如奶羹,盈盈如牛乳,再点缀两颗红艳可爱的樱果。

一种名为饥饿的欲望清晰而猛烈地传递给他每根神经。

大口一张,奶肉和奶头都被男人吃进口腔中。他阖齿,疼痛感伴随着酥麻让仰春轻呼出声。

但这并未组织他的动作。

他仍旧大口大口地吃下乳肉。

生怕吃的不够多,好似有人要和他争抢。

若不是仰春的乳儿极大,约莫两个乳都要被他吃进去。

仰春向后撑着,大口呼吸来缓解他吃奶带来的轻微疼痛。

抬眼看去,柳北渡的玄色外袍不知脱到何处了,只有白色绸质里衣,因浸了水,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儒雅和壮硕看似两个矛盾的形容词,放在他身上却格外地和谐。

水中湿衣若隐若现地露出他的线条。

猿臂蜂腰,胸前肌肉高高鼓起,腹部块垒分明。

柳北渡吃奶时神情是沉醉而痴迷的,看不到历尽千帆的眸色,少了家主的肃穆和端正,世家子的气度便陡然出现。

鼻唇在微妙的转折里拖出挺直的笔锋,眼尾细纹如古籍扉页自然舒展的折痕,非但未显沧桑,反添叁分待解的雅意和叁分成熟的性感。

这成熟男子的魅力直惑得仰春骨肉皆酥。

她手臂皆酸快要撑不住了,才腾出一只掌心拖住柳北渡的面颊,用力推他。

“父亲……”

柳北渡长臂一揽,将她圈回怀中。

将湿的衣衫叁下五除二地扔到汤池子外头,扶住阳根,便欲插入。

“水里不行……父亲……”

仰春被硕大滚烫的龟头顶住小穴,烫得她一哆嗦,连忙阻止道。

“水里不洁净,我们去榻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又粗又硬又烫的阳具插得呼吸一滞,发不出声音来。

“爹爹给你堵住,水进不去,就不会不洁净了。”

柳北渡挺腰,将鲜嫩的肉洞撑得紧紧的,一点缝隙不留。

仰春美目圆睁,被填满的感觉让她小腹酸胀难忍,随着他一动,带进来一股温暖的山泉水,更是涨得她挺起胸脯,失声尖叫。

“你骗人,你根本没有堵住!”

柳北渡掐住她的腰。

“爹爹骗人,爹爹坏,爹爹帮你捣出来。”话罢,男人粗壮的鸡巴又堵了上来,并且势如破竹,还在一气儿往最里头插。

可怜仰春穴儿小,装了自己的花液,装了山泉水,再装这样一根粗大的东西。

哪里装得住。

一时间,她看见自己的小腹微微鼓起,像是微微显怀的孕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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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爹爹就喜欢你这副骚样子高h

双腿之间又麻又酸,又痛又爽,随着阳具的抽送,温热的水也不停地送进她的甬道中,冲刷着她的穴壁。

皮肤上感觉到温热的水,送进敏感的穴里,却是极烫的。

仰春一是分不清,到底是柳北渡的肉棒更烫,还是山泉水更烫。

柳北渡掐住她的腰身,他的手大,两手合拢能将她的腰腹圈个囫囵。

就这般挟住她往他的肉棒上套弄。

好深。

深到仰春感觉自己要被戳穿了。

她禁不住连声娇喊:“不要啊……爹爹……啊哈……顶,小穴要被顶穿了……”

花穴里的软肉不能接受这般的挑衅。

调动起所有的花瓣将那异物死死含住,用力裹紧,誓要让入侵物偃旗息鼓,缴械投降。

但柳北渡不会这般投降。

若这样在女儿身体里丢盔卸甲,他亦无脸面再见她。

于是咬紧牙关,一手抓住她沉甸甸白生生的奶子,一手握住肥硕的圆臀,将她的穴儿掰得更开。

穴儿是张大了点,对他的绞杀也留有一条通道。

柳北渡趁势而上,挺腰狠命地朝里头一顶,撞得身上的女儿顿时“啊”的哭喊一声。

粗大坚硬的肉棒如铁杵一般在花心里捣弄。

带进去一些水;

带出来更多的水。

满肚子的水液噗叽作响。

两个人紧密相连的下体浸泡在池中,看不见互相咬合的模样,只能见得随着男人挺腰肏干,一池春水荡漾,娇色艳绮罗。

柳北渡好像树,仰春是依偎着树生长的叶。

树摇叶动;

树动叶颤。

每当柳北渡抵着花心猛操一下,小美人儿就会“啊”一声。

花心越插越松;

越插越艳;

越插越红;

越插越烂。

她像是暴风骤雨中的玉兰花,每一次风拍雨打,都会颤抖着浑身上下的花枝应和风雨的节拍。

尤其是两个奶子。

激烈地一抖、一抖、一抖。

晃得人眼晕。

因为舒畅,仰春胸前的肌肤都红透了。也使得她愈发地诱人。

浑圆硕大的软乳像是白里透红的果桃。

他上次教导之后日夜不忘,使人从西域带回,拿到他手也是这般粉白新鲜,咬一口都汁水四溅。

柳北渡用两指夹住那两颗红艳艳的樱果,因为情动,它们也更加艳丽迷人,硬如果核。

柳北渡看得眼热,他沉沉道:“还晃?小浪货,晃得这么浪,是不是勾着为父来吃你的奶?”

仰春“呜呜”地呻吟,她被插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肚子里热烘烘的有如火烧,偏偏那根大鸡巴插进去会送进来更多的山泉水,直插得她手脚乱蹬、如一尾枯水之鱼。

啪啪啪。

自下而上的顶弄几乎要把她操透了,顶穿了。

阳春忍不住小腹一缩,被操得掉下眼泪来。

“爹爹……饶了我罢…,仰春,仰春受不住了……”

柳北渡依然摆腰挺身。

“小春儿既然求爹爹,总得有些诚意。”

仰春粗喘道:“都听爹爹的,都听爹爹的……”

一语未了,猛然尖叫一声,整个娇躯都在柳北渡的顶撞中颤抖起来。

她视野不由一阵模糊,大脑混沌,任由花穴里的癫狂巨龙横冲直撞。

甚么三重一轻、甚么九浅一深统统上阵。

没一会儿,被操得软烂的花穴便越来越松,在一次顶入里,骤然倾泻出阴精。

仰春尖叫着抽搐,在身下泄出一大股湿滑的花液。她腰肢一拱一拱,几息之后,又是一次高潮。

“骚货,骚春儿,又要喷水了。”

“爹爹就欢喜你这副骚样子。”

仰春摇头摆腰,又哭又扭:“爹爹……受不住了……”

“受不住也得受着,是爹爹的你就得受着。”

就这样又操弄了百余下,坚挺的阳物才找到一块松软的肉,径直顶弄着那里射出阳精来。

她的媚穴装不下。

水面上浮起几缕白花花的浊液。

都是从她穴里流出来的。

混合着她透明黏湿的花液。

柳北渡见到,拍拍她的屁股,淡声道:“夹住了,骚货。”才抱着她,从水里起身。

一边帮她擦去水渍,一边将仰春抱幼童一般放在胸前。

直到头发八九分干,才将她重新放上床榻。

仰春早已陷入昏沉的睡眠,柳北渡未躺下,将她面颊散落的发轻轻拢至耳后,和衣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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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凌汛

仰春睡醒后,门外只能见荠荷守门的身影,旁的人都不在。她奇怪地叫荠荷进来,问道:“父亲呢?”

荠荷将备好的衣物递来。

“老爷嘱咐不要打扰您休息,就出门了。”

仰春心知,这是又跑了,每次都是这样。悔了就跑出去,一连几天找不到人。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大启朝版本。

不过,她才不屑去管柳北渡的内心是怎样的坍塌和重构,她只想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父亲没有留给我甚么东西么?”

荠荷恍然大悟,“有的,老爷给您留了个印章,说您需要多少银两,在有柳家标志的商铺里都可以取到银子。”

仰春满意,她将这个柳纹印章收起来,打算等个好时机拿个正当理由取出银子来。

现在还不急。

收起印章,穿好衣服,仰春又问:“兄长呢?”

荠荷答:“不清楚。大公子一早就匆匆出去了,至今没有归来。”

仰春望向窗外,已是月上柳梢、夜半十分了。

这十分不寻常,柳望秋这几日在家若非祭奠,并不出门。除非她去闹他,不然他必是在书房里看书或者在榻上休息。

匆匆出门,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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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案首,曹州数段黄河发生凌汛情况,申山长要您现在回书院,我们离曹州很近,圣人要我们辅助工部和户部去赈灾。”

柳望秋蹙眉:“凌汛?情况如何?”

来人答:“曹州百姓庐舍尽覆,田畴绝收,疫疠横行。”

柳望秋闻言紧锁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拂袖便走。

“先回书院看看再说。”

骑马急行比来时坐着马车快得多,叁个时辰后,白马书院的山门便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影影绰绰。

柳望秋提起衣摆,将数十阶梯跨步走上去,就见书院里的学子皆收拾好了行囊,在课堂外面的空地上攒聚着小声议论。

柳望秋不需细听也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没做理睬,径直走上课堂里面老师的座位上。

一名须发皆白,但面容沉重的灰衣老者垂手静坐。

“申山长,弟子归来。”柳望秋行礼。

申修晏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眼皮一抬,观察他的面色。见他面色如常,说话也中气十足,便知他的风寒大好,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他叹了口气,“回去收拾行李罢,我们申时便出发。”

现在是未时一刻,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就要出行。

柳望秋称“是”,躬身行礼,退回自己的房间。

霜叶甫一近来就把行囊从箱子里找出来摊在床铺上整理,他们前些时候归家,并未带行李,只带了几本书,今晨走得急,书也未带回。

他把几套书院的衣服拿出来迭放在包裹里,又放了些换洗的衣物和靴履,问道:“大公子,除了日常的衣物还需带什么吗?”

从这去曹州,也不过只有两日不到的行程,他心里乱,看书也是渎书,带着还容易损坏。想了想,柳望秋道:“带些颜料吧。”

霜叶颔首,看见自家公子沉着面容,也就不再多话,容他安静思索。

白马书院确实是“天下第一书院”,每几年在这里叫得上名字的学子,都会在官场上大有作为。一届又一届,官场上隐隐约约有一种派系叫作:白马派。

但是出于一些原因,大家都闭口不谈,甚至故意避免。

从圣祖时期相到今朝,连续叁任宰相都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出身,所以这里又被一些官吏戏称“宰相的摇车”。

大启朝有明令禁止书院学子不得参与朝廷政事,不得朋党比周,不得结党营私。

但暗地里,书院早已和朝廷皮肉相连,牵扯不清。

有清贫的学子及早地为自己寻找靠山,有家世的学子自身就处于某一个体系中。

但大家不约而同地披上学子懵懂的青矜,用笔杆子写出激浊扬清的文章,躲在圣人道理的背后蝇营狗苟。

柳望秋做案首的这些年,每日每月都会有地方或朝中的官员明里暗里的拉拢讨好,但他出身极好,性子傲气,修君子之道,一视同仁地不接受任何人的橄榄枝,除了被骂一句“沽名钓誉”之外,倒也没有卷入什么权力的争斗。

但是舟行沧海,海啸风卷,就算在船头为自己撑一把伞,又怎能保证伞不会动摇,衣衫不会溅湿呢。

所以,关于这次凌汛要书院学子辅助赈灾,他不得不多想。

柳望秋将指腹轻轻捻过,垂下的眼睫遮住瞳眸里流转的精光。

他心里大概有一个猜想,不过还需要再观察验证。不过,在他走之前,他也得让某一些人,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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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书铺整改一

谁也没寻到的仰春也就不再问,她睡醒了就带着荠荷回到自己的院子。

还不困,遂只留垂丝一个人守夜,让其余人都歇了去。

秉持着“差生文具多”的心态,仰春让荠荷去库房里翻出来这把珠玉算盘。算盘通体温绿,声音清脆若落珠,拨弄时并不凉手,仰春很喜欢。于是趁着新鲜劲儿,想把练习今天柳北渡教她的口诀和手势练习一下。

算盘噼噼啪啪的拨弄,似大珠小珠落在她的心盘。一遍口诀打过,她却始终静不下心来,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一大片一大片小麦色结实的胸膛,和喷薄到耳边近乎灼烫的闷哼。

仰春:“???”

她摆摆头,试图专着地背诵口诀。

“一上一,二上二……八下八,九下九……”

耳边仿若响起冷冽若寒潭的声音,“这般简单的东西还需要这样苦记吗?”,随着声音出现在眼前的是冷冷挑起的唇线,和一道绷直成箭锋的下颌线。

仰春:“!!!”

不要乱想,沉心静气。

“一上四去五,二上叁去五,叁上二去五,四上一去五……”

一个粗如婴儿臂,硬如金刚杵的阳具插入得满满当当,任凭身下的动作如何粗鲁,面容却是清俊如谪仙。总是垂眸浅笑的男人温润地道:“还请春儿妹妹,多多包容。”

仰春:“。。。”

仰春语塞地拖住下巴,懊恼地叹气。

深吸气把那越来越恼人的画面甩出,却郁闷地发现,脑海中清净了,她的腿间已然潮湿。

她沉思——

约莫是最近吃得太好,身体才这般不知餍足。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什么父亲的大奶,哥哥的线条,未婚夫的肉棒,专注于自己的册子。

但是没看几页,她又忍不住深思。

徐庭玉还那般伤心吗。

四十九日守灵,她还要好多天才能再见他。

如果她能暂时得到柳北渡的庇护,如果她能有制衡柳望秋的筹码,她是不是仍旧可以与徐庭玉续存婚约?

但是能制衡柳望秋的筹码是什么呢。

他,惧怕什么呢?

思索很多,仍想不出苗头。她索性先在心里记挂起来,并不强迫自己去硬想。

硬想出来的主意,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毫无困意,于是她执起笔,用只能自己看懂的字写下了她关于书铺的一些想法。这想法里当然包含了现代商业的思维,但是她要确认一下是否这些举措到大启朝会“水土不服”。

柳北渡不在,柳望秋也不在,但是李掌柜在。

仰春咬着笔头想——

明天去请教一下李掌柜好了。

……

因为今日想再去书铺,仰春一大早就起床梳洗,穿了身轻便的月白色长裙,让荠荷把她的发髻盘迭成层层花瓣状,形似百合花。

是时下最流行的百合髻。

“衣服这么素气的话,发髻就应该多些花样。”荠荷说着,又在百合髻的花瓣上插上珠钗和装饰。仰春看去,整个人果然清丽典雅又不失娇俏。

她满意点头,赞道:“没见你出去学,怎么最时兴的都会呢?”

荠荷莞尔一笑,“突然拿出来的才叫手艺嘛,现学谁都能学会呀。”

仰春笑着在镜中对上荠荷的眼睛,心想,要不人家能干到一等的丫头呢。

梳妆完毕后,仰春带了几个下人和几个丫头,直奔书铺而去。

到了铺子里,李掌柜在核查抄书的学子的抄写质量,仰春就不打扰,慢悠悠地晃进去,见书铺里只有两叁个客人。

李掌柜核查完毕后,确认了字面工整,无有错处后才拿出一点碎银给了那名学子。那名学子抱拳后,领了新的任务离开了。

李掌柜把钱登记在账面上,才笑眯着眼,迎着仰春道:“二小姐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仰春也笑,“吩咐不敢,只是我有一些关于书铺整改的想法,不知道成熟不成熟,也是闭门造车,还请李掌柜帮忙掌掌眼。”

李掌柜顿时腰弯更低,“二小姐真是折煞小人,哪敢说掌眼,是让小的开眼才是。”他手一摊,“二小姐,咱们楼上说。”

“木生,沏壶茶来。”

坐定后,仰春将自己昨夜写的方案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李掌柜下意识看去,发现白纸黑字,但看不太懂。

仰春尴尬地摸摸鼻子,她一是字迹潦草,二是不惯用软笔,叁还有些简化的汉字,四是还画了一些图示。

李掌柜看不懂,诚然如此。

“我来给掌柜解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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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书铺整改二

她指着楼下的两个通天彻地的大书柜道:“首先我认为咱们的这个书柜分区是有问题的,现在的分区是按照书籍的材质,竹简的在一起,册装的在一起,但是这样对于买书的人来说并不方便,一是他不知道他想要的书在哪里,二是他也不知道有什么书。”

“所以,咱们得按照书籍的内容把书柜分区,设‘五经六艺’分区,并且用不同颜色的布幔铺在柜子上,比如青色是经学、赤色是史书、绿色是农书、白色是诗词。”

李掌柜不由自主顺着她的话构想分区后的书架,越想越觉得眼前一亮。

仰春继续道:“另外,抄书先生每次领任务回去,抄完再送来,虽然可行,但是书籍带回难免有损耗,而且质量还不见得每次都保证。我们可以再楼梯下改造‘抄书台’,设叁张长案,提供免费清水墨,学子可当场试抄领活。抄得质量最好、数量最多的学子,可每月在他所抄书目里免费领走两本书目。”

“同时,在楼梯墙面悬挂‘润笔先生榜’,展示字迹工整的抄书人作品及润格,这种免费宣扬自己诗文的机会,我想学子们都想争一争。”

李掌柜抚掌大笑,但随即笑容一顿,“可是二小姐,那如果抄书先生来很多,抄了很多我们没有预定的书怎么办?”

仰春道:“且让他们抄着,这般抄书没人会潦草字迹,书不愁卖,也不会过时过季。若是同样的价格买抄书,我们书铺的字迹又工整,又随时都有现货,谁会不来呢?”

李掌柜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不用等,可以进书铺就挑选,付钱就带走,这样也避免了很多跑单。

仰春继续道:“二楼只是卖笔墨纸砚有点太枯燥了。我们可以设东西二区。”

“东区设‘文房四君子阁’,笔墨纸砚按科举规格分叁级陈列,日常使用就用一级,微微贵一点的是二级,可以拿去科举的好笔墨就是叁级,另外还可以在二楼打一个柜子,柜子里头陈列着典藏版的笔墨纸砚,都是高价出售的。”

“西侧辟‘笺纸长廊’,每个月展出不同主题花笺:节气、婚庆、祝寿等等。”

李掌柜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纸笔开始快速记录,仰春话音一落,他那边的‘笺纸长廊’也记录完毕。仰春打趣道:“李掌柜若不掌店,就是用这笔力去抄书,也是独一份的。”

李掌柜喝了口刚刚木生倒来的茶,笑道:“二小姐就拿小的开心。还不是您的想法太好,不记下来,我怕我会遗漏。”

仰春也喝一口茶道:“您已经粗略地听过了,可觉得有哪些不当之处?”

李掌柜见她眉目真挚,是诚恳请教,再一想到上头的人的嘱咐,也就当真诚恳地道:“小的觉得有两点可以再考虑。一是请几人来固定抄书,月发工钱,避免有时抄书先生少,或者他们的时间慢,耽误了我们交付;二是二楼西侧的‘笺纸长廊’,除了可以每月更新那些主题,也可以有一些图纹,如竹、祥云、鸳鸯、皎月等。”

仰春鼓掌,“是这个理儿,尽可能做得好看些,压纹工整些,就是制作这方面,不知道能不能达到?”

李掌柜说:“能肯定是能的,只是成本和时间要上涨许多了。”

仰春思考了会儿,拍板道:“那就先各做百份试试,若是不好我们便不再做了。”

两人又敲定了一些细节,各有补充,将这份书铺的整改计划完善又完善。

直到敲定了最后一项,木生上来通传道:“二小姐,下头徐叁公子找。”

仰春顺着楼梯看下去,果见一个清俊修长的身影,挺立在书架前,笑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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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我在热孝,不能与你做亲密之事。

仰春急忙跑下去,停在他的跟前,问道:“庭玉哥哥,你怎么来这了?不是要闭门守灵吗?”

徐庭玉双手扶住如小燕一样跑过来的女孩儿,垂眸笑道:“慢一点,小心摔到。”

将她扶好,徐庭玉才道:“本是闭门守灵的,但是今晨二哥接到圣旨说,要他和我即日赶赴曹州赈灾,解决凌汛之祸。车队午时出发,出发前我便想来看看你。”

“我去柳府寻你,府上的下人说你在这,我就来了。”

徐庭玉将手缓缓放开,想起那夜所言,苦涩犯上心头。

仰春一把将那双修长白皙的指头抓住,将自己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用力地反握住他竹节一般的指骨。

“徐公子。”

不是庭玉哥哥。

是她在最为亲密时,赋予他的、特定的、别样的昵称。

徐庭玉抬眼,心脏猛然一颤。

仰春认真地对上他的眼眸,“我在努力,努力掌握自己的人生,然后走向你。”她凑前一步,裙摆和衣袍相贴。

“曹州之地,虽是你一直的梦想,但陌上花开,君勿忘归。”

如果天籁有声音,此时不外如是。

徐庭玉点漆一般的眸子骤然闪出明亮的光彩。他紧紧握住仰春的手,力气大到甚至让仰春觉得疼痛。但她并未阻止,反而也用力握住他的。

紧紧交握的手指。

皮肤相贴,热度相传,体液相融。

无异于紧紧相交。

泛白的指尖足够表达千言万语,所以此时也不必多言。

“凌汛危险,而且会反复发生,此行曹州,一定要安全为上。”

徐庭玉颔首,“春儿妹妹,我知,我知。”

仰春看了眼天色,太阳还在斜上方,并未到正午。

她牵着徐庭玉的手,拉着他走到书铺后院的雅间中,“走,我们后头说话。”

徐庭玉宽肩阔背,长腿长手,高大挺拔有松柏之姿,此时却任由一只小燕不费力地叼走。他勾着唇角,被她拉至后院。

“你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见你在讲事情,不便打扰。”

徐庭玉本来只想告个别,告知仰春自己的去向。从一楼望过去,她侧着面庞,专注而澎湃地谈论,是别样的生动和认真。

他便不让木生去通传。

他不想打扰。

他只想贪恋地多看一会儿。

但是此时,春风又重新拂过他的面颊,他整个人都暖意融融,人也就放松下来。

仰春惊呼,“你来唤我便是,怎可干等?”

徐庭玉眸色渐深,如沐春风般温和。

“非干等,很生动。”

他的眼眸盛满春水,眨眨眼便要漾出来。仰春受不住,踮起脚尖试图捂住他的眼眸,“别说那话。”

然后神色一变,“可是,庭玉哥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们正在守孝,还是热孝期间,圣人夺情徐伯父还可以理解,却夺情了二哥哥,这是奇怪其一。就算徐伯父任职吏部,二哥哥任职工部,凌汛赈灾需要工部出面,可是工部也不是非二哥哥不可,非必要夺情热孝期官员,圣人如此做不怕礼部的和谏臣的批驳吗?这是奇怪其二。就算二哥哥有治水只能,圣人担忧曹州局势,委屈二哥哥夺情,但你并无官职,又不在京城,圣人未必知道你,按理说更不该让你去,也不知你的才能,又如何点名叫你和二哥哥去呢?这是奇怪其三。”

仰春蹙眉。

虽然徐庭玉一直想治水,苦于没有机会参与,但机会来得这般突然且不合常理,还是忍不住叫她深思。

徐庭玉长臂一揽,将她轻轻揽在怀中,轻笑道:“父亲和兄长也觉得奇怪,所以已着人去打听了。不过旨意上说即日出发,想来就算打听到什么,我也已身在曹州河畔了。”他又刮了下她的鼻梁:“小小年纪,别皱着小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父亲和哥哥在官场素来低调,并无仇怨,想来没人害我们。而且就算有诈,我求仁得仁,也不觉遗憾。”

徐庭玉一直想参与到治水之业中,年少时见水患之下人间惨剧时便已立志,后伴随徐庭礼遍走天下后更加矢志不渝。苦于不能入朝为官,一直未曾实现。如今有了机会,他不疑惑是假的,但是对于理想的追求让他不追求解惑。

“春儿妹妹,只是辛苦……”

仰春懂他的未尽之言。

只是辛苦她。

仰春将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身,将面庞埋进他结实的胸膛里,嗅着他身上清淡的竹香,学着他的语气道:“庭玉哥哥,非辛苦,很支持。”

他的胸膛传来一阵颤动,是闷闷的笑声。

二人依依不舍地相拥,直到太阳又爬了一截,快到午时。

徐庭玉才放开仰春。

“我在热孝,不能与你做亲密之事。”

所以想亲吻她,但不能。

只能克制地——

以他的额头抵住她的,灼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唇鼻。

“仰春。”

他轻轻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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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来信

徐庭玉走的第十天,传回来一封信。

“春儿妹妹,我已安全到达曹州。原是这次凌汛受灾情况十分严重,圣人叫主事的官员勿论情况,能用者不拘一格地任用,有人荐了我。”

“去岁冬,齐鲁之地朔风凛冽如刀,黄河冰凌如刃。自腊月起,冰壅水怒,济北叁州首当其冲。河伯夜发雷霆,冰排互撞声闻十里,浪击如雷,竟将城池西郭石堤摧作齑粉。”

“十余日前,冰洪破曹州北门而入。城垣半圮处,悬冰垂如獠牙,冻毙者逾千,尸骸皆覆霜甲。”

“城内水高及檐,屋宇倾颓者十之叁四,市井间冰棱倒竖如枪林,间有婴童襁褓冻结梁柱之上,惨不可言。”

“四野尤甚,麦苗尽没于玄冰之下。曹县良田万顷,经旬日冰沙淤积,竟成不毛盐碱之地。灾后不过半月余,饿殍载道,斗米千钱。官府虽开仓赈济,然杯水车薪。有司奏报'亡者六千余口,损屋舍叁万楹',然乡野间十室九空,实难计数。”

他又交代了一行人的情况后,写道:

“此番受灾,圣人叫白马书院学子辅助赈灾,昨日,我见柳兄协助张理事确定赈灾规划。特写与你,愿你不要担忧。我和柳兄皆好。”

“昭昭云端月,此意寄昭昭。春儿妹妹,我会尽力而为。”

仰春将信件反复看了几遍,为徐庭玉的描述而忧心。

在现代,凌汛已经不是严重的灾害了,无人机和卫星遥感会实时监控,如果有冰凌阻塞的情况就会安排爆破。气象局一般就会解决,基本不会上新闻。

仰春最后一次接触到凌汛还是大学时老师在讲地质灾害。

她绞尽脑汁地回想,从凌汛的产生,到灾后冰棱的清理,再到赈灾百姓的方法,最后是凌汛的防治方法,凡是她能想起来的,都尽数书写于徐庭玉。

“庭玉哥哥,自你身赴曹州,我心甚忧,于是托人请教打听数位有治水经验之人,并查阅各类书籍,找到以下条列,望有助于你。”

“盖凌汛者,乃阴阳相搏所致。每岁冬深,朔风锁河,冰厚一尺。待孟春阳气初动,上游解冻,下游仍旧冰封。上游之冰被水带下如万马脱缰,下游未解冻似铁闸横江,铁闸拦冰,水不得泄,于是成为凌汛。”

“凌汛会反复出现,盖因冰未疏通,所以赈灾之事,首在破冰。”

“择壮丁持叁丈缠铁的长杆捣碎冰隙,此谓‘打冰龙筋’。”

“让民丁列阵传递冰砖,昼夜不息,碎冰投于背河洼地,可保旬日不融。”

“至于安抚灾民,我想朝廷的官员们自会做得好,无外乎扶弱,强捐,用壮,控疫,安魂。”

“若我再寻到什么方子,再记录与你。”

“至于你说‘昭昭云端月,此意寄昭昭’…”

“月亮已经你的心意说给我听了。”

“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

仰春将信纸小心地折好,想要封存,又把它拿了出来。

她已练了好几日的字,有进步,但只有一点点。

细看能约莫认出她在写什么,但乍一眼看去仍旧是墨迹一团又一团。

她无奈地叹气,将信揣在怀中,打算明天给抄书的先生们代笔一下。拿出字帖,拨了拨灯芯,把光拨得更亮,加练了两个时辰。

*

仰春这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

她本想让柳北渡帮忙物色合适的印刷坊,但是曹州凌汛,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且不说声誉的影响,光是那些官员和圣人就不会让。

主动捐出避免了清算,也能为自家谋取长远的利益,但是柳望秋那,就会得到不少美名。

所以他收到消息后立刻就将柳家的存粮、冬衣和药物等物汇集到一起,一个车队一个车队的送往曹州。

姑苏城每年都风调雨顺,很少有人祸天灾,城内存储的余量并不是很多。他送走了姑苏和附近城池的存货后,又亲自带着商队向南方收粮收衣,再运往曹州。

仰春觉得无所谓。

他在就帮她寻寻,若是不在,自己一家一家看过去也没事。

好在柳北渡虽南下了,他培养的那些掌柜的还在,很快将姑苏城附近的所有印刷坊的消息都集齐了摆在仰春面前,仰春说出自己的要求后,办事的人立刻将这些的七八分都筛去,留下六家。

仰春这些天已带人去看了四家,也并不合适。

今天她会去看看最后两家,若还是像以前一样,要么规模太大、要么规模太小、要么技术太差、要么漫天要价,她就要重新再筛筛前头那几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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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考察印刷坊

“二小姐,今日要去再把最后的两家看了吗?”

李掌柜笑着问道。

这些日子,书铺关门装修。

按照仰春和他合计的那般,现在正在让木匠量尺寸好做那两个顶天立地的大柜子。两人分工极好,仰春去看印刷坊的事宜,李掌柜在书铺里盯着装修的匠人不要耍懒。

仰春颔首,“这就准备去看了。”

李掌柜连忙道:“只您和荠荷姑娘可不成,像前几日似的,多带些人过去。”

书铺里就一个木生,自然走不开,也不顶用。但是柳府的家丁不少,带上十个八个才安心。

明眼人都知道,这柳二小姐是柳老爷爱护的眼珠子。

这边她要什么,那边柳老爷就下令给办,还亲自督促进度。可以随意支取银子和调配人员的柳纹印都给了她,想来是要培养柳二小姐接手他的生意。

李掌柜心想,这可是未来的家主,须得小心保护。柳老爷带队南下前还亲自来敲打他,一切以二小姐为重。若是在他这里出了问题,他赔上全家的性命想来都不够的。于是又忍不住嘱咐一句:“再安排点人在暗中照应着呀。”

仰春也不托大,这古代也没个天网摄像头,真是被抢了还好,若是没了这条白得的小命,就太愧对老天的奖赏了。

她可不敢考验人心,相信人性。

于是让随行的下人回柳府点了十数个功夫好的家丁,又让十数个家丁沿途跟着,才换上一身樱粉长裙,奔着其中一个印刷坊去。

这个印刷坊是仰春最寄予厚望的。

它在姑苏城外西北角五里处的一个山坳里。这座山里树木茂密,种类繁多,适合做纸张的构树大面积分布,包括宣纸的主要材料青檀也在山阳坡上有所生长。毛竹,淡竹也随处可见,这两种竹类又可做雕版、又可做纸张。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印刷坊的十几米外,就是一条宽大的河流。且位于阳面,无论是浸泡,漂洗还是晒干都非常方便。

地理位置和环境条件仰春都很心仪,只需再考察一下规模是否合适和技术是否符合要求即可。

当然,漫天要价也不行。

十几个家丁都骑马护在两侧,只有仰春和荠荷坐在马车里。

夏初的温度已然不低,马车里空间小,空气难免闷热。

仰春想要把袖子撸起来凉快一下,惊得荠荷连问:“是手臂哪里不适吗?”仰春就得无奈放下。

她让荠荷将车帘和车帏都卷起来,穿堂风微微赶走一些闷热,但还是不若在外面骑马吹风来得舒适。

仰春看着那一匹匹高头大马,决心要把学骑马这事提上日程。

好在虽然闷热,但五里的路程,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

仰春打量着眼前的坊子,心里不禁暗暗满意。

眼前的印刷坊是个三进的院落,屋顶覆青瓦,檐下设一溜气窗,有灰黑色的墨烟从气窗里汩汩涌出。大门是木头的,不太气派,倒是门上头那块匾很是气派。朱红色的底,鎏金的四个大字——守拙书坊。

有一家丁去敲门,没一会儿,里头就出来一个中年的男人。见着一溜穿着一样,骑着高马的壮硕汉子,吓得连忙就要关门。还是仰春开口阻止,他才停下了动作。

“这位兄长请慢,我们是听说您这印刷坊要出售来相看的。您不要害怕,实在是家父担心我一个女孩儿出门,所以带多了些人。”

张刻这才透过虚掩的门缝定睛看去,果真见两个女子站在一群男人中间。其中粉裙的气质非常,是刚刚说话的人。另一个绿裙的挽着粉裙的,退后一步侍立。

俨然是小姐和丫头。

他这才放宽心,将门打开了,仍有瑟缩地道:“张某失礼了,小姐快请进来说话。”

仰春被荠荷搀扶着走在最前头,容着张刻领路。

空气里满是独特的香气,是松烟墨香与樟木气息为主调,混合着新纸竹浆的清甜。仰春忍不住深深地嗅一口气,问道:“张兄长,我们这印刷坊是如何安排的?”

张刻答道:“我们坊里分前坊,中庭和后库三个院落。前坊里头最大,有东西两进,一个正厅和一个后罩房。”

张刻一边说一边小碎步领着,用手指指着道:“东厢房是刻板工坊,正厅是印刷堂,西耳房是活字库与校勘阁,后罩房是造纸处和装帧院。”

“我们所有的印刷都在前坊里完成。中庭天井处凿水井一口,用于造纸漂洗和工匠们盥洗。”他顿了顿,“工匠们也住在中庭。”

“后库里储存的仓库、废稿间、杵墨处和祠堂。工匠们每早给梓潼帝君供奉后就去杵墨处研磨‘十万杵墨’,确保墨胶充分溶解后才会回到前坊开始印刷。”

仰春点头,见这里头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分区很清楚。

虽然中庭因为的生活区将前坊和后库隔开了,但是也可以理解,因为工匠们需要用水井,这样最方便。

“坊里现在有多少人?”

张刻不假思索地答道:“六十八人。”

“为什么要售卖呢?”仰春问道。

张刻搓了把脸,蹙着眉头很是低落地道:“最开始是四十几个工匠们住这,后来工匠们娶妻生子,地方就不够了。有一些工匠索性带着妻小离开了,剩下的人虽然留下,但是干不完任务。上次天正书局的单子,不仅没有酬劳,还要赔付未按规定时间交付的违约钱。”

荠荷闻言不解地闻道:“这四周都是荒地,也近着小河,为何不建些屋子给工匠们居住?”

张刻表情顿时恨恨起来,“这位小姐不知。如何不建,是只要我们建了,就会有官府的人说这土地是有主的,不许我们建屋子。”

仰春蹙眉。

还涉及到地契问题吗。

这很是棘手,即使是放在现代,地皮的掰扯也最烦恼。

如果土地的问题解决不了,那这个坊子也是个烫手山芋。

张刻又叹道:“天正书局也要来买我们的印刷坊,但是他只是想要我们的技术,一旦给他们学到了,就会把工匠们都遣散。这些工匠们都是我父亲时候就跟着我们的了,如果遣散了,他们该怎么办,我父亲的心血该怎么办。”

仰春有点云里雾里,但是随着张刻走进中庭,也就明白了。

一屋子老弱病残孕。

荠荷也忍不住感慨:“张先生,合着离开的是青壮年,留下的都是老头老太啊。”

张刻尴尬地笑:“也并非都是老头老太,也有他们的孩子们,年轻着,手艺也好,从小就在坊子里长大。”

仰春:……

“所以天正书院的订单有问题?”仰春问道。

张刻幽幽地叹气,悲伤地颤动着眼皮,“小姐敏锐。”他似很恨,“当时他们说要得急,给的钱也多,我们想着紧赶慢赶是赶得出来的,便接了,以为辛苦几个月但是可以挣够一年的钱,是个很难得的单子。谁知道他们给的书籍,前头基本都是正常的,后头尽是些没有雕版的书目,我们怎么赶也不能完成。”

“你的价位是多少?”

张刻小心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仰春,才喏喏道:“如果你能答应还让这些工匠住在这里,以后都不撵他们走的话,就是一千两;如果你不要他们,就是三千两。但是前者我们要去官府立字据!”

仰春轻笑一下,并未言语。

张刻见她神色不动,心里七上八下,自己就先砍了价,“便宜个百八十两也不是不行。”

仰春并未接话,而是转向前坊的方向。

“先看看你们的技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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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树上的男人

一行人呼啦啦地行进前坊。

仰春一进去,四下里一看,刚刚因为地皮的扯皮而犹豫的心又坚定起来。

东厢房里叁面开窗采光,沿墙设十张榉木雕版台,台面斜置油灯架。刻刀按大小悬挂于木架;墙角堆迭待刻的梨木、枣木板,以石灰水浸泡防虫。

正厅里八张带槽口的杉木印刷桌,桌长六尺,槽口右侧嵌活动木辊夹纸,左侧卡放待印雕版。

西耳房里十二座柏木转轮排字盘,按《广韵》分部存放陶泥活字,字格贴“东钟”“江阳”等韵目标签。长案上摊开官刻监本《周易正义》用以校对。

小小的前坊里,不仅拥有雕版印刷,甚至还有活字印刷!

仰春是查看过自己书铺里的书的,五分之一是竹简刻字的,通常是些古籍和孤本;五分之一是手抄书,内容就比较杂了,有志怪话本,有山水游记,也有一些个人书目;五分之叁是雕版印刷的书籍,通常都是启蒙类和经史子集。

李掌柜说过,他们不是姑苏城里最大的书铺,但是算是书籍比较多的书铺。

但是他们的书铺里一本活字印刷的书都没有。

而她在这里竟然看到了一个一个小的陶泥活字,且非常有秩序地按照韵目排列,可见制作者有比较成熟的想法了。

她顿时将张刻拉进西耳房,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道:“这是何物?”

张刻挠挠头道:“这是天正书局下订单时,我们现刻雕版实在来不及。所以有个老工匠的儿子就说,我们可以准备一些字的模板,到时候无论什么文章只要把需要的字拼在一起,就可以印刷了,虽然前面准备字时费些力气,但是可以重复使用,而且比做雕版省力得多,也不怕雕错浪费时间和材料。我们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雕了字放在这里。但是不确定可行不可行,就先用了陶泥。不过这里的字才只有一千余个,还得再刻。”

仰春指着陶泥活字追问道:“这就是天正书局设局想要买的你们的技术?”

张刻道:“那倒不是。这个只是我们的尝试,还未成功。他们想买我们的雕版。”他沉思了会儿道:“我们有存四百多套雕版。”

也就是四百多本书的印刷空间,这个数字实在不小。

别说这四百多套雕版的价值,就是这活字印刷的意义便是可以历史书讲一整页的了。真正值钱的,便是这群有经验、有手法的匠人。

仰春立即和跟随而来的掌柜们拍板,“剩下那一家不用去了,就这家守拙书房。价格不用下压,再准备出一千两留作契金。愿意与我定契的,现在去官府与我签订二十年契约,当即发放银子,叁十五岁至四十五岁的每人二十两,四十五岁至五十五岁的每人十五两,五十五岁以上十两,十五至二十五岁的十叁两。此后每月月银按照工时和工龄不同发放,最低一两,最高不限。具体的事宜会有人来告知你们。”

“至于地皮问题,我会去和官府解决。今后不需这般挤在中庭,会给你们一个好的居住环境,只要你们能专注于这书坊里的活计。”

张刻头发昏,觉得天上掉馅饼不过如此。他谨慎地怕这里有诈,为着手下的工匠们考虑问道:“小姐所言算话?”

“自是。”

“可以白纸黑字去官府公证写下吗?”

“可以。”

“若是之后再进书坊的?”

“一律按照这个标准,这是最基础的,做得多,做得好,做得有创意,自然还有更大的赏。”

张刻眼冒星光地问:“什么是有创意?”

仰春指了指那堆陶泥活字。

“这个就极好。先用这种形式排出一版《叁字经》给我看。”

张刻高兴连连地给仰春作揖,随后兴冲冲走近逼仄拥挤的中庭。没多久,中庭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仰春没管他们如何高兴,带着荠荷往外后。临了交代其中一个掌柜:“收购之时,不可剥削,不可压价,手续齐全,流程正规,有拿不准的事来和我商量。”

掌柜们不敢对仰春懈怠,抱拳称是。

*

确定好了印刷坊的事,且还有个这么大的收获,仰春只觉神清气爽。

晚春时节,垂杨蘸水自成诗。

青石驳岸蜿蜒如游龙,条条丝绦垂悬若碧玉帘栊,新抽的嫩芽在熏风里舒展成半透明的翠绡,映得春水都染了叁分青碧。

春风和暖,莺歌虫鸣。

仰春见世间春和景明,不由去想,此时曹州的徐庭玉一切安好否。

“二小姐,今日顺利,要不要我们沿着河堤走走再回去?”

荠荷将水壶递给她,仰春接过来喝了一口,点头道:“今日天气温和,走走极好。”

春花浪漫,有李花还有海棠,仰春很想掏出手机拍一张,但是转念一想,美景不可辜负,没有手机有眼睛呀。

于是她转着圈地在这一片花树林里寻摸一颗最大最繁茂的海棠花树。

转了一圈,见这棵树比别个树都粗上大半圈,当即选定它了。

仰春站在树下,将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摆成矩形,假装成摄影机,对着一团又一团的,嫩粉色的海棠花,眯起一只眼睛,假装对焦。

她心里默念:咔嚓。

但旋即,她就在她手的缝隙里,看见茂密海棠花掩着一个男人。

仰春顿时惊呼:“有人!”

家丁们顿时抽出腰间的武器围了上来,为首的将仰春往身后一掩,问道:“人在哪里?”

仰春颤颤巍巍地指向树间,“那里。”

春风拂过所有人的衣袂,连带着海棠花都颤动起来了,那人却还是一动不动。

荠荷害怕地缩在家丁的身后,“不会是尸体吧?”

仰春闻言,反倒没刚才那么怕了。

这可不是现代,可不兴什么保护现场。突然出现在她们附近,还躲在树上,不确定那人是活是死,她可不放心。

于是吩咐道:“去两个人,把他弄下来。”

有两个身手矫捷地一跃上树,将那人带下来扔在地面。

那人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

仰春这才看清,是一个穿着红色铠甲,满面血污的男子。

他的胸口处还在往外洇血,看不清面容,只是那鼻梁极为高挺,因为疼痛而咬紧牙齿,带动得颧骨至下颌的线条紧绷如名匠凿刻得石刻。

仰春打量他,心里揣度——约莫是被人追杀才躲到树上。

这种出血量,如果不是自己发现他,只怕没过一会儿,他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为首的家丁姓庄,名坤,此时贴近仰春的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二小姐,我们救与不救?”

仰春思考了下,道:“先搜身。”

这人身穿铠甲,定是军营中的人,身上应该会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如果验证是个好人,就救他,若不是,且再将他放回树上。

庄坤闻言道“是”,大步上前将地上的人铠甲剥了,在他的胸口,袖口和腰间一顿摸索。

过了会儿,从那人胸前掏出一团白色的丝织物和一枚玉佩。

“二小姐,只有这两物。”

仰春先看玉佩,只见上头刻着一个铁画银钩的“林”字。单看这个“林”字,都有一股金石之气扑面而来,刻这玉佩之人,定当不是凡人。

庄坤也看见了,沉声道:“莫不是林家军的人……”

“林家军的人可救吗?”

庄坤又扫了一眼地上的男人,“若是林家军的人,可救,当救,必救。林家军巍巍如山,旌旗所指,敌人闻风丧胆。乃大启朝镇国之军。”

仰春若有所思。

“那白色的是何物?”

庄坤一楞,半晌才羞赧道:“好像是女子之物。”

仰春定睛一看,只见庄坤展开一件兜衣,白色,上绣蝶恋花的图案,在兜衣的右下角,还绣着一个“春”字。

荠荷睁大了眼,惊呼了一声。

仰春:“……把他给我绑回去。”

“人放在马车里头,把这附近的痕迹清理干净,带回柳府恐怕惹麻烦,先把人带回书铺。只作我看坊子归来之态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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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要不石头剪刀布?

马车轱辘轱辘地进城。

仰春和来时一样,照旧让荠荷把车帘勾起来,她一边写日后印刷坊的奖励细则和制度要求,一边让荠荷给她熏香、端茶点。

她们的脚旁躺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虽已让家丁给粗略地止了血,但看不清人样也还是怪怖人的。

仰春担心荠荷没办法神色自然,没想到她熏香、倒茶、喂她果子的动作自然流利,好像脚旁那个不是血肉模糊的人,而是一个木箱子。

反倒是自己,有点张皇了。

于是她定了定心,继续执笔。

很快,就到了城里书铺。

仰春神色无恙地跳下马车,然后招呼李掌柜和木生,告诉他们已经确定了印刷坊。木生牵着马车进到后院,让下人接过来的医苑的大夫早已在后头等待。

大夫动作利落地将他的铠甲和里衣全部剥去,露出肩膀、胸膛和腰腹。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新的伤口和旧的刀疤混杂在一起,交错怖人。

最为严重的是右侧腹部的一处剑伤,深不见底,皮肉外翻,将那人块垒分明的腹肌横着撕开。

荠荷探头看了一眼,又躲在仰春身后,问道:“他还能活吗?”

大夫拿出银针在那人身上扎了好几下,用工具将腐肉挑开,将脏污的东西清理掉,又用叁七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用布条裹住。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才回答荠荷的话:“能活。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只有这一处剑伤严重些。而且能看出他有意地卸缓了力道,剑在体内转了下,好处是这样没有伤到内脏,坏处是出血会比较多。”

“不过止血并不难,只要不发烧就没什么问题。如果今晚还止不住血,我就过来用羊肠线把伤口缝合起来。”

仰春点头,嘱咐道:“那就好…”

话未说完,就被大夫打断道:“但是二小姐,他体内还有一种毒素。”

“什么毒?”

大夫沉吟一声,道:“我并不擅长诊治中毒的症状,只能大概判断出来经脉里有毒素。而且他应该是先中毒,顶着毒发运功打斗,才让毒素运转全身。”大夫指了指他剔下来的腐肉,“你看这伤口边缘的肉,呈紫黑色。按理说他刚受伤没几个时辰,不会腐烂那么快,只可能是中毒导致的。”

荠荷低低道:“他也怪可怜的,又中毒又受伤。”

“也有可能不中毒不会受伤呢?等他醒来再问罢。”仰春吩咐道:“您先留在这里照顾他,此事不可走漏丁点风声。”

视线扫过庄坤,庄坤立刻颔首退下道:“是,小的会嘱咐她们。”

又拨了两个下人在这里给大夫打下手,仰春便不再留在这里。她还要把印刷坊的规则细化再与李掌柜商量一下。

只是临走,将那块从那男人怀里搜出来的兜衣默默揣走。

*

曹州。

县衙后院。

白马书院的学子只是来辅助赈灾,且这可是“宰相的摇车”,没人愿意得罪他们。所以大家都看顾学子们的娇惯,将整个县衙后院收拾出来给学子们居住。

虽然要几个人挤在一起,但总比外头那些住在大街上好太多。

也不是没闹过,嫌苦嫌破嫌累的不在少数。只是没闹到申山长那里,就被柳望秋轻轻挡了回去。

“我等读书为救民,今眼前之民救不了,谈何救明日之民;一县之民救不了,谈何救天下之民。在这里待不下去,白马书院也不必待了。”

他语气极轻,话极重,且言出必行,某些时刻比申山长还不通人情点,那些学子们顿时不敢多说一句,苦哈哈地骂他,再苦哈哈地赈灾。

不过柳望秋自己也比别人更疲惫更劳累。

他不仅要管束整个书院学子,还要和朝廷的人一起敲定赈灾的计划,东奔西走确定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到凿冰的进度,下到在县衙门口舀粥,他都得干。

头脑累极了是睡不着的。

他起身,拿出包袱里的颜料和毛笔,在纸上勾勒。

慢慢地,栩栩如生的蝶恋花图案跃然纸上。

两只同样颜色的蝶交缠地落在一株花蕊上,一只大一点,一只小一点。

有两个不同的脚步声急匆匆走来。

“柳案首,你还未安寝。”那人凑近来,瞄一眼画,道:“又在画蝶恋花啊。某怎么记得案首以前擅长画山水而非蝶花呢?”

柳望秋最近更瘦削了,以至于他本就凛冽的面容更加凌厉。此时凉薄地抬眼看着这个没话找话的学子,淡淡道:“有话直说。”

另一个学子上前一步道:“申山长之前说许一个人与他一齐拜访王尚书。我们二人最近表现考核同样,山长说让案首您来抉择带谁去。”

柳望秋将最后一点乳黄点在花蕊上,冷淡地道:“要不石头剪刀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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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仰春妹妹,近来心更切,为思君。”

“曹州之事,暂且顺利。”

“我已将你为我搜寻的法子和二哥以及一众治水官员商讨过,他们皆认为你所言极为有理,只是部分需要因地制宜地更改一下。他日我会将你的想法编纂成治水之册,署上你名,给世人传阅,不知春儿妹妹意下如何?”

“近些时日常能见到汝长兄,他腹藏万卷,胸有韬略,纵横捭阖而矢志不渝。是吾等楷模。”

“他是汝兄,我对他极为钦佩和亲近。”仰春见这处他团了几处墨迹——

“只是他对我,”

“只是他冷冽,”

“只是因赈灾繁忙,未得机会与之神交,甚为可惜。”

“那日在书铺匆匆一别,虽有不舍,但胸中因煎怀百姓,忧心灾祸而去意十足。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提笔感怀。”

“春儿妹妹。”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阔知何处。”

仰春喃喃地重复道:“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阔知何处。”

荠荷将灯芯拨亮,为仰春续上一杯茶。见仰春捧着信纸细细地读,不禁凑过去问道:“二小姐,徐叁公子写了什么,您看了这么久。”

她不敢去瞄,但是余光能见那纸上字幅并不长。

仰春将指尖轻轻抚摸过那犹有墨香的字迹,脑海中不由浮现他如点漆般盛水的眸子在清浅温笑的模样。

“徐公子写,相思的痛苦什么时候最猛烈呢?是灯光半昏半暗时,是月亮半明半亮时。”

仰春讲话时犹带着甜蜜的笑意,逗得荠荷捂嘴尖叫。

“二小姐!羞死人了,可不能念了!”

她的声音惊醒了一直在榻上昏睡的男人。

一阵虚弱的咳嗽接连响起,随后是伤口被震扯到的忍痛的闷哼声。

仰春和荠荷急忙越过屏风奔去床榻。

只见那人半撑在床头,支起伤痕累累但仍可见健硕肌肉的上半身。被绑带勒住的饱满的胸膛没有特别硕大,但是很紧实。块垒分明的腹肌收缩起来,腰两侧便有两条又利又险的线。

只是被棉布缠住,像一柄锋利的刀被藏锋。

此时,尖刀渗血,洇湿了布条。

芰荷急忙上前扶住他,却被他躲闪开。

“你不要乱动,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快些躺下。”芰荷道。

“你是?”

“别管我是谁了,我们二小姐救你回来的。”

林衔青没在挣扎,他冲着仰春的方向颔首,“谢谢这位小姐。”

仰春开口道:“芰荷,去唤药苑的大夫来给这位小将军看看。”

“不知……咳咳……不知这是何处?”

仰春为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道:“你不必担忧,这是我的书铺,安全得很,我们在树上看到的你,就救你回来了。”

林衔青目光下垂,“谢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叫林衔青,不知姑娘芳名?”

仰春疑惑地看向她递过去的那杯水,那人不接,只是视线低垂。

她有一个不详的猜测,将杯盏又向前推了一下,她敏锐地看到她的动作引起他侧着耳朵,但是他的视线仍然没有变化。

“你……你是一直看不见……还是?”

林衔青扯扯唇角,“还是被姑娘发现了,应该是中毒了,以前看得到的。”

仰春深觉此人厉害之处。

重伤,陌生的环境,失明,他还能冷静有礼地对话。

仰春用指甲敲敲水杯,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将水杯又向前推了一点,道:“来喝一点水。”

一双满是脏污血迹的手指抬了起来。

仰春懊悔地叹了口气,道:“你先别动,你手太脏了,进肚子里的东西还是要干净一些。”

他身上都是伤口,若是在感染,或者是拉肚子,都够他难受的了。

林衔青的手指蜷了蜷,缩回在身边。

仰春走近他,将水杯递至他唇边,轻声道:“张嘴。”

林衔青失血很多,且之前逃命也是滴水未进,此时已是渴极,便顺从地仰起下颌将水一饮而尽。

“大夫说不可乱动你,怕你的伤口不能止血,所以我没有让人给你擦洗。”仰春将水杯晃了晃,发现里面一滴水都没有,体贴地又去倒了一杯,“再喝点?”

林衔青有些羞赧地红了脸,但他脸上此时血迹和尘土结在面颊,也看不出来。

仰春一连喂了他叁杯水,他才滚动着喉结道:“谢谢姑娘。”

“无妨。我叫柳仰春,你若是饿,就再忍耐下,等大夫来了给你看过你再吃。你且放心,这个大夫是我们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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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林公子无妨考虑我,难忍且用力攥紧我吧。

林衔青说:“谢谢姑娘。”

很快,药苑的大夫就来了,看见林衔青倚靠在床板上,他急忙将人放平,林衔青闻到他身上的药味也不反抗,顺从地倒了下去。

大夫先看了看他的伤口,又探手摸他的额头,在他的伤处一一看过之后说道:“大部分的伤口都止住血了,如果今天晚上不发热那就会很快康复,如果发热的话就比较棘手了。”

仰春指着他的眸子道:“他的眼睛看不见了,是毒素引起的吗?有什么治疗方法吗?”

大夫闻言惊诧地掀起他的眼皮,又在他的浑身上下反复地摁压,看见他的眸底布满红血丝,身上的肌肉摁压下去不能立刻回弹,沉吟道:“那估摸是了。这位小将军中毒之后仍然运功,气血带着毒素冲击到了眼眸,所以不能视物。”

“至于治疗,我白日里就和二小姐您说过了,我并不擅长治毒,您可以为这位小将军寻一个专门治毒的大夫。”

仰春闻言颔首,交代荠荷道:“你去拿着柳叶章找李掌柜,让他暗中寻一位治毒圣手来,切记要隐蔽,最好是从别的地方接来。”

林衔青中毒必然是要医治的,估计他的敌人不会放过这条线追查。若是在姑苏城里寻,定会引起敌人的注意。

荠荷点头,轻声道“是”,转身去寻李掌柜了。

大夫又将他腹部的棉布解开,在他挣扎出血的地方重新撒上三七粉,为他清创,止血和包扎。

清创是把带毒的腐肉用刀割下,止血时需大力摁压。

剪刀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下又剪下碎肉,便听见他倒吸了一口气。

“小将军忍耐一下,腐肉不除,伤口就不会长好。”

大夫的双手狠狠勒住布条,林衔青的额头就跳出几根青筋来。

他的面容掩在血污下看不分明,但他紧蹙的眉头,咬实的牙关和紧握的手掌,还是能看出他此刻在忍受怎样的剧痛。

仰春叹息一声,将自己的帕子递到他唇边:“林公子,不要咬坏了唇齿,若不嫌弃,就咬住帕子吧。”

嘴唇上骤然贴上一片轻薄的材质,冰凉丝滑,还带着一股独特的幽香。

他的口腔里充满着血腥味,是他咬紧牙齿流出的。他们习武之人,若非不得已,是格外爱惜自己的身体的。只有身体康健,才能征战沙场。当下他也不忸怩,微微抬起头颅,将那沁着幽香的帕子一口吞住。

很熟悉的香气。

他好像在某个夜风轻拂的夜晚闻过。

但是此时,却全然想不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冒冷汗,他能感觉到额头上有汗珠滴下,腹部和大腿的肌肉止不住地颤动。

死死咬住帕子,才能将疼痛的闷哼声藏在喉头。

仰春见他痛极,不由问道:“大夫,就没有什么麻醉或者止痛的东西让他好过一点吗?”

清醒的时候剪肉,这不亚于酷刑。

大夫目光如矩,死盯着伤口处的血流,见血流得不算多才呼口气回答仰春的话:“人的意志力是很重要的。昏迷了就容易止不住血,清醒着,人不让它流,它就能少流很多。”

仰春觉得这很扯,一点都不符合现代医学理念,但她不想插手专业医者的治疗。

见林衔青的指骨紧紧地攥进掌心,交叉如树根的青筋勃起跳动,骨节红着泛白,她不由轻叹一口气,上前一把攥住林衔青的手,将自己柔软而温暖的手送进他的掌腹。

“很疼就攥紧我的手吧。”

意识几近模糊之时,林衔青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这般轻声地说。

他睁大双眸想要去看这只手的主人的脸。

这只手,是如此的温暖、干燥、滑腻、柔软。

像一个面团,又像是丝织品,他不由地分了心神,想起以前触摸母亲万两一尺的最上乘的冰蚕丝的布料时,母亲嗔他道:“把你粗糙的手松开,别刮坏了我的料子。”

这声呵恍若惊雷,让他的理智伴随着疼痛重新被感知,将他掌心里滑腻腻温热热的一团倏地松开。

仰春却将自己的指头夹在他的指缝里。

“林公子无妨考虑我,难忍且用力攥紧我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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